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得了劉大娘報信,知道劉福兩口子想帶劉春嬌回連家莊去,這本是好事,可偏生劉春嬌死活都不願意回去。
自從那日在柳河的石灘子旁將那兩包做給劉昌的衣裳燒了之後,莊善若總覺得劉春嬌有點恍恍惚惚的。想想也是,原本這小半年靠著給劉昌做針線活支撐著,每天只埋頭在針線中,心里存不下別的事。等有一天不用做了,生活便失去了重心。
莊善若知道劉春嬌經歷了那些事情後,性子變得有些擰了,又加上和劉福嬸之前的矛盾,必然不會順順當當地隨他們回去。可是,當劉大娘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喊她,說是劉春嬌在門口的道上又哭又鬧的時候,還是大大地出乎了莊善若的意料。于是莊善若便丟下了手頭上的活計,急急忙忙地隨了劉大娘往她家的方向跑去。
遠遠的,便看到了一輛馬車停在路旁,莊善若不由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人還沒走,就好!待再走近些,便听到了哭鬧聲,莊善若不由得暗暗皺了皺眉頭。再一打眼,道上除了劉福兩口子,還有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背了她,滑稽地舉著雙臂,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春嬌!」莊善若來不及多想,急急地喊道。
「善若,你可來了!」劉福嬸看到莊善若不啻于看到了救兵。
「春嬌呢?」
劉福嬸老臉一紅,嘴一撇,矮了身子拍著大腿道︰「哎,我是實在沒轍了,羞人呦,羞人呦!」
莊善若不明就里,待走到馬車旁,這才發現劉春嬌整個人窩在那高大的男人的懷里,一雙小手綿軟無力地搭在男人的腰上。
莊善若心里別別一跳。總覺得有些不妥。待那男人機械地轉過頭來,她不由遲疑地道︰「伍大哥?」
雖然得了那塊繡了石榴的帕子後,伍彪對莊善若日思夜想,可是卻萬萬沒想到兩人再次見面是這樣一個情形。他生怕莊善若誤會。更是將雙臂抬得高高的,臉色紅得紫漲,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善若,我好好地走著道……她,她突然就……嗐,我也不知道,你千萬別,別……」
莊善若壓制住砰砰的心跳,她做夢也想不到再見伍彪竟是這樣一個尷尬的場面,不過從伍彪斷斷續續的描述中。她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緣由,不由得是又好氣又好笑——春嬌也著實太胡鬧了!
伍彪前言不搭後語,也不知道莊善若有沒有听明白,他心里不由得一陣懊惱,早知道就不走這條路了。省得遭這無妄之災。他見劉春嬌松了手,趕緊像燙著了似的往後連著跳了兩步,和劉春嬌隔開一段安全的距離。
莊善若輕輕地拉過劉春嬌,一只手摟上她單薄的肩膀,輕聲喚道︰「春嬌……」
劉春嬌神情很是瑟瑟,和原先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模樣判若兩人,她咬了咬嘴唇。攥緊了莊善若的手,道︰「善若姐,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莊善若的手被她攥得生疼,也只得極力忍了,安撫道︰「好。好,不回去,不回去!」
劉福嬸覷了眼打量了一旁的伍彪兩眼,輕聲道︰「善若,你認得他?」
莊善若深深地看了伍彪一眼。道︰「嬸子,這是我遠房表姨家兄弟。」
「好,好!」劉福嬸走上前去,對著伍彪作了個揖,道,「真是對不住得很,我們家春嬌,嗐,不說也罷!善若和我們家春嬌好得跟親姐妹似的,就是看在善若的面子上,也請你包涵幾分。」
伍彪趕緊躬了身子還禮,道︰「好說好說。說起來,我也曾得過小劉郎中恩惠!」
春嬌聞言心中一動,抬起眼楮飛快地瞟了伍彪一眼,怪不得有些面善,原來就是那日在石灘子的時候踫到的那個。
劉福嬸又是得意又是別扭,只得尷尬地笑笑,道︰「先頭姑爺在的時候最是樂善好施。」唉,怎麼好巧不巧踫到了個熟人,做娘的逼著女兒改嫁怎麼說也不算是什麼光彩的事,若是這人日後說漏了嘴,豈不是……
伍彪像是看出了劉福嬸的心思,將歪倒在地的鋤頭撿起來,誠懇地道︰「我知道大娘苦衷,今日這事絕不會從我口中傳出去半分。」
莊善若也道︰「嬸子放心。我看春嬌定是和嬸子有什麼誤會,講這話揉開了講也就好了。」
