水漸離開曹家,叫了一輛馬車,往城外靈禪寺馳去。♀
他心中又急又怒,急的是听到水新受氣吐血,不知他身體如何,怒的是水新果然不願見他,聯合曹柳兒一起瞞著他,自己躲在曹柳兒家始終不出來。
出得城外,馬車在土路上疾馳,正是初春時節,田野里已透出點點新綠,丘陵綿延不絕,直延伸到碧藍的天邊。
靈禪寺位于青雲山中,這山與北方的山不同,是一片低矮的緩坡,坡上種滿茶樹。
之前水漸趕到曹家,得知曹柳兒帶著水新去靈禪寺找妙禪長老,他便立刻又趕出城,因為與蒼大琳比武耗費了不少內力,尤其是最後躲閃那一下,水漸感覺有些吃力,便坐了馬車出來。
馬車一到,水漸立刻下車,快步走上靈禪寺前的台階,直奔寺內妙禪長老住處而去。
妙禪長老是什麼人?維揚有名的醫佛,內功深不可測,最擅長調理內傷,曹柳兒帶水新來找妙禪長老,一定是水新受了內傷,只是不知他傷情如何。
水漸心里焦急,腳步也快了不少,一陣風似的掠進寺門,引得掃地的小和尚頻頻側目。
妙禪長老房門前有兩個僧人守著,水漸放慢腳步,整整衣冠,恢復到那個彬彬有禮的大師兄狀態,對兩僧人道︰「兩位大師,敢問妙禪長老在不在房中?在下是玄正派不笑真人座下弟子水漸,求見長老。」
一個和藹而綿長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施主,請進吧。」
水漸推門進去,見晦暗的房間內燃著一盞油燈,徒四壁立,一個老和尚在蒲團上打坐,見水漸進來,他微笑點頭示意。
妙禪長老房中,並沒有水新的蹤影。
水漸有些失望,但仍是畢恭畢敬地對妙禪長老行了個禮,道︰「擅闖寶剎,請多寬宥。」
妙禪笑道︰「施主可是來找人的?」
水漸道︰「是,在下來找一位小師弟,長老是不是見過他?」
妙禪笑道︰「他就在後面花圃,與同來的女施主說話。♀」
水漸謝過妙禪,準備告辭。
妙禪卻雙手合十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自作自受,莫怪他人。」
水漸听這偈語不太像好話,于是請教妙禪︰「長老的教誨,在下不是很明白。」
半柱香前,妙禪幫水新調理過內息,也是突然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水新當時問他什麼意思。
妙禪解釋道︰「自作自受,不作不受,作與不作,全在施主自己。」
水新听得一頭霧水。
半柱香後,妙禪又重復了一遍那解釋,不過加了一句︰「希望施主能看開一點。」
水漸也听得一頭霧水,看開一點?他看得還不夠開嗎?三年中被蠱毒弄得跟個傻子似的,他現在還能淡定地站在這里,已經看得很開了好嗎?
這邊水漸辭了長老,繞到寺院後面的花圃,舉目就見水新和曹柳兒正優哉游哉地散步閑聊,倆人說到開心處,還哈哈大笑,簡直一點憂慮沒有。
水漸找了兩天,心里可是擔憂又焦慮,可是,看到水新那麼無憂無慮,他頓時怒從中來,冷著臉快步向水新走去。
水新笑到半截,余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藍影,接著,氣勢洶洶的水漸完整出現在視野里,他慌忙對曹柳兒說了一句︰「我要死了,先走,替我擋一擋!」說完,轉身就往坡上跑去。
玄正派的師祖師宗啊!水漸這時候不該在比武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臉上還掛著那麼恐怖的表情,好像要把他吃掉一樣!不對,水漸一定是發現他的真實身份了,水漸現在一定是來殺他的!
水新一想到這一點,立刻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沒命地跑,他撥開低矮的灌叢,向山頂跑去。
跑出一陣,沒听到追來的腳步,他才停下來,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個兩個的……怎麼都不好好比武呢?」
一陣風過,灌叢簌簌作響,水新站在山頂上,望著山背後,這是一段陡峭的斜坡,上面生滿刺棗。
忽然,有人拍上水新的肩膀,余光處藍衣閃過,水新嚇了一跳,轉過身,兩手擋在身前,胡亂揮舞,腳下不住後退︰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說過不計較我以前是什麼人的!說話要算數!你看我都沒找你報仇對吧——」水新說著說著,忽地一腳踩空,「哎呀!!」
就在水新腦子里幻想出自己滾下山坡被刺棗扎成刺豬的同時,一條健實有力的臂膀攔腰抱住他,把他帶回懷中,水新一頭撞上水漸的肩膀,手臂力量太大,讓他不受控制地跌到對方胸膛上。
這個這個,身高差別真的有真麼大嗎?沒有吧?
