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芸娘警覺道。
「芸娘姐細想想,鄭小瑞為什麼好端端地說起了包子張的事情?」
「我也正疑心,這事除了我們幾個,也沒旁的人知道。」
「我看他的口氣,也不過只是試探罷了。」
芸娘神色變得有些黯然,道︰「我原先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即便是有像我一樣逃出來的,可是天下之大,又哪里能夠那麼輕易找到?不論鄭小瑞提及包子張是何意,我總裝糊涂就是了,他又沒見過我,說到底不過是揣測!」
賀三見芸娘神色有些激動,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些不想回顧的往事,便伸了手掌撫著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慰著。
莊善若凝了眉,沉吟道︰「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听到的風聲。即便是當初包子張的味道再特別,饒是過了這許多年,也未必能嘗得出來。說不定他是故意拿這話來試探我們的,不過咬了牙不承認就是了。」
賀六傻乎乎地問道︰「他為啥要找包子張的後人?」
莊善若輕輕一笑︰「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我想著總是與那合作有點關系。」
賀三點了點頭,看著芸娘,道︰「鄭小瑞財大氣粗,又有縣太爺撐腰。憑了他的一句話就可以決定我們小店的生死。他既然想與我們合作,必然我們有他圖謀的東西。」
芸娘搖頭︰「想不通,得月閣生意火爆,他憑啥要扯上我們這小小的鋪子?」
伍彪適時道︰「我這兩日在街上逛,听說得月閣這一兩個月早就停了包子,代之以各種糕餅。」
芸娘眉頭緊鎖,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現。
賀三見她苦惱,勸道︰「芸娘,別想了,管他什麼意思。總之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就是了。」
伍彪猶疑地道︰「你說,鄭小瑞會不會叫了芸娘過去打了包子張的招牌,重新將得月閣的包子生意做起來?」
莊善若眼楮一亮,笑道︰「伍大哥。倒是和我想到一塊了。我們鋪子雖小,可穩打穩扎也算是站穩了腳跟,除了那些老客,每日總有些慕名過來的新客。鄭小瑞的性子最是貪婪不過,雖然包子利薄,可是同養的包子在我們緣來賣六文一個,若是到了得月閣怕是要翻上幾番,而且又打出了包子張的招牌,不愁賺不到錢。」
芸娘恍然︰「原先在南邊的時候,有多少人垂涎我們家的拌餡兒的秘方。可是我爹拼了老命也舍不得將祖宗傳下來的方子給別人。他鄭小瑞倒是乖覺,知道我們硬氣,強奪方子的事情行不通,便另想出了個合作的法子。我們提供手藝,他提供場地。端的是打得空手套白狼的好算盤。」
賀三附和道︰「這極有可能。」
「可是,這樁事若是成了,對我們也不是全無好處的。」
「善若,你怎麼傻了?」賀六氣不過,「若是鄭小瑞真的打的是這個算盤,我們應承下來,豈不是成了給他跑腿辦事的了。到時候他手縫里漏下些銀子給我們。我們還得對他感恩戴德。」
「賀六哥我不是這個意思。」莊善若對著芸娘,遲疑道,「我想若是真的合作了,倒是有唯一的一樁好處。」
芸娘一時沒轉過彎來︰「竟還有好處?」
「芸娘姐祖上辛辛苦苦掙下了的包子張的招牌倒是能夠光明正大地掛出來了。」莊善若苦笑道,「憑了鄭小瑞的權勢,必能保護周全。說不準還能恢復包子張往日舊觀也說不定。」
鄭小瑞做生意的手段雖說有些不擇手段,可是他的眼光卻是極好的,如若他一心要打出包子張的招牌,一定能夠將這個生意做大做強了。
眾人頓時都默不作聲了,全都眼巴巴地看著芸娘。畢竟這手藝是芸娘祖傳的。只有她才能真正決定緣來包子鋪的走向。
賀六頗有些無奈,面對嫂子他什麼狠話都說不出來了。
賀三是最了解芸娘的一個,兩人成親數年,雖然芸娘成日里樂呵呵的,可是他知道當年的仇恨與遺憾沒有一刻從她心底消失過。百年基業,毀于一旦,放在誰的身上也不甘心。
況且,芸娘開了包子鋪本就有重振舊業的心思在里頭。
「芸娘,這事你拿主意,我都听你的!」賀三信任地看著芸娘。
听了莊善若剛才的那番推斷,要說不激動那是假的,芸娘自小生在包子張,長在包子張,現在更得益于包子張。雖然是女兒身,可也有重振家業的雄心,只可惜他們力量微薄,只能夠徐徐圖之。
若是搭上鄭小瑞,便全然不同了。
鄭小瑞手段毒,可是重信用,若是事先將各種條件提出來講透了,也不是不能合作的。