劉福嬸撿回了些臉面,趕緊一拉旁邊傻愣愣的劉福,道︰「善若,我也不瞞你!年前春嬌說要到她嬸子這兒住一陣,我想著家里地方逼仄,春秀家里又有孩子佔著手,也不能常常呆在家里陪著她。既然她想出來透透氣,我也就答應了。一則,她嬸子本就是細心的,將春嬌托付給她我也放心;二則,你也在連家莊,好歹有個照應——這孩子,旁人的話听不進去半個字,倒是你說的的還能听進去些——私心也想著讓你勸勸她。可是,沒成想,這一個月兩個月住下去了,都過了年也不願意回家去。這可怎麼好?我和她爹兩個素日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讓她常年累月的不著家。」
劉春嬌攥住莊善若的手不放松,雖不像先頭那般激烈,臉上猶帶了防備的神情。
在一旁插不上話的劉大娘陪了笑道︰「春嬌,你娘話說得在理。你能住嬸子這兒嬸子也歡喜,倒省得冷冷清清了。你若是喜歡住,日後想來就來,想住幾日就幾日——這房間我也給你留著,可好?」
劉春嬌看了看劉大娘,張了張口要說什麼。莊善若生怕她不管不顧又說出什麼難听的,讓劉大娘當著眾人的面下不了台,趕緊接口道︰「可不是,我在連家莊也沒幾個說話的,春嬌來了湊在一處做做針線說說話倒是極好。」
劉福嬸又道︰「我知道你們兩個親厚,以前在城里的時候也是。可是,也不知道春嬌听了哪里的風話,只說我們讓她回家就要逼著她改嫁,死活不肯回去,還鬧了這一場,幸虧沒什麼外人,要不然可要指著我們家看笑話了。」
劉春嬌小臉一白,和劉福嬸叫板了︰「娘,我是篤定不嫁了的,您趁早絕了這個念頭!」
「呦呦!我的姑娘哎,我吃的鹽可要比你吃的飯還多。」劉福嬸連連嘆道,「這往後的日子長了,可不像你這上下牙齒一踫就過去了的。你別的不知道,總听過寡婦門前是非多。即便你有這個心,可也擋不住旁人的風言風語,到時候可有你難受的!」
劉春嬌脖子一擰,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要嫁你嫁!」
劉福嬸當著這麼些人的面有些下不來台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劉大娘素日吃慣了劉春嬌的癟,沖著一月一兩銀子的份上生生地忍了,听著她對自己的娘也那麼不客氣,嘴角一抽,生生地將那抹笑意憋住,趕緊道︰「春嬌,你這說的可是氣話了!」
伍彪拿著鋤頭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按理說,月兌了身,應該早早地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是莊善若就像是一塊磁石,將他的目光緊緊地黏住了。他听著劉春嬌出言無狀,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想起小劉郎中那麼溫文爾雅的一個人,偏偏媳婦如此的蠻不講理。不單單做出攔街抱住陌生男人這樣駭世驚俗的舉動,而且對自己母親說話竟也這般無禮放誕,只是對小劉郎中的一顆真心卻是日月可昭。
想到這兒,伍彪不由得看了劉春嬌一眼,卻見她眼皮子哭得紅紅的,小臉繃得緊緊的,倒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冷不防劉春嬌剛好抬頭迎上他的目光,狠狠的剜了他一下。伍彪趕緊扭過頭去。
還是莊善若來解圍︰「春嬌哭得累了,怕也是糊涂了,說話也沒個輕重,嬸子可千萬別放在心上。連家莊再好可以終究比不得家里,我雖舍不得春嬌,可也得勸她回去才好。」
劉春嬌趕緊拿眼楮求救似的看著莊善若。
莊善若用眼神安慰著,又道︰「春嬌的性子嬸子比我清楚,若是今兒硬拘著她回去,心里的疙瘩沒解開,反而不好。少不得再在這兒住上幾日,我好好地勸了,到時候請嬸子再過來接就是了。」
劉春嬌松了一口氣,能拖幾天也好。
劉福嬸下了台階,哪有不說好的,趕緊道︰「善若,你說得不差,趕緊幫我勸著點春嬌,可別讓她想左了。唉,也都是我們平日里慣的,慣出了這樣驕縱的性子。」
劉大娘適時地道︰「趕緊的,都進屋去。我燒點水,熱熱地擦把臉。雖入春了,可這風還寒著,可別把臉給哭皴了才好。」
莊善若點點頭,扶了劉春嬌往劉存柱家的院子走去。
伍彪一顆心都吊了起來,看著莊善若娉娉婷婷的身影,想喊卻又不敢喊,只得眼巴巴地看著。
莊善若一腳跨過院門,回頭,沖著伍彪道︰「伍大哥,有勞了!」
伍彪見莊善若忙亂中還沒忘記他,歡欣雀躍,昏頭漲腦地道︰「善若,有空上我家坐坐,我娘念叨你呢!」
莊善若點頭,嫣然一笑,進去了。
伍彪猶痴痴地呆立著,一顆心又喜悅又滿足,原先遭的罪全都不在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