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女乃女乃當心!」還是月兒有眼色,趕緊從童貞娘手中接過燕窩粥,饒是她眼疾手快,還是有幾滴湯水灑了出來,落在鸞喜蓋在身上的薄夾被上。
童貞娘慌慌張張地抽出腋下的帕子想要去擦,可那湯水洇下去了,哪里擦得掉,倒是顯出她死乞白賴的丑態來。
「弟妹,你坐著吧!」莊善若實在看不下去了,童貞娘今天真是相當丟臉,馬屁生生拍在馬腿上還猶不自知。
童貞娘拿著帕子陪著笑,心里頭卻將鸞喜狠狠地罵上了十幾遍。臭丫頭,當我不知道你的底細,竟還裝腔作勢的,給比自己爹還老的男人做小,倒還有臉了!
鸞喜卻看著月兒道︰「月兒,趕緊給兩位舅女乃女乃上茶水。」
月兒手里端著燕窩粥有些手足無措。
鸞喜輕蹙眉尖︰「還拿著那東西做什麼,不拘賞給哪個小丫頭就是了!」
童貞娘听著暗自咋舌,這一盞血燕做成的燕窩粥,沒個一二兩銀子下不來,四姨太好大的口氣,隨隨便便就賞給下人了。
月兒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輕輕巧巧地端了燕窩粥退下去準備茶水了。
鸞喜在床上略略挪動了子,馬上就有丫鬟上前殷勤地幫她調整背後的靠枕,將童貞娘更是看得眼中出血,心里含酸。
「大嫂、二嫂,你們坐!」鸞喜嘴角噙了若有若無的笑意,道,「我屋里的丫鬟全都是不頂事的,單一個月兒倒還機靈,就是年紀太小了些,考慮事情有些不周全。說了這好一會話,竟連茶水也忘了上,真真是失禮了。」
莊善若含了笑不說話。
童貞娘吃了多嘴多舌的虧,好不容易將臉面圓了回來。哪敢造次,只得有樣學樣,跟著莊善若笑。
鸞喜口中「不頂事」的丫鬟送上了茶水點心。茶水倒也罷了,用小攢盒裝著的點心可不比縣城里稻香村的貨色。每個都精致得讓人舍不得入口。
月兒從後面出來,笑道︰「剛才小少爺醒轉過來,女乃娘又喂了幾口女乃,這才算是真正地睡熟過去了。」
童貞娘找到了話頭︰「我听四姨太叫小少爺念祖?這可真是好名字,好名字!」只要是鸞喜房里的,就是阿貓阿狗都是好的。
「是二老爺給起的!」月兒快人快語。
「沒個規矩!」鸞喜嗔道,可並不是真的生氣,畢竟月兒從她不受寵時跟起,在她心中自然待別的丫鬟不同,「听說念祖剛落地。就抱去給二老爺看了。二老爺隨了前頭大少爺的名字給他起的。」
童貞娘听著,心里又拈了酸了。小少爺剛落地就得了名字,看來這孩子雖然是庶出,可二老爺卻是看重得很。
莊善若用茶碗蓋著臉,淺淺地啜了一口茶。心里暗忖,不知道那個十一二歲的大少爺叫什麼名字。
「繼祖、念祖,好,好!」童貞娘嘖嘖贊道。
哦,原來那個未曾謀面的大少爺叫許繼祖!
鸞喜卻道︰「什麼好不好的,雖然名字里都佔了個祖字,可是小少爺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即便是好也是有限得很。」
「瞧四姨太這話說的,現在滿府誰不知道你是二老爺心尖尖上的人,我看小少爺日後的造化大了去呢。」童貞娘又露出滿臉的諂媚相來。
鸞喜卻沒接這個話茬,卻對著莊善若問道︰「可都還好?」
莊善若放下茶盞,坦坦然地迎上鸞喜的目光,儉省地道︰「都好。」
鸞喜的目光不動。臉上卻滿滿地浮起一層笑意來,道︰「听說大嫂在家的日子少,往縣城跑的日子倒多。」
莊善若眉心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卻听見童貞娘搶先道︰「呦。四姨太還有耳報神不成?縣城里有家賣包子的,听說鋪面小,可是味道卻不差,大嫂也不知道和他們是什麼淵源,家里丟下一攤子事不管,竟巴巴地跑到這包子鋪出力去了。」
「緣來包子鋪。」鸞喜淡淡道,「我倒是嘗過他們家的包子,滋味的確不錯。」
莊善若心里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鸞喜偏偏好端端地提到了緣來,難道她知道了什麼?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可能!她一個養在深宅大院里的懷胎婦人,哪里會知道這些,又哪里會有興趣打听這些?
