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愣了半天,方才訝然笑道︰「汲之難得來家里一趟,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你,這時節,能買到新鮮的菜肉都不容易,我好辣,這湯鍋子你吃著可習慣?」水溶好辣,這倒是不少人都知道的,水汲倒也听說過,請北靜王吃飯,不給他準備個湖南廚子,任你山珍海味,他都吃不盡興。如今風亭里頭的鍋子也是紅彤彤的一片翻滾著,另外又備了一個陶瓷鍋爐,燒著清湯,顯然管事的也知道,自家王爺的口味不是所有人都習慣的。就如同剛剛走的那個靖遠侯,他好魯菜,味兒要濃厚,蔥蒜味兒重些,最愛吃海鮮同湯菜,他還不光會說,有時候興致來了能忘了「君子遠庖廚」的古話露一小手,但說老實話,還真不大好吃,只要他來,水溶的飯桌上就不大擺他自己愛的。這位林爺規矩多,吃這個對肝不好,吃那個對腸胃不好,這個吃多了腦仁疼那個吃多了上火,只要有他在,桌面上的菜色無不修身養性搭配合理——這位爺在北靜王府從來不拿自己當外人,主人家的菜色如何安排他也要管一管的。水溶面不改色地看著丫鬟給自己撈出一片辣乎乎的羊肉,自己吃了一口,鮮香撲鼻,對水汲道︰「你也吃呀。」水汲碗里只有他剛剛給自己燙的串子,此刻也笑了一笑,咬了一口。有些話說一次就夠了。有個俏生生的丫鬟一直在給他們斟酒,見他們二人相顧無言,便想著要打起氣氛來︰「爺,不如行個酒令?」水溶還未答話,水汲便搖了搖手道,「我不行了,我腦子有些糊涂,別說行酒令,听明白話都不容易。」他今日十分地後悔,又失望,不禁有了幾分借酒消愁的意思。水溶道︰「有些事情勉強不得,若是能勉強,我自己先勉強了。」「那你家里那些孩子是養來做什麼的?」水溶家里也養了戲子,忠順王府敗了,他們家里養的一個叫琪官的,听說還特特地投奔了他來,叫不少人羨慕,雖然水溶給拒之門外,給了些銀兩,叫他告老還鄉了。琪官唱了這麼多年戲,身上能一點積蓄也沒有?自然是不在乎這麼點錢,他當年也逃過,叫真心相交的賈寶玉給供了出來,又被捉了回去,挨了好一頓打罵。如今圖的,也不過就是水溶一句「回家去吧」,有這句話,別的老爺,也不大好再來打他的主意。這事傳得挺廣,故而水汲有此一問。水溶道︰「那些孩子,我花了錢買了,花了錢供著,他們自然替我分憂,給我逗樂子。可是汲之,你••••我可花不起啊。」水汲要的是什麼,水溶其實也清楚,如今忠順王府倒了,他的門客正是鳥獸奔逃的時候,而水汲,卻是他們許多人的老主子義忠王的兒子。這下,連水溶都得暗驚這個人的大膽。卻也明白了林沫的心思,有些覺得他太看不清局勢了。早年太上皇大權在握,忠順王囂張狂傲、結黨營私也罷了,後來上皇漸漸年老體邁,皇上不動聲色地給整個朝堂變了顏色,他們仍舊毫無察覺,仍覺得自己勝券在握,這可就沒什麼意思了。而水汲,親眼目睹了忠順王的下場,竟還要重蹈覆轍嗎?他以為皇上動得了親弟弟,就不會下手動自己的佷子嗎?更何況,義忠老千歲,廢了又立,再次被廢時就是舉兵謀反,抄家問斬,本就有「戾王」之稱,皇帝能不防著他?皇陵幾年,他是待傻了嗎?居然想出這樣的損招來。他難道真以為水溶就是個笨蛋,被林沫幾句話一撩撥就丟盔棄甲選好立場?他不過是也漸漸看明白了,知道再做牆頭草,這命雖然能保住,能不能討皇帝的喜歡可就難辦了。北靜王府傳承至今,靠的雖然不是帝王的喜愛,但也要學會體量上頭人的心思,模清楚命門,才不至于太過難看。水汲嘆了一聲︰「可惜了。」「你原先就不該這麼瞧得起我的。」水溶這話的意思,原本是想說,他並不是水汲心目中的那種情聖,會為了心上人赴湯蹈火的,誰知水汲卻誤會了,道︰「何必謙虛呢?