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得極慢，走得很穩，可是他這一個時辰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緊皺著，細密的汗珠遍布光潔的額頭上。♀
忽而睜大了眼，轉頭看著我卻迷茫了一會兒，我笑著解釋道︰「這一路騎馬趕來是累壞了，我瞧你躺在這里很不舒服，便自願做了回枕頭。」
他躺著定定看我，沒有說話。
我疑惑的問他︰「怎麼了？剛剛就瞧著你睡覺的時候很不安穩。」
「綺兒。」他低低喚了我一聲，「剛剛我夢到你投海了，而我，來晚了一步……」
我看著他眼里緊張的神情，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听見他接著說︰「我抱著你的尸體，在海邊坐了一夜，再睜眼時你卻不見了。」
「我……」
「綺兒，我知道你還喜歡著初陌兄，但是初陌兄只中意月宴，即使她已經死了，可是任誰也看得出他還是放不下她。」他看著我，眸間滿是傷痛之色，這神情像極了那人，稍頓，緩緩又道︰「但是，我可以等……」
我吃驚的看著他，根本沒預料他會說出這些話來，我哪里喜歡那個怪物了啊？我面上尷尬的笑了，馬上解釋道︰「我怎麼可能喜歡他，現在我已經不是以前的綺里了，所以你不要自己胡亂瞎想，就像你剛剛做的夢一樣，我現下不正好好的坐在這里嗎？」
他依舊靜靜地看著我，伸手拉住了我的手，也恢復了一慣的溫和笑容︰「不錯，是我自己嚇唬我自己，你還在我的身邊。」
這樣雖不好，但是我卻實在不忍心將手收回。
任由他抱著我下了馬車，將我輕輕放到是地上，伏在我耳際說道︰「在外人面前，喚我暖玉可好？」
我點了點頭，他這個要求很合理。♀然後隨著他往前走去。
宮燈初上，寬闊大道兩側紅燈高掛，梧桐高木樹冠蓬茂，迎著月光投下斑駁葉影，他靜靜走在我前面，仰頭看了看，微微嘆了口氣說︰「我在這皇宮待了將近二十年，還是頭一次出宮這麼久，再回這里竟然有些心生感慨了。」
他側臉更顯俊美，神情十分柔和︰「不知道父皇在地下若是知道這北晟江山毀于我手，當是多麼恨我啊……」
我心中一顫，晟白銘身上一半的血統雖屬于雲家，可是另一半卻也是晟家的啊，這樣尷尬的身份，無論他做出何種選擇，都是對自己的一種背叛。此刻，我很想開口安慰他幾句，可是要怎麼安慰，卻犯了難。
「小時候，母妃就不喜歡我，將我生下來之後就再也沒看過我，我自小被宮嬤帶大，父皇嬪妃眾多，生育的皇嗣也十分充盛，卻也憐我無母疼愛，平日里對我便多出了三分寵愛，得了些好吃的好玩的總叫公公送些進我宮中，時間一長便惹得皇兄皇弟很不高興，他的那些個妃子更是怨懟頗多。」
「我母妃自打生下我之後，便不肯見父皇，她把自己囚在緋園里，誰也不見，父皇幾次被她氣的雷霆大怒，索性下令不準任何人踏進緋園半步，十二歲那年我終于央求父皇準我見見自己的母妃，誰知……我才踏入緋園沒幾步，她便一下子撲了過來，死死掐住我脖子。」
我心里已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看他依舊十分平靜。
「我當時被嚇壞了，哭得最後都發不出聲音，也沒有力氣反抗。」說道這里，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有些深沉︰「那時候，只記得母妃漂亮的眼楮里滿是淚水，噙著笑容的嘴角，和窒息模糊的疼痛……若不是父皇沖過來一把將我救起，可能我早就化為一方塵土了。♀」他仰了仰頭，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而我……卻將他的江山恭送于人。」他頓下腳步，緩緩轉身看著我，「綺兒，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會下地獄？」
「我……」
「我其實……好生羨慕現在的你，若是我也能忘記這一切，該多好啊。」他眸子黑如石，溫潤中透出三分惆悵，「但是，後來父皇變了，終日開始飲酒作樂，荒廢朝政，只見後宮的妃子一日日變多，不見朝堂上的奏折早已堆積成山，這幾年天災加**，已經吃得北晟朝國庫虧空，而雲家暗中的勢力盤根錯節枝繁葉茂，推翻北晟朝建立自己的朝政是遲早的事……」他眸眼中的溫情慢慢淡下。
「所以當三師父找到我和我說明身世的時候，我決定接受這一切。」他稍頓，眼中竟然閃著些晶瑩︰「可是綺兒，我這樣的身份，對于哪家來說……不都是異類？」
和他此刻的眸眼相比，月光下燦爛的星子都暗沉了光芒。我心如巨石入海，震撼，同情，听得眼中也升出霧氣，連忙回道︰「不，你，你不要這樣想，這些都不是你能決定的，所謂時勢不由人，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情，不論是雲家還是晟家，你都沒什麼錯的。」
他伸過手來，將我拉近了些距離，緩言道︰「我沒想過要背叛父皇，可是……是這天下要背叛他啊。」
