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看著擺在炕幾上的五只匣子,順著李恬的手指和介紹一個個看著五只匣子,眉頭越皺越緊,李恬一口氣說的極快︰「……水先生只記得這只匣子里墊的繚綾,旁的她都沒說沒見過,你看看,這些東西雖說各不相同,可這些掛繩、墊布、匣子上的花紋,一看就是出自一人之手,溫嬤嬤自太婆嫁進來就在太婆身邊侍侯的,她說送這枚長生果的是一個穿戴講究、很秀氣的小廝,太婆只說必是一個人送的,卻不知道送東西的人是誰。請使用訪問本站。」
五皇子捧著那方端硯,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細細看了一遍黃花梨匣子,指肚輕著底部被磨去的落款,看著李恬道︰「這端硯和這匣子確是宮里的東西,照慣例,一年里窗課勒紅最多的皇子,年底會賞一方上品端硯,我在大哥那里見過,就是這樣的匣子。」
「那這是官家的東西?姚姨娘到底是什麼人?」李恬示意給五皇子看硯底的磨痕,五皇子心不在焉的模了模,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七歲那年搬進宮里,在潛邸的時候還小,好些事不知道更不記得了,當年潛邸舊事,幾乎沒有人提起過,阿爹自己從來不提,也不喜歡人家說從前的舊事,我知道的不多。」
李恬期待的看著五皇子,五皇子蹙著眉頭,理了理道︰「黃家和阿爹很早就有交往,」五皇子先從黃家說起,李恬挪了挪坐好,仔細听著每一個字︰「阿爹成親開府那年,領過趟往西北巡查軍馬的差使,這是苦差,黃家那時候生意做的不錯,可還算不得大商家,就是在太原府都算不上,听黃掌櫃的意思,是阿爹找的黃家,從那時候起,黃家先是暗里,後是明里幫阿爹做了不少事。」
天下各大商家的發跡之道,是外婆活著的時候最喜歡和她說的話題之一,外婆說黃家在黃姨娘入潛邸前,必定早已經和官家互通曲款,原來真是這樣。
「母親入潛邸時還不到十六歲,黃老太爺遣人送母親啟程進京時,就調回黃掌櫃,準備讓他入京城調度,母親進府前前後後的事,黃掌櫃極清楚,他說母親入潛邸是阿爹的意思,原本照黃家老太爺的打算,並不準備這麼早送母親進府,黃老太爺眼光見識皆不凡,照他的打算,是讓母親晚兩年進府,進府一兩年生孩子,若是時運相濟,阿爹六十歲的時候,我剛好二十出頭,」五皇子嘴角露出絲譏笑︰「自作聰明的人都是這樣,自以為天下皆在他算計之中。」
李恬看著五皇子沒有接話,只沏了杯清茶推給他,五皇子端起茶抿了幾口才接著道︰「母親路上病了一場,晚了兩個月到京城,要不然,就是和葉貴妃同時入府。」李恬呆了下,和葉貴妃同時進府!二爺和三爺也只差了半歲,孫側妃和柳側妃就是同時進府,這又是同時進府!
五皇子捏著杯子慢慢晃著,垂著眼皮看著青黃的茶水,好一會兒才接著道︰「母親進府沒多久就懷孕了,說是難產死的,母親死後,阿爹召見過一回黃掌櫃,讓他放心,說我會平安長大。」
李恬微微有些戰栗,當年潛邸外殺戮不斷,潛邸內只怕也一樣殺的驚心動魄。
「我阿娘進潛邸時帶了四個丫頭和一個嬤嬤,四個丫頭死的死、散的散,只有韓嬤嬤一直守在阿娘身邊,阿娘死後,就跟在我身邊侍侯,直到我十歲那年,說是有疫病傳進宮里,韓嬤嬤也染上了,被送到井院等死,黃大掌櫃想盡辦法才將她接出去,沒敢讓她留在京城,悄悄送回太原府榮養了,韓嬤嬤老實本份,話極少,從小到大,她只交待過我一句話,說是我阿娘臨死前再三交待她的,讓她一定教會我把大哥當父親一樣敬愛,要視姚姨娘如母。」
五皇子迎著李恬震驚的目光,目光有些茫然的苦笑道︰「母親這話必不是隨意而說,黃掌櫃說母親極聰明,若照黃老太爺的意思,過兩年再讓她進府,她肯定能活的好好兒的,進府時她太小了。」
「不是說潛邸一直是姚姨娘主理,葉貴妃進府後,才由葉貴妃和姚姨娘一同打理的?」李恬話里有話,五皇子明白她的意思︰「因為母親的話,姚姨娘的事我一直留心著,可姚姨娘好象是個禁忌,象鄭大官這樣肯定知情的人,對她都是絕口不提,能听到的信兒極少,姚姨娘不是八歲就是九歲進的宮,當年就分到阿爹身邊侍侯,阿爹成親開府時,她是外院總管事丫頭,後來被收房做了姨娘,外院還是一直由她主理,葉貴妃之前,內院先是先皇後主理,後來是孫側妃和柳側妃主理,再後來是葉貴妃,我听到的話,她應該沒管過內院。」