北靜王府的本事,我也是見識過的,去圍場的人那麼多,連忠順王帶過去的人手都有大半是皇上故意安插的,你卻悄悄地帶了那麼多人過去,悄悄地引開了一波埋伏,又故意隱藏在衛兵之中,救下你同靖遠侯,訓練有素,叫人嘆為觀止。」水溶的笑容登時就掛不住了。他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影衛不一定能瞞天過海,也早做好了被皇帝審問的準備,只是卻沒料到,沒有多少實權與朋友的水汲,竟然也察覺到了?他的影衛做事向來是謹慎的,有一個,本來就在御林軍中,又被皇帝派去忠順王府上做了多年的臥底,身份亂得自己都不大清醒,是北靜王府這麼多代的積累,被皇帝知曉了也罷了,竟然連水汲都瞞不過嗎?水汲自然是看到了他的臉色,又吃了一片肉,示意丫鬟給他盛一碗老湯,才慢悠悠地道︰「的確,我沒有那麼多的眼線,也沒有那麼多的人手,可是你難道忘了,我有這麼一雙眼楮。」水溶笑道︰「原來如此。」水汲這個人,困于皇陵多年,整個人都變得陰霾沉默,叫人看著他就覺得陰森森的,剛進京時,誰都不理,也沒人主動去結交他。甚至叫林沫發出了「養兒如是,當嘆乎」的想法,覺得自己在林家長大,眼光變得獨到。誰知道這麼一看,竟還有幾分能耐。他接到了水溶送來的信,就一直不大說話。林澈看著他的臉色,問道︰「哥哥,怎麼了?」「我听景寧說,北靜王妃身子沉了,多有不便,家里又沒個側妃庶妃的,要不要給他送兩個女人去?」他盤算著。林澈唬了一大跳︰「哥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聊了?」水溶是斷袖的事兒,他倒是不知道,但水溶對林沫的心思,他還是有眼楮的,故而即使是崇拜的哥哥,也覺得他做事太沒有頭腦了。林沫笑道︰「我覺著奇怪的,允郡王這個人吧,知道了什麼事,不藏著掖著的,或者拿出來威脅一番,反倒是把自己的底牌先亮了出來,他難道覺得這樣就能告訴別人他有多能?皇上皇位安穩,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我身為臣子,自然要為皇上守疆土安寧,卻不知道他上躥下跳的在忙些什麼。又圖的什麼。北靜王本事是不小,卻留在手里準備保命用的。當年對三殿下尚且如此,何況允郡王?更何況,長得像我••••••未免太扯些。」林澈不接︰「到底什麼跟什麼。」「沒有什麼跟什麼。」林沫說到底,倒不是不相信水溶信里說的話,這種事水溶倒沒有必要騙他。輕視了水汲的能耐,算他有眼無珠,這麼點小錯誤,林沫倒也不是沒有胸襟承認。說到底,他不過是覺得水溶的那一句「聞吾思卿意,欲效合德舉」實在是無恥至極而已。水溶這人,難道對誰都是真心?林沫知道自己有幾分能耐能叫水溶高看他一眼,卻不至于自信得覺得能敵得過他與水浮這二十多年的單相思,而水汲,顯然是找錯了門路,听信了京里的風言風語,以為他們是如何,又看了他今日的言行,以為現如今水溶正費了勁地討好他。而林沫這人,既無小倌們溫柔可意,又對水溶從不言听計從,水溶喜愛他什麼?這張臉總要佔一部分。故有此計,也算是孤投一擲,試試運氣,竟連自己的臉面也擱下了。何須這麼麻煩呢,林沫心想,若是我在那個情況,一定是先同水溶交好,在他家里多轉轉,找出同圍場上的人眼熟的——有這個眼力勁兒,找出這些人不難,然後,不就能脅迫水溶了?哪那麼麻煩,主次不分的。可見兩個人血緣再近,樣貌再像,腦子卻是不一樣的,他又一次地慶幸自己長在林家。說到血緣近,他腦子里想起了水浮意氣奮發地要徹查江南鹽賬的模樣。這個人••••••雖然長得不像,但真的是,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自當肝腦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