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選集(一) “財神爺”

作者 ︰ 六九中文網

()新集縣城關十字大街上,貼出一張醒目的公告︰我庭定于十一月十日在大會堂公開審理林業局局長余勤明和栗子坪生產隊隊長陳克儉關于《板栗蟲害綜台防治技術承包合同》經濟糾紛一

案,屆時歡迎大家旁听。下邊的署名是︰新集縣經濟法庭。

嗨!局長跟生產隊長打官司,這事真少見!消息一傳開,大街小巷議論紛紛。這到底是咋回事呢?

四年前,在縣里召開的一次板栗會議上,縣委書記老趙講了一綹令人震驚的事︰在廣交會上,全周禁運的幾千萬斤板栗,因霉爛生蟲變質,損失了幾百萬元。老趙還說︰「板栗是目前國

際市場上的熱門貨,我縣是全省板栗出口的重要基地,要摘掉咱山區的窮帽予,就得解決板栗穩產、高產、優質、無蟲的問題。誰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就是我們縣的財神爺!」

與會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一個人敢接話茬。為啥?因為這個難關,古今中外還沒人攻克過。正當會議冷場時,牆角落里有人喊道︰「我來試試!」此人是誰?林業局的一個技

術員,名叫余勤明。大家一愣,也不知誰喊了一句︰「余勤明,你可以改名叫‘榆木噴’了。」啥叫「榆木噴」?那是從前用榆樹做的大土炮,雖打不了多遠,但能噴掃一大片。

書記老趙知道那人是嘲笑余勤明說大話,但他毫不含糊地當場表態︰支持余勤明攻克治板栗蟲的難關,也希望大家協助。老余很激動,第二天就背著行李來到全縣產粟最多的栗子坪生產

隊搞試驗。栗子坪生產隊長叫陳克儉,精明能干,外號叫「陳大能」。他听老余說明來意,頭就搖得象撥浪鼓。咋啦?他有兩怕︰一怕成立專業組白費勞力;二怕買藥治蟲白費錢財,因此,

只給老余安排一下吃住就走了,一連幾天避而不見。老余心急如焚,只好叫房東給隊長捎信,說他到這里來是縣委決定的,問隊長執行不執行?這一招真靈,第二天,陳大能露面了,可態度

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老余磨破了嘴唇,他才勉強答應開個社員會再說。

第二天開社員大會時,男女老少來了百十個,仨一堆,倆一伙,瞅著老余直嘀咕︰「他就是‘榆木噴’哪!」原來陳大能這幾天從公社打听了老余的底細,來了個先發制人,把老余的外

號傳開了。網首發

老余也不在意,打開話匣子,從外貿出口談到社員利益,再談到治板栗蟲的重要性,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通。山里人沒听說過這些大道理,很新奇,互相咬超耳朵來︰「咱這板栗用處還

怪大哩!」「這個‘榆木噴’噴得在理呀!要真能把板栗蟲治了,可是個好事哇!」

陳火能卻一聲不吭。等老余說完了,他才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吹大氣不要本錢!」說完隨手揀了根柴禾棍在地上劃算起來︰成立專業組得抽多少勞力呀,治蟲買藥得花多少錢呀!一

算得花兩三百塊,再說,這治蟲的事,古今中外沒先例,萬一不成的話,豈不是睜著眼往無底洞里扔錢嗎?這一算,群眾又都敗興了。

老余听完哈哈一笑,也揀根柴禾棍在地上劃算起來︰一棵樹大約育多少枝,一枝掉多少苞,一個苞有多少籽,折合多少斤;全隊有多少樹,總共台多少斤。乖乖,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

嚇一跳。每年被蟲咬掉的栗子竟有十萬多斤,每斤三角,就是三萬多元,每個社員要攤到兩三百元!這筆帳算得社員們一個個心疼得直咂嘴。老余趁機問大伙︰「到底是三百多呀還是三萬多

元?」這還用說,光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哩!

陳大能這下沒詞了,又見社員們倒向了老余一邊,只好搬梯子下台︰「好好好,你‘榆木噴’能噴,我說不過你。你想拿頭往牆上踫,咱就試試吧!」當下就成立了專業組。從此,老余

領著專業組起早模黑找門道,模規律,買藥打蟲,忙碌了一冬又一春。眼見滿坡的栗樹枝青了,葉綠了,花開了,苞結得疙瘩連串的,老余喜得直笑。陳大能卻不緊不慢、不咸不淡地說︰「