水漸望著懷里人黑漆漆的腦袋頂,之前的怒氣焦急,在把這個鬧騰的小師弟抱回懷里之後,全都煙消雲散了。
但是,有些事情還是得說清楚。
「為什麼躲我?」
「我沒躲你啊,我就是隨便逛逛……」水新從水漸懷里掙扎出來,可是後面又是陡坡,他迫不得已抓住水漸的胳膊,站在陡坡和水漸之間。
水漸冷笑︰「是嗎?以你的個性,不該來找我,想方設法報復我,沒日沒夜折騰我,氣兒沒消之前,絕對不消停嗎?」
水新愕然抬頭︰「原來你有這種嗜好?」接著喃喃自語︰「怪不得我用鞭子抽你的時候你那麼爽……」
水漸額角暴起青筋。
水新心里卻暗自松了口氣,水漸似乎沒發現他的身份啊,他問︰「今天不是和水逸比武嗎?」
水漸一听「水逸」,立刻問︰「他打傷你了?」
水新趕忙搖頭︰「沒有。」
水漸扣住水新的手腕,試探了一下,眉頭舒展開︰「嗯,是無大礙。妙禪長老說什麼了嗎?」
水新眨巴眨吧眼楮︰「他說我自作自受。」
水漸道︰「沒關系,他也這麼說我了。」
水新笑起來。
水漸︰「我查出你的身份了。」
水新的笑容登時僵在臉上,果然,這一刻還是要來臨了。
看到水新膽戰心驚的模樣,水漸知道自己猜中了,水新之所以要躲著他,正是因為——水新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多半是凌徽告訴他的。
凌徽告訴水新他以前在魔教的身份,肯定是別有用心。水漸眯起眼楮,凌徽這個女人反復莫測,她的意圖實在難猜,不過,提高警惕總是對的。
水新看水漸的臉色變了又變,總歸沒往好的方向變,嚇得他心跳越來越快,現下這局勢,又沒辦法往別處跑,水新是給逼到絕路上了,這種時候,就只有——張開雙臂,死死抱住水漸,好讓他不能打到自己。
「別說,我不想知道!」水新把腦袋垂得老低,腦袋頂頂在水漸胸前,一副要跟他同歸于盡的模樣。
水漸哪里被人這樣熊抱過,就算傾慕他的女子不少,但人家都是矜持的姑娘,跟他說兩句話就臉紅,敢主動上來拉他手的都是鳳毛麟角,像水新這樣不要命地抱死了他,還把臉在他胸前亂蹭的……實在是只有一個。
水漸的心情竟然很好。準備告訴水新的那句「不管你以前身份如何,我還是把你當做師弟」,反而不想說了。
「當初我在寒鐵崖下發現你,其實你身上沒穿衣服。」
「什麼?!」水新驚訝地抬起頭。
水漸注視著他的臉︰「——都被水沖走了,而且,我並不想把你撿回來,因為你長得太像莫驕了。」
三年前,莫驕受劍墜崖。
不笑真人帶著水漸到寒鐵崖下尋找他的尸體,這處懸崖崖底沒有通路,他們只能借助輕功和十字爪一點一點下去。
崖底有一條小河,水流很大,陽光自崖頂落下,直射河水中,只見翠綠流波,卻不見河底。
兩人沿著河岸邊搜尋,走出一段,看到下游水邊趴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小身影。
不笑真人憐憫心動,叫水漸去扶了那孩子起來,試試還有沒有氣息,如果沒有,就葬了他,如果還有,就把他救活。
水漸當時初中蠱毒,已經發作過一次,心情極為低落,只想尋到莫驕的尸體,趕快離開這地方,此時又生枝節,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上去,扶起了小孩,將他翻過來,放在膝上。
不笑真人躍上一棵水松,四面張望,尋找莫驕的蹤影,就在這時,他忽然听到「 」的一聲落水聲。
不笑真人回過頭,發現水漸跪坐在河邊,那小孩卻不見了,登時急了,怒斥︰「水漸,把人撈上來!」
水新听到這段︰「……」
水漸道︰「因為你和莫驕長得太像,那時候我就不願意師父收你回來。」
時間回到三年前,寒鐵崖下,小河邊。
水漸抱臂,冷眼看著不笑真人救治那孩子︰「師父,這人一看就是魔教妖人,把他帶回去,恐怕會養虎為患。」
不笑真人卻溫和地說︰「若是不當成‘患’來養,怎麼會變成傷人惡虎?我們正道人士與魔教的區別,不在于武功路數,而是心性品德。」
水漸皺眉道︰「可是,他以後長大了,必定與莫驕更像,那時候肯定少不了麻煩。」
不笑真人道︰「這倒不必擔心,莫驕繼承教主之位不過三年多,他也沒有在江湖上拋頭露面,認得他的人不多。」
水漸道︰「可是,魔教的人總能認出他吧。」
不笑真人道︰「所以才要你這個師兄多多回護他,答應為師,把他當做你的師,好好教他,別讓他誤入邪道。通知︰請互相轉告唯一新地址為ww。弟w水漸垂首︰……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