可是……
芸娘的目光一一地掃過賀三、賀六、伍彪、善若還有大妮的臉,心里突然又是羞愧又是難過。
他們是誰?是她在這個世上的至親至愛。
鄭小瑞是誰?是虎視眈眈吃人不吐骨頭的惡人。
重振家業雖然重要,可是犯不著搭上這麼許多人的骨氣和自尊。斯人已矣,最重要的是這些活著的人。
「芸娘,要不你先好好想想。」賀三不想給妻子這麼大的壓力。
芸娘搖搖頭,笑道︰「你還要我想什麼?難道真的不管不顧跟著鄭小瑞干嗎?要知道,我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
眾人神色具是一松,賀六嘿嘿地笑出了聲來。
「我算是想明白了,我的祖爺爺和祖女乃女乃迫于生計,不過是開了家夫妻店,哪里想得到會有以後這樣的機緣,竟將包子張做成了南邊數一數二的點心鋪子。」芸娘若有所思地道,「我以前還小,常常听我爹念叨什麼創業容易守業難的話,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活到這歲數上我才明白過來,包子張的招牌不過是我祖爺爺無意間創下的,而這個招牌我們張家守了三輩子終究還是沒守下來——這恐怕正應了我爹的那句話。」
「芸娘姐……」莊善若不由得喚了一聲,回憶對芸娘來說是一種血淋淋的傷害。
「招牌沒了不要緊,只要人在心齊,總能創出新的招牌。」芸娘再也不覺得自己孤單,「我就不信了,假以時日,緣來怎麼就成不了另一個響當當的招牌?」
「好!說得好!」縱使伍彪性子再內斂,也不由得被芸娘的這番話激勵,不由得擊掌叫好。
莊善若看向伍彪,這是她數日來第一次坦坦然地看他。只見伍彪滿臉正色,眉宇間自是揮之不去的清朗之氣,不由得讓人心安。
賀六受了鼓舞,也拍了桌子呼喝道︰「嫂子這話說得好!我們可不能沾了鄭小瑞那廝一絲半毫,污了我們的招牌可怎麼對得起老祖宗?」
賀三放寬了心,他自然也不願意依附鄭小瑞。在他的直覺中,鄭小瑞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最好他們能夠盡量避得遠遠的!既然芸娘能夠放下這個心結,他當然也會由衷地替她高興。
伍彪又道︰「若是鄭小瑞又來糾纏那又該怎麼辦?」
「怕是不會!」莊善若沉吟道,「他的手段雖卑劣,可也不算是頂無恥的,既然他臨走的時候放出話來,總不會逼了我們與他合作。」
芸娘點頭贊同。
伍彪卻盯了莊善若,滿臉難掩的憂慮︰「你倒是很了解他!」
「不是了解,不過與他打過幾次交道,模透了他的性子就是了。」莊善若驚覺伍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賀六快嘴︰「善若,你在他手里吃的虧還不夠啊,竟然還幫他說話。」
「我不是幫他說話,只不過如今我們雙方相差太過懸殊,總要盡量模清對方的性子,才能想出個萬全之策。」
伍彪眉頭越擰越緊,幾乎就要打結了,道︰「善若,再過幾日,等芸娘姐的手好利索了,我就送你回連家莊去。」能和她朝夕相對固然好,可是若是將她置身于危險的邊緣,倒不如讓他去受那相思的煎熬。
賀三驚奇地咳了兩聲。
只有賀六渾然不覺伍彪話語中太過關切的僭越,道︰「大妮到時候也可以回去一趟。」
大妮本縮在一旁靜靜地听著,她原先躲在廚房里,听著莊善若說得可怕,透過簾子看了鄭小瑞幾眼,這個俊美的男人身上帶了陰鷲的氣息。
芸娘自然知道伍彪的意思,笑道︰「小伍,你放心,我們自然會護著善若周全。」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
伍彪的眉頭還是沒有放松,沉吟道︰「這幾日我們總要警覺著些才好,也不知道鄭小瑞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善若,你可千萬別擅自出門。大妮,你也是!」
大妮唯唯地應了,神情很有些惴惴的。
賀三奇道︰「小伍,這倒不像你了。」印象中的小伍雖然做事穩重,可也不是這般縮頭縮腦的。
伍彪不以為意,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一想到莊善若曾經從那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的眼皮子底下死里逃生,伍彪的心里便堵得難受。
他再一次不管不顧地將熱辣辣的眼神投到莊善若的身上,不無憂慮。
莊善若迎上伍彪的目光,馬上又羞澀地避了開去。
既然成行在即,有些藏在心里的話也該找個機會好好地說上一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