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陽是個有人生沒人養的孩子。♀這倒不是罵人的話,因為在沐陽的印象里,養育他的的確不是人。
他出生的那晚,父親沐勛的臉上並沒有漾起為人父的喜悅,反倒是坐在門檻上,神情抑郁的抽著旱煙,吐出的煙圈都有點惆悵的味道。
屋外的大雪下了一整天,放眼看去,整個世界都慘白慘白的。周圍的一圈矮山,也像是翻起了雪浪一般,隨時能吞噬這個小山村。
沐勛打了個哆嗦,只听屋里傳來了接生婆子的聲音,「哎呀,是個帶把的,恭喜兩位得了個大胖小子。」
沐勛一怔,隨手扔掉了煙頭,轉身回了屋子里。推門時,冷風也趁機潛了進來,惹得炕上剛生產完的王穎不住的哆嗦,連聲說著︰「可冷,凍死個人了。」
沐勛看也不看兒子,急忙從櫥子里又抱出了一床被子,將王穎裹緊了,問道︰「身子怎麼樣?」
「疼過了,這陣子只覺得挺累的。」王穎說著,有氣無力的看向了接生婆,「張嫂,把孩子抱給我看看。」
張嫂急忙將孩子擱在了王穎身邊,笑出了一口牙花子,「這孩子生得真隨他爸,濃眉大眼的,長大了,準也是個帥小伙。」
王穎笑容有些蒼白,看了一眼沐勛,「大晚上的,又下了雪,路上不好走,你送送張嫂吧。」
沐勛應了一聲,取了一些錢給張嫂,便跟著她一同出門了。
丈夫一走,王穎又看向了襁褓里的孩子,那麼小,那麼弱,皮膚都還是皺巴巴的,只是眉眼確實好看,很像沐勛。
說起丈夫來,王穎當年就是被他一張臉迷得暈乎乎的,也不在乎那小子家里多窮,一門心思的要跟他。
卻不料,這一腳嫁了過來,從此過得那叫一個水深火熱。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命太硬,前後克死了公婆,光是處理喪事就借了不少錢,眼看著能喘口氣了,自個兒又病倒了,這來回往縣城醫院里跑,借人的錢是越來越多。
拖著一身的病,王穎雖是把孩子生下來了,家里卻拿不出一丁點的積蓄來養他了。
越想越是難過,這憋屈了兩年多,王穎終于克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她這一哭,旁邊的孩子受了驚,「哇」的一聲,也打上了。
王穎急忙抱起了那柔軟的一團,安撫著︰「乖,不哭了,來,媽喂你喝女乃。」
這把女乃|頭塞到孩子嘴里了,任憑那孩子用力吸允,發出了「吧唧吧唧」的聲音,卻愣是一口女乃水也沒喝著。一個不高興,又「哇哇」哭起來了。
沐勛回到家門的時候,正听著母子倆哭得「嗷嗷」的,心里百般自責,想著卷只煙抽,頓了頓,又放棄了。
推門進了屋子,只見王穎立馬噤了聲,使勁擦了擦臉,若無其事的問了句︰「回來了?」
「嗯。」沐勛答應著,在炕沿上坐下了,側臉看了一眼哭個沒完的小家伙,心想這嗓門真大啊,長大了逢人出殯,去吹個號子不錯。
剛想著伸手逗弄一下兒子,沐勛急忙又打住了,心道長痛不如短痛,還是別生出感情了,于是看向了王穎,「這家里怪冷怪冷的,連點熱乎氣都沒有,既然要把孩子送走了,就趕早不趕晚,抱去縣城吧,別留下陪咱們遭罪了。」
王穎面上一僵,問︰「咱們以後能去看看孩子麼?」
「怕不成,人家就怕含辛茹苦把孩子帶大了,再被咱們認回去。咱也別做些討人嫌的事兒了,這孩子,就當沒生過吧。」沐勛說著,見王穎咬了嘴唇不吱聲,便自顧自將孩子拿棉被裹了,然後抱在懷里,說︰「你好好歇著吧,我抱孩子走了。」
沐勛抱著孩子走出了很遠,這折騰了一宿,眼看著天都要亮了。
稍稍扒開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那孩子凍得紅撲撲的小臉,沐勛眼里有些濕潤,喃喃著︰「孩子,別怪爸,你媽帶著病,整日浸在藥罐子里,我是真沒余力養你了。♀跟了那縣里的養父母過日子,不比在這窮山村里強多了。
到了公路上,眼看著積雪成災,路上也沒個敢跑車的人,沐勛頓了頓,只得抱了孩子一路步行了。這段路走過去,怕得到晌午了,也不知孩子能不能吃得消。
本想著拿大衣將孩子裹緊點,沐勛腳下一滑,突然孩子沒抱住,就那麼摔了出去,一個激靈爬起來,剛想著上前,卻瞅著路邊的林子里躥出了一條灰不溜秋的土狗來,沐勛想著驅趕的,定楮一看,腿立馬就軟了。
這他媽是狼啊!