他輕輕低下頭，華燈只照得他半個側臉，隱下另一面的神情︰「可是，說一千道一萬，終還是我最不是，做臣子，我這是不忠；做兒子，我這是不孝；叛父族，我更是不仁；帥敵兵，我更是不義啊……」
他抱著我的身子，將頭埋在我的脖間間，突感……有絲溫熱流入衣襟。
莫名心里十分壓抑，又想起自己的處境，眼淚也直直流了下來，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這樣的感覺十分熟悉卻又陌生，十分難過卻又由心生出幾分安穩來。
「綺兒，我是如此不堪……你又能接受嗎？」他低沉的問。
我一頓，嗓子緊得說不出話來，「暖，暖玉……我。」
「沒關系，我可以等……」他沒有等我說完話，搶先回了我︰「你沒有了以前的記憶，我只想自己親自告訴你這些，莫要怪我，我並非想要強迫于你，只是想要讓你更多的了解我一些。」
這一切實在來得太快，我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雲初陌冷漠情感顯得晟白銘的溫柔太過不真實，我只是覺得心口一陣陣發慌，卻又無法拒絕。
「對，對不起，我現在心里很亂，可能我現在還沒準備好，我想多些時間，我還有些重要的事情沒有辦，我，我……」
他抬起頭來，依舊的溫潤，伸手將我眼底的清淚抹去，笑道︰「你想做什麼都可以，要是需要我幫忙，就盡管說。」稍頓，又道︰「綺兒，我說過的……我可以等。」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那……那個，我不是……不是想……」我不是想讓你等的，我遲早都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你最後等的也是一場空。更何況剛剛听他說了身世……可是我又不能將自己心里的話跟他挑明，究竟要怎麼說才好啊？
我窘了，他看著我輕笑道︰「都怪我剛剛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把你弄得這樣緊張，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是不是肚子餓了，我這肚子可真是餓了，這一路趕路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找到，一會兒可要吃飽肚子，你看，前面就是翎樓台了。」
說完就拉著我的手，繼續往前走去，我任由他拉著，看著他微微受傷的表情，我心里卻滿是負罪感。
這麼好的一個人，自小受得多少苦痛也不過輕描淡寫，盡為人考慮，更難得生成這樣謙和溫柔的性子，握著我的大手溫暖有力，可是又有誰知道這雙手受了多少磨難？
翎樓台坐落在白蓮池中，出水面三十米有余，甚是開闊，當中更是舞榭歌台，假山清泉環繞，遍地百花爭艷，翠色無邊。是歷代皇室子弟宴請慶功之地。
我坐在清池邊緣，看著遠處一圈圈人圍著晟白銘，他依舊是一臉的柔和，周轉于各色人之間，談笑更是游刃有余，听見耳的全是陣陣贊美之聲。
我心頭不住的思量，卻也注意到一人向正我走來，還是個難得我認識的人。
「姐姐，在這兒發什麼楞呢？」頭盤飛仙髻，零碎金花別于發髻之上，更凸顯出她高貴的氣質。一抹紅緞裹胸，外披紅色紗衣，透過那半透明的紅色的紗衣隱約可見她如玉的肌膚和縴弱的雙臂，誘惑難當啊……
瞧瞧，倒還真跟我攀上親戚了不是？
「原來是冉晴妹妹啊，這天悶得慌，還是池子旁比較涼快。」我笑著看她邁著款款蓮花步朝我走來，那花藤房里都是赴宴的內室婦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我半分不想招惹她們，只想自己呆在無人的地方等待這無聊的宴會趕緊結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此刻我心中也知道，她們自然不會輕易讓我如願。
「姐姐獨自坐在這里想些什麼呢，內房女眷們都在里面說笑呢，怎好叫綺里姐姐一個人孤苦伶仃呆著這里。」正說到這里，後面果然又緊隨而來兩個嬌艷身影。
「誰說不是呢，暖玉公子千里尋妻的美事兒，可是又傳遍天下了，姐妹們剛剛說起來，才想起怎沒見到綺里妹妹，說說也是，妹妹寧願一個人獨自坐在這里孤單寂寞，也不願意進來和我們姐妹聊天說笑，以後這妯娌妯親的可怎麼相處啊？」那女子淺淺一笑，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眉如柳，杏目微眯，果與眼前這位冉晴姑娘有幾分神似。
「呦呦，瞧瞧你們這些個山野之人，也想和鳳九小姐稱姐妹？人家是誰啊！要不是雲家砸了晟家的攤子，人家現在就是一國之後了！我們這些魚蝦見到人家都是要磕頭的，要是磕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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