高興兩天就叫你哭!」這是咋說哩?原來這栗子樹的苞都是開始密,到灌漿時掉落一大半,剩下的苞子還都是有蟲的︰陳大能是當地人,當然是一嘴吃個鞋幫——肚里有底。

果然,沒過幾天,蟲就象放蜂一樣,滿坡亂飛。老余趕緊帶領專業組沒日沒夜地噴藥打蟲,好不容易才把蟲壓下去。誰知幾天後,粟子苞象下餃子一樣,撲撲嗒嗒往下掉,落了一地,留

在樹上的還盡是蟲苞,老余心疼得哭了。陳大能見老余真的哭了,心反倒軟了,好言好語地勸著︰「咳,我早就說治蟲是白扔錢,你不信。這回到了黃河該死心了吧?」誰料老余抹抹眼淚說

︰「就是到了黃河,我也不死心。只要堅持下去,準能試驗成功。」陳大能火了︰「什麼?你還要試啊?不行,再搞下去,俺隊這個窮家非叫你折騰光不可!」隨後,他便解散了專業組。老

余實在沒法工作下去,裝了滿滿一提包蟲咬落的栗子苞走了。

老余一走,三年沒在栗子坪露面。有人說,因為治不好栗子蟲害.上級把他調走了;又有人說,在哪個深山溝里看見過他,他在那兒繼續搞試驗;也有人說,他寫了一篇治板栗蟲害的大

文章,在省里得了獎,被提拔當局長了。網首發

這一天,老余突然又來到了栗子坪。陳大能還算客氣,可一看介紹信,嚇了他一大跳︰我的天吶,還來搞板栗治蟲呀!他定定神,又想︰好吧,這次我不管你是「榆木噴」還是余局長,

也不管你是誰派來的,再要叫我上當呀,除非日頭從西出!誰料老余這次一反常態,一沒說理二沒「噴」,只是要求陳大能召開社員大會,說他要做檢討。陳大能想了想,便同意了。

第二天,陳大能為使老余看見傷疤想起疼,把會場選在栗樹坡。社員到齊後,老余果真作了檢討,陳大能臉上現出了笑容。可老余沒檢討幾句,突然拐了彎︰「這回,我又治蟲來了。為

了使大家放心,我也來個聯產責任制,如減了產,所有的損失由我賠!」陳大能以為老余是開玩笑,便說︰「行啊,你包干吧!」誰知老余趁勢接住話茬說︰「包就包,你說包多少?」陳大能

看老余拭個棒槌當真(針)使,一時竟愣住了,過了好一會,才半信半疑地問了一句︰「你真包?」「真包!」「不後悔?」「不後悔!」「那好,大年兩萬斤,小年一萬斤,明年是小年,

你就包一萬斤吧!」老余哈哈一笑,說:「小年我也按大年包,兩萬斤!」

這一下子,陳大能和社員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呆住了。老余沖著陳大能哈哈一笑,慢悠悠地說︰「咋?你怕吃虧不敢包給我?」陳大能撤了撇嘴,心想︰哼,又噴哩!我有法治你。便說

︰「怕?笑話!包就包,空口無憑,你得立個字據。」

他認為老余一定會被嚇住。誰料老余卻一口答應下來,當即掏出鋼筆和一張蓋有公章的合同,放在大腿上「嚓嚓嚓」地寫起來。寫好後當場念給社員們听︰「簽訂《板栗蟲害綜合防治技

術承包合同》,栗子坪生產隊隊長陳克儉、縣林業局局長余勤明。雙方言明,年包板栗產量兩萬斤。生產隊必須听從余勤明的指揮,一切開支、用工均由生產隊負責。如減產,由縣林業局負

責賠償生產隊一切損失,並扣除余勤明當年百分之二十的工資;如超產,按超產數百分之二十獎勵余勤明,百分之八十歸生產隊。如果生產隊不按技術要求操作而減產,損失由生產隊自負。

下面由立約雙方簽名蓋章。」社員們一听,中!白紙黑字,這可保險!

陳大能卻多個心眼兒,盤算開了︰這板栗連著三年都是小年,如果定三年為期,減產由縣林業局包,隊里不賠還能賺錢。你噴局長如嫌吃虧不干,咱正好散伙!誰知老余滿口應承,又提

筆添了一句︰此合同三年不變,違反者罰款。陳大能接過一看,心想︰還不妥,他是縣里大局長,我是小小,生產隊長。別看寫得怪硬梆,到時候他要賴帳,我還能吃了他?倒霉的還是生產

隊。不行,得叫他找個中間人作保。誰知他這一說,老余不但滿口應允,還說︰「縣司法局公證處剛成立,專門辦理這號事。你不放心,咱們上縣里公證處備案,由國家法律機關擔保合同執

