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到了伍家的時候,伍彪的房間里正熱鬧。
「伍兄弟,趕緊坐著,別動別動!」是張山家的大嗓門。
「張嫂子,不礙事,我自己來!」
「哪能讓病人自個兒換藥的道理?我都不怕,你還怕啥?我孩子都生了一串了,啥沒見過?」張山家的連珠炮似的。
伍大娘的聲音︰「阿彪,你就讓你張嫂子幫你換藥吧,左右是最後一帖了。」
……
莊善若有意地將腳步聲踩得重一些,嘴里喊著︰「伍姨,伍姨!」
伍大娘匆匆地在門口露了個頭︰「呦,善若,你來了!趕緊進來,趕緊進來!」
莊善若進了伍彪的房間,順手將手里提著的籃子擱到了桌子上,這才朝四周略一打量。
只見伍彪披著件半舊的單褂子,倚坐在床上,右腿放平,受傷了的左腳卻架在那兒。
莊善若目光如蜻蜓點水似的在伍彪身上一轉,便移開了——幾天不見,看著伍彪神色倒好,看來王三帖也不是浪得虛名。
張山家的趕緊湊上來笑道︰「許大家的來了,來得正好,我粗手粗腳的怕把伍兄弟弄疼了,既然你來了,這活計還是你來吧!」
莊善若一听張山家的叫她「許大家的」便頭疼,卻又不好說什麼,無論怎麼說,她的的確確還是許家大郎的媳婦兒。
「換藥?這第三帖藥的時間還沒到吧?」莊善若疑惑地看著張山家的手上抹了厚厚一層藥膏的狗皮子,苦味澀味清涼味直往鼻孔里鑽。
伍大娘道︰「王郎中倒是說這膏藥兩天一換。」
伍彪沉沉地笑了幾聲,道︰「話是不錯,只不過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藥膏貼在腿上癢癢麻麻的著實難受,撓又撓不著,忍又忍不住,倒不如趁著換藥的機會好好看看這傷口到底長得怎麼樣了。」
伍大娘臉色一轉,馬上湊到床前︰「怎麼。又癢又麻的?」
張山家的笑道︰「我看伍大娘倒是忙得糊涂了,這傷口要愈合的當口可不就是要麻不麻的?伍兄弟,可是像有螞蟻在傷口上爬?」
伍彪點點頭。
伍大娘這才松了口氣,道︰「沒想到這膏藥倒真是神了。若是三帖真能好,那二兩銀子雖貴,可也不算太虧。」
「伍大娘,你常年不出門不知道,這王三帖王郎中家里三代行醫,別的都不看,只看外傷。他家的那個膏藥方子也不知道醫好了多少人,據說是千金不換的,要一代一代傳下去的!」張山家的不是特意要幫王郎中吹噓,只不過這王郎中是張山請來的。若是好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若是不好,伍家母子雖然厚道,那也是要落人埋怨的。
「那就好,那就好!」
莊善若暗忖。都說術業有專攻,看著王郎中不怎麼樣,保不準他家祖傳的膏藥真的有奇效,要不然,憑了王郎中那稀松平常的醫術,怎麼竟能博得這麼大的名聲呢。
說話的當口,伍彪卻偷偷地去看莊善若。人一有個病痛。即便是平日再剛強的也會變得軟弱。伍彪醒轉過來,躺在床上的幾日想的全都是莊善若——既盼著她來,又不想她來。
等了三天不見她來,伍彪有些失望了。不過他心里並不埋怨莊善若,他知道她的苦處,知道她的不容易。知道她想來而又來不了。
等到絕望之際,莊善若卻憑空出現在他面前,伍彪歡喜得想要坐起來,這一瞬間才知道,原來這幾天的不在意全都是苦心偽裝出來的。看著莊善若沉靜隱忍的神色。伍彪突然就有了一個沖動︰等腿傷好了之後,就將他和善若的關系向娘和盤托出,娘不一定就不喜歡;再說了現在都快到六月了,離過年也就沒幾個月了,也該早早打算起來了。
伍彪心中歡喜,精神頭更是好了幾分,連帶小腿肚子上那又麻又癢的感覺也消退了幾分。
「要不再熬熬,這傷口原先傷得厲害,還是得听王郎中的話將膏藥的時辰貼足了才好。「莊善若在一旁靜靜地建議。
張山家的拿著狗皮膏藥的手一滯,趕忙笑道︰「許大家的說得也不錯,不過這可怎麼好?我剛將那藥膏從瓷瓶中刮出來,難道又要弄回去?這一來一去的,可要折耗不少呢。」
「怕啥,這點小傷還難不倒我,有了王郎中這膏藥,再過上三兩天我便能上大青山打獵了。」伍彪從來都是沉默訥言的,只不過今天當了心愛人的面逞了一回強,「那頭大野豬,好家伙,足有兩百斤上,那兩顆露在外面的獠牙可是鋒利得很。不過它也吃了我的虧,我那鐵叉牢牢地插在它**上,熬了這六七天怕是快不行了,也不知道到時候被哪個撿了便宜去了!」
伍大娘心有余悸,嗔道︰「阿彪,你還說嘴,我一想到那大野豬的獠牙心就撲撲跳,以後可不準再去套那些大家伙了!若是那日它再使點力氣,你這條腿還要是不要了,都還沒娶上媳婦呢!」
伍彪面上一紅, 嘴道︰「娘,你不知道,那大野豬看著雖凶,可我手里的鐵叉也不是吃素的!」
莊善若抿嘴一笑,男人是不是只有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會卸下所有的防備,重新變回那個逞強好勝的小男孩?