沐勛回歸了神,剛想著上前抱起孩子,卻不料那狼竟搶先了一步,飛身過去,叼起了被子里的女乃女圭女圭,然後「哧溜」跑了。
沐勛倉皇之下急忙追了上去,可惜林子里積雪覆蓋,這深一腳淺一腳的,根本追不上那動作矯捷的畜生。沒多大會兒,就不見了那灰狼的身影。
一 跌坐在了地上,沐勛眼神變了變,最後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娘了個腿的,拿著孩子喂狼的,你他媽也算是第一個了。」
那母狼本就饑腸轆轆,將沐陽叼回窩里之後,亟不可待的咬開了繩子,露出了那被子里肉乎乎的「食物」,看著鮮女敕,口感定是不錯。
小沐陽受了冷,立馬撲騰著,大哭起來。
母狼被這一嗓門的哭嚎嚇了一跳,低頭嗅了嗅到手的美食,卻瞧著沐陽小嘴一撅,在虛空里「吧唧吧唧」的吸了起來,看樣子是餓得不輕。
突然間的母性泛濫,那母狼拿舌頭舌忝了舌忝那肉嘟嘟的一團,竟神使鬼差的趴了下來,調整了一下姿勢,將肚皮朝向了沐陽。
沐陽接觸到了熱源,急忙往母狼的皮毛里拱了拱,然後「吧唧」一下,含住了一只女乃|頭,用力吸允起來,一臉的滿足。
母狼新誕下的一窩崽子剛死,女乃水十分充沛,這沐陽再貪吃,也足夠養活他了。
一時間,它竟找回了做母親的喜悅,尾巴一收,將沐陽圈在了懷里,十分的寵溺。
沐陽身子底下墊了厚厚的棉被,身上是母狼的皮毛,只覺得暖烘烘的,于是吃過了女乃,「吧唧」了一下嘴,肚皮朝上,呼呼睡著了。
母狼又蜷了蜷身子,忍著饑餓,將沐陽護在了身下。
母子兩人,大冬天的,心里和身體上,似乎都不那麼冰冷了。
如此忍耐了一天,母狼因為營養跟不上,女乃水也少了許多,實在沒法,只得跑出林子覓食。走之前,不忘扯了被子將沐陽裹緊了,然後傻乎乎的叼回了一些樹葉,試著把窩墊地更暖和一些。
一路出了樹林,母狼潛進了村子里。若非餓極了,它也不會鋌而走險,跑來滋擾當地的居民。要說他們豺狼之流雖然凶殘,但是比著人類,那只是小巫見大巫。這些人雖然動作並不矯捷,但是對付它們一族,辦法卻多的是。
將灰白色的身子融入了雪色里,母狼一路走來,沿街也沒看到能吃的,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一個籬笆院前,听到了幾聲「咕咕」的雞叫,眸子一亮,趕緊一躍進了柵欄,叼起了一只老母雞,撒腿就跑。
沐勛因為痛失孩子,整個人都陰著臉,正端了飼料準備出來投食,一看到那「偷雞賊」,瞬間火冒三丈,抄起鐵杴就追了上來。
那母狼身形矯捷,哪能被沐勛追上,一蹦三跳的跑遠了,還不忘回頭看上沐勛一眼,然後呲出了一口牙花子,「嗚嗚」了兩聲,大有挑釁的意味。
沐勛先是被它搶了孩子,這下又被它搶了雞,整個人氣得直哆嗦,實在追不上了,恨恨的扔掉了鐵杴,怒吼了一聲︰「畜生,要是給我抓著你了,非扒了你的皮!」
「啊嗷~」那母狼叫的陰陽怪氣,然後抖了抖身上的雪沫子,趾高氣昂的離開了。
沐勛並不知道,這只是個開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了那畜生的,未來幾天里,那母狼晝伏夜出,每晚過來偷他一只雞。
每回等著沐勛听到母雞的聒噪聲了,推門出來時,那母狼早就溜之大吉。
要說家里本來就不寬裕,還指望著母雞下了蛋,能給王穎補補身子,加上年關將近,這幾只雞另有用處。被狼這麼一鬧,又虧損了一筆。
好在王穎生了孩子,似乎一場大病也跟著去了,這幾天,身子好了許多,偶爾也能下地活動活動了。
沐勛沒敢告訴她孩子被狼吃了,生怕她受不住刺激,再一病不起。眼下,盡快給王穎養好了身子,他沒心事了,也好跟著村里的人去縣里某分生計,不管掙多掙少,總比悶在這山里有搞頭。
何況,欠人的錢總不能厚顏拖著,他們這對夫妻,也不能一直不要孩子。
又過了幾個月,開春了,王穎大病初愈,整個人都輕松多了。
沐勛拆了屋外的籬笆,修了一個豬圈,抓了幾只豬崽子放進去,讓王穎喂食著。自個兒沒事去了山上,開墾了一片果園,買了一些果樹苗子栽上了,想著不管結多少果子,好歹是筆收入。
眼下,上沒老下沒小的,他倒是輕松了許多。
閑暇了,沐勛又伐了幾棵樹,削削砍砍的,做了幾副馬扎,拿去縣城賣了,順便在當地找了一個皮鞋廠,做起了工人。
當時一個月幾十塊錢的工資,對沐勛來說,已經很滿足。
而此刻的林子里,枯木生出了女敕芽,草地吐出了綠絲,鶯鶯燕燕的也飛回來砌了窩,一天到晚的唱起來了。
山里的野雞野兔很多,一旦入了春,母狼完全不用擔心食物的問題。只是,窩里的小崽子一直斷不了女乃,隔不了多久,就會餓得「嗷嗷」叫,催著母狼回去喂女乃。
有一回,母狼剛叼了一只兔子回了窩里,還不等著看上沐陽一眼,卻見嘴里的兔子炸毛了,望著沐陽的方向「吱吱」直叫。
母狼一愣,跟著看向了沐陽,這一看不得了,只見一條花花綠綠的小毒蛇正順著沐陽的小短腿盤旋而上,然後停在了沐陽的肚皮上,一蛇一人大眼瞪小眼的,誰也沒有動作。
母狼瞬間炸毛,嘴里發出了「嗚嗚」的聲音,試圖驅趕那條毒蛇。
不料,沐陽那小東西卻初生牛犢不怕虎,竟「咯咯」笑了幾聲,一把攥住了那條小綠蛇,當成了玩具甩來甩去。
毒蛇被甩散了,母狼嚇懵了,兔子看傻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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