行。」國家作保,這可牢靠。于是,兩人當天就到縣公證處辦了手續。

這一同,陳大能操心了︰動了法律,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回去就開了社員大會,反復強調︰「誰不听余局長安排,違反合同,就由誰負責!」這下子好了,老余的話靈了,勁順了,叫咋

干就咋干。老余自天和大伙一塊干,夜里為觀察蟲情連軸轉,熬通宵是常事。有的社員說︰「看不出這個余局長不但能‘噴’,還能干哩!」也有的說.「訂了合同,他也怕賠錢哪!」

冬去春來,眼看著栗子樹又青了,葉又綠了,花又開了,苞又結了。粟苞一疙瘩挨著一疙瘩,還從沒見過結這麼多哩!老余又咧開嘴笑了。陳大能呢?還是那句話︰「別高興得太早啦,

過幾天再瞧!」可是,幾天過去了,連串的栗苞象是釘到了樹枝上;動也不動。十幾天過去了,栗苞落得很少。這一回,該陳大能傻眼了!他在栗樹坡上轉來轉去,仰著臉,睜大眼楮看來看

去也沒看出個啥名堂。心里直嘀咕︰怪!難道是老天爺在幫老余的忙?一個多月過去了,豐收已是十拿九穩,社員們都喜得合不攏嘴。陳大能卻是喜中又添一層憂︰看樣子,少說也得給老余

萬把斤栗子。乖乖,一萬斤就是三千塊呀!他心疼了,後悔了。

說來也巧,正當陳大能發愁的時候,縣里忽然來了輛小車,接老余去參加什麼學術研究會議,老余一去幾個月沒回。

收粟子的季節到了,栗子坪的社員們全力以赴,很快收完入庫。一算產量,老天爺!整整超產五萬五千斤。這一下,可把火伙樂壞了。誰料陳大能卻板著臉對社員們說︰「不管誰問,就

說只超產一萬斤,誰露了底,一切後果由誰負責!」實行了聯產責任制,陳大能干嗎還瞞產?他這是沖著老余來的。你想,按合同規定,超產的百分之二十獎給老余。二五得十,就得獎給老

余一萬一千斤板栗,就是三千三百塊哪!這叫陳大能怎舍得?所以他就想了這個餿點子。

老余回來,听說只超產一萬斤,硬是不信,張嘴就說至少超產四萬五,這下兩人爭執起來丁。陳大能說老余死要錢,是老財迷!老余說陳大能不守信,說話不算數,兩人各不相讓。這事

不知咋讓縣委書記老趙知道了,他便讓經濟法庭公開審理這件案子。

十一月十日這天,開庭審判了。妤家伙,能容納兩千人的大會堂被擠得水泄不通。局長和生產隊長為錢打官司,這種希罕事誰不想親眼看看?湊巧這天又是縣三級干部會議報到日,大家

都趕來看熱鬧了。

事情很快就審清了。老余胸有成竹,他通過收購站、外貿局、信用社早就查清了栗子坪生產隊出售栗子的總數是七萬五千斤,今天他們都到法庭作了證,公證處也當庭作證。陳大能面對

事實,自然無話可說。網首發

經過合議,法庭當場判決︰按合同執行,獎勵提成按實際超產數分配,立即生效;並責成陳大能當場檢查瞞產、不遵守合同的錯誤。人們轟動了。陳大能無奈,只得檢查了他如何只信自

己,不信科學,怕生產隊賠錢,結果賠了大錢的保守思想。最後他捶著自己的腦袋說︰「人家都叫我陳大能,看來,我無能啊!」

誰知他一說完,會場忽然熱鬧起來了。咋啦?原來好多種栗子的公社、大隊干部爭先恐後地擁到台前,紛紛要求和老余簽訂技術承包合同。老余對著麥克風解釋說︰「簽訂合同是為了更

好、更快地推廣科學技術,只要大家相信科學,合同不用簽。等一會給每個隊發一本技術資料,你們只要按材料上說的去做就行了。」

本來,案子圓滿解決了,事情該結束了。誰料老余突然要求法庭當場宣布︰原判作廢,他一分錢也不要,全部留給栗子坪生產隊。全場人愣住了!要知道這不是三十三元,也不是三百三

,而是三千三百元呀!陳大能要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驚奇地問他︰「那你今天跟我打這場官司為的啥?」老余爽朗地笑了︰「為的啥?為的在全縣推廣板栗蟲害防治工作經驗,你陳大能

現身說法,比我這‘老財迷’講的靈啊!」陳大能頓時熱淚盈眶,一把拉住老余的手說︰「不,不!你不是老財迷,你是咱山里人的財神爺呀!」

哈,局長成了「財神爺」你說新奇不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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