「既然伍大哥不怕痛,那干脆就將膏藥換了吧,我也先去打盆溫水來,好好擦洗擦洗,清爽了怕也是會舒服些的。」
「這溫水早就備著了,這會子也該涼了!」伍大娘笑道,「我眼花手顫的,左右幫不上什麼忙,我再去廚房舀瓢熱水來!」
張山家的也道︰「也是,這癢的滋味可不好受,得趕緊的將膏藥換上去!」
「有勞張嫂子了!」伍彪自己不方便,莊善若雖然說他姨表妹,小腿肚雖不是什麼隱秘的部位,可讓她來換藥也不大妥當,只得麻煩張山家的了。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都是順手的事!若是伍兄弟再這般客氣,嫂子可就要惱了!你給我家大妮找了個好去處,你啥時候見我不住嘴地謝你?」
伍彪心情愉快,被張山家的搶白了也覺得有道理。
這就像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一樣,嘴里說出來總覺得是輕飄飄的,只有深埋在心底,才覺得是沉甸甸的,讓人踏實。
伍彪下意識地抬頭看了莊善若一眼,卻沒想到恰巧對上莊善若如水般溫柔的目光。
莊善若心中一顫,趕緊將目光移開,落到伍彪的小腿肚子上。
張山家的素來利落,她先將手里的狗皮膏藥放到床邊,撮起雙手的食指與大拇指,捏在膏藥上端的兩個角上,就這樣輕輕一揭,狗皮子連帶著膏藥便被完完整整地揭了下來。
莊善若松了口氣。
這傷口比起前幾天來可算是好得多了,雖然還是丑陋,可是原先傷口周圍讓人觸目驚心的黃綠的膿水已經不見了,傷口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痂,傷口邊緣的皮膚正在收緊。
「嘖嘖!」張山家的雖然是第二次看到這個傷口,可還是止不住地驚嘆。
莊善若細細地看了兩眼,抬頭沖著伍彪鼓勵地一笑;伍彪下意識地咧了嘴回了個笑容,神色愈見清朗。
「好多了,好多了!」舀水回來的伍大娘看著傷口謝天謝地。她絞了把溫熱的帕子,絞得干干的,小心地避開傷口,將旁邊的皮膚擦了又擦︰「可有好受些?」
「嗯!」伍彪點頭,示意張山家的,「貼上去吧!」
張山家的會意,拿起床邊擱著的狗皮膏藥,偏了頭,對準了傷口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將膏藥覆在了傷口上。
「好了!」
伍彪神色舒緩,剛貼上去的膏藥清清涼涼的,暫時緩解了傷口上又麻又癢的感覺。
伍大娘放了心,道︰「善若,家里做了飯,你就在這兒吃了再走吧!」
「就是就是!」張山家的也不拿自己當外人,「清清淡淡地做了幾個菜,伍兄弟說是想吃面條,剛 了一些呢!」
「那可是不巧了!」莊善若歉然笑著走到桌子旁,將蓋在籃子上的布掀開,道,「我還特意做了鍋小米粥,烙了幾個白面餅帶過來,想著若是伍姨沒工夫做飯,好歹也能填填肚子,倒是我帶重了!」她並不說這些是特意做給伍彪吃的,不過明眼人一眼這些清淡的飲食就是給病人準備的。
「呦,怪不得我聞著這麼香,原來是你帶了烙餅來!」張山家的湊趣道。
「也沒敢放雞蛋,就擱了點小蔥罷了!」莊善若心里有些懊悔,早知道該做撈面條來,只不過面條容易坨了,不好吃。
「我家寶根倒是愛吃面餅……」
「那帶兩個回去,左右不是什麼好東西。」莊善若笑道,心里卻想著反正伍彪也不吃了。
「那怎麼好意思呢!」話雖如此,可張山家的還是伸手拿了兩張白面餅,道,「寶根狗都嫌的年紀,逮著啥吃啥,二妮三妮也不是省事的,我先把這兩個餅送回去,讓他們先墊著!」
「好好,你先回去!」伍大娘善解人意,「這兒有善若幫著看著,不會有事。我先去廚房再多 點面條,到時候你給孩子帶兩碗回去!」
說話間,張山家的與伍大娘前後腳出了房間,整個房間里便只剩下莊善若與伍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