「和那包子鋪略略沾親帶故的,幫上點小忙罷了。」莊善若八風不動,道,「家里到底也沒什麼事,不過是一人一狗伴著過日子罷了。」一句話就將自己和許家劃清了界限。
鸞喜眼楮一亮,很快地半垂下眼皮,不經意地道︰「年前二老爺歇在我這兒,也不知道怎麼的七扯八扯談到了生意,說是他在縣城中這麼多的鋪子,就屬二哥掌的香料鋪子與南貨鋪子最賺錢。」
童貞娘本暗自發愁怎麼將話題引到許家寶身上,听到鸞喜主動提及,正中下懷,喜得什麼似的,趕緊接口道︰「你二哥能耐是有,可也虧得二老爺信賴他,將這麼兩個大鋪子交給他管。進貨、盤賬、清點全落到他一個人身上,才一年卻比以往在家里鋪子三年都要辛苦些。不過也虧了辛苦,才沒出什麼紕漏,倒也不負二老爺的托付。」
「我不像大嫂二嫂那般能干,生意上的事情,我可是一竅不通。」鸞喜用手指圈著錦被上被燕窩粥的汁水洇出的印漬,道,「若是二哥太累了,我得空和二老爺說聲,減了一個鋪子讓旁人管就是了。」
「別別別!」童貞娘月兌口而出,轉而意識到自己的急切,緩了口氣又道,「你二哥能得了二老爺垂青,那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苦點累點怕什麼,掌著這麼兩家大鋪子,若是以後自己能開個小鋪子也能累積些經驗。」她聲音越說越低,偷眼去瞄鸞喜的臉色。
鸞喜微微點了頭,卻並不接話茬。
童貞娘不由得一陣失望,琢磨著也不知道是自己說得太隱晦了,還是鸞喜故意當做沒听懂。若是有了許德孝的助力,那二郎在縣城開間自己的鋪子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暮色四合,有丫鬟過來點燈。
數支燭火搖曳,溫暖的燈光照在鸞喜的臉上,給她的兩頰涂上了一抹橘黃。她將身子舒服地窩在靠枕上,無端地生出幾分媚態來。
半晌,鸞喜才道︰「在府里吃了晚飯再走吧!」
「家里吃過了才來的。」童貞娘趕緊道,眼巴巴地盯了鸞喜,期望她再說說許家寶的事情。
可是鸞喜用手掩了嘴,輕輕地打了個哈欠,眼眶里便漾滿了眼淚。
「四姨太該歇著了!」有丫鬟道,「二老爺留了大舅爺二舅爺在前廳吃飯。」
鸞喜揮揮手,臉上突然顯出疲態來。
「四姨太,你好生歇著,我們先走了,改日再來探你!」童貞娘**像是黏在了錦凳上,莊善若只得起身告辭。
童貞娘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
「改日?」鸞喜笑了一笑,垂下眼簾掩飾住眼中的情緒。
莊善若含笑,心里卻知道她是萬萬不會來了。今日的鸞喜與往日的喜兒早就是判若兩人了。
「大嫂竟不願再陪我多說幾句嗎?」
「四姨太身子虛弱,得養好身子才是正經。」莊善若不為所動,她們兩個在一起還能說什麼?除了許家安還是許家安,一個是離不了,一個是得不到,再說下去難免再生齟齬,倒不如這樣客客氣氣地散了才好。
「是啊,四姨太趕緊將身子將養好,說不準還能三年抱兩!」童貞娘附和著。
「這一個都是掙了命才得到,三年抱兩,我怕我福氣薄承不住。」鸞喜淡淡一句。
莊善若不說話,只盯了面前的那塊花磚,數著上頭的花瓣。
「听說大哥的學問越來越好了。」鸞喜將身子躲進床帳的陰影里,隱藏住眼中熱切的光。憋了這許久,再不說怕是沒機會了。
莊善若不知何意,只得點頭道︰「是!」
「我就知道大哥非池中之物,在私塾當個先生倒是委屈他了。」
童貞娘接口道︰「誰說不是呢,家有半斗米,不當孩子王。八月州里有個鄉試,听說那主考還是大老爺的同年,與二老爺也有不淺的交情。」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就是再愚鈍也听得懂了。雖然二郎的事沒從鸞喜口中得了準信,不過沖著先前鸞喜與大郎的關系,這個忙怕是她不會不幫吧。若是大郎能中了舉人,那二郎也能沾沾光。
鸞喜只是笑,拿眼楮看著莊善若,並不說話。
莊善若只覺得鸞喜的眼光像是兩把錐子,都能在她的臉上刺出兩個血窟窿來了。她莫名的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只粗粗認得幾個字,倒是想請教下大嫂了。」
「請說。」
鸞喜嘴角浮起一抹淺笑︰「不知道孩童幾歲開蒙為好?」
「一般七八歲,若是先生教法得宜,五六歲開蒙的都有。」莊善若斟酌著字句,覺得鸞喜的笑里大有深意。
童貞娘湊趣道︰「小少爺剛落地,四姨太就操心起讀書的事來了,可真是想得遠。不過這連家莊哪有什麼好的先生,別誤人子弟就是了。我娘家倒是請了位好西席,等開春了把元寶也送過去跟著學學!」
鸞喜眼中精光一閃,道︰「二嫂說得不錯,將念祖交給誰我都不放心。我今兒和二老爺說了,等念祖到了開蒙的年紀,就把大哥請到家里教他——大哥學問極好,又是念祖的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