v李恬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氣,大約是因為這些禮物,她不由自由的先站在了姚姨娘的立場上,害怕她和五皇子母親的死有任何牽連。
「我還記得姚姨娘,笑的很好看,很溫暖,說話特別和氣,我很喜歡去看她,不過去的次數極少。」五皇子垂下頭,好一會兒,沒抬頭,聲音微微有些含糊的低低道︰「姚姨娘過世那年,我剛滿六歲,我不記得當時怎麼會躲在棺後的帳帷里,看到阿爹進來,趴在姚姨娘棺木上哭,哭的,」五皇子好象在想怎麼形容︰「好象阿爹就要死了一樣,我跟誰都沒敢提過,做了好些年的惡夢,夢里好象又听到阿爹的哭聲,覺得阿爹哭聲一停就要死了。」
李恬憐惜的看著五皇子,生在皇家,都是可憐人,李恬伸手過去,輕輕按在五皇子手上,嘆了口氣卻沒說話,五皇子低頭看著李恬的手,突兀的道︰「姚姨娘或許跟你有親,你和她笑起來都特別好看,很溫暖。」
「噢,」李恬突然有些尷尬,一下子收回手,急忙解釋道︰「我查過了,先從太婆這頭查的,寧家沒有姓姚的近親,太婆沒有姐妹,只有一個弟弟,就是堂姐妹,也沒有嫁給姓姚的人家的,李家也沒有,我覺得姚姨娘不象是和李家有親,」李恬的話一句接一句,好象這麼一直說著才好讓她自在不尷尬︰「姚姨娘送的這些禮物都和太婆有關,姑姑出生、周歲和及笄也有禮物,我讓姑姑拿給我看過,跟這些差不多,可大伯他們都沒有,一個都沒有。」
「姑母出嫁時呢?」五皇子追問的很不自然,李恬搖了搖頭︰「姑母說那時候亂的很,好些添妝都沒寫明誰送的就收進箱子了,好幾箱子這樣的東西,實在沒法分辯。」李恬邊說,邊站起來從炕頭爐上提起滾水,沏了兩杯茶。
「我找人查姚姨娘是怎麼進的宮,家里都有什麼人,這不難查。」五皇子看著李恬不緊不慢的沏茶,茶香四溢中,心情漸平,輕輕呼了口氣道︰「這就不會錯了,阿爹根本不是要讓我自立門戶,他知道我的,怪不得把你指婚給我,姚姨娘送這些東西,阿爹必定知道,那硯是舊硯,那是阿爹的東西。」
「官家對姚姨娘很不一般。」李恬想了想低聲道,五皇子想了好半晌才搖頭道︰「我不知道,若說好,一來姚姨娘只生了大哥一個,此後再無所出,二來,潛邸那麼多側妃、姨娘,官家的心思誰都猜不透,當年九位皇子,太子是嫡出,立的又早,阿爹生母卑微,當年在九位皇子中最不起眼,誰能想到……阿爹登基時,他是翁翁唯一活著的兒子。」
李恬輕輕嘆了口氣,這場慘烈之極的爭儲,她听到的過往和各式各樣傳說肯定比五皇子多的多了,先是太子,據說是在先皇後宮里中的毒,他的親生母親、先皇後親眼看著兒子七竅流血死在自己面前,太子死後一直混亂了好些年,受牽連抄家的官家不計其數,那些年宮里沒放的罪奴人滿為患,連帶著京城人市里,多好的女奴都賣不出價錢,八個皇子,一個接一個死了七個,滅門的就有五家,難道新的輪回又要開始了麼?李恬輕輕打了個寒噤,悲傷中帶著恐懼,看著五皇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如今不比從前,阿爹也不是翁翁,我們兄弟中,也沒有阿爹,且放松心。」五皇子低低安慰著李恬,也安慰著自己。
「上元節的事,怎麼辦?」李恬仰頭問道,五皇子深吸了口氣︰「別的都不必管,只要管好兩件就行,一是阿爹的意思,其二是大哥什麼意思,看阿爹的意思,是不容我再自在混日子,大哥比阿爹寬仁,可心思也一樣深的猜不透,他這心思不管怎麼深,必定不願意這上元節的彩頭讓四哥得了,這個彩頭只能勉力爭一爭。」
「巧媳難為米之炊啊!」李恬攤手苦笑道。
「咱們再想想,你再想想,你這麼聰明,我這麼聰明,我就不信想不出出奇制勝的法子!」五皇子和李恬對坐苦臉,李恬雙手托腮看著他,突然想起了葉十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