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述職的地方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戶部查稅。
這稅是每年都查的,可從來沒一年像今年這麼正式過,論理,他們在京里待上幾天,見見皇帝,走走關系,也就差不多能回去了,便就是賬目上有點什麼,也早打點了關系,大過年的,誰願意折騰?只要不是那麼明目張膽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今年不一樣,曹尚書提前發了話,三殿下親自管賬,皇上特特地派了人下來的,有什麼紕漏,他壓不下來。
水溶親自請幾個地方官喝茶。
北靜王府向來是人來客往,水溶年紀輕輕的挺會做人,各方面的關系都處理得不賴,文人雅士來他府上以詩會友的不少,當官做宰的在他家里拉攏交流的也有,更有各家年輕俊朗的後生,水溶有些不足為他人道的怪癖,能入了他的眼的,自然有一分好前程。
但像今兒個這麼壓抑的茶會,還是難得一見。
有丫鬟送了茶,一人一盞,再沒有多的。
「各位心里有數,小王今兒個請大家來,不是為了品茶的,各位遠道而來,也不是為了討小王這一杯茶喝。做官麼,圖的難道不是封妻蔭子,名揚後世?就是沒那麼遠大,平平安安地,發點小財,都是一個意思。」他坐在上首,開門見山地道,「這趟,小王奉皇上之命,助秦王查今年的稅,各位,不好看吶。」
他直截了當,倒也有人應道︰「王爺,下官是個實誠人,不會繞彎路,這賬,這麼多年都是這麼做的,怎麼今年就不行了呢?」
水溶笑了笑︰「我說了也不怕各位生氣,這帳,今年就是不許這麼做了,怎麼了?」
能怎麼樣?
查賬的是哪一個?是三殿下,人當年小小年紀的就敢手持尚方寶劍把江南的水殺成了紅色,那麼多門閥世家人都不怕,還怕他們?前幾年,呂王妃的親表叔犯了事,呂將軍親自帶著人上門賠罪,說是賬,人傾家蕩產地填上,只求三殿下網開一面。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偏偏水浮說了︰「今兒個是岳父來求情,我開了這個先河,以後可怎麼辦?」二話沒說,把老丈人給送了出去,把老丈人的表弟直接送到了刑部去。
在座的這些人,再親近,能親得過他丈人?
「我也不怕你們听了生氣。」水溶笑了笑,把玩著手里的茶盞,「三殿下怕過誰?」
是啊,水浮怕過誰?他雖然不是天王老子,但架不住他有個天王老子爹啊。
「我知道,你們當了這麼多年的官,手上都有些門路,兩廣總督許昌遠的使者是哪一個?我知道,你家許大人是趙王殿下的老丈人,這麼多年的經營,不容易。只是我倒是想請教請請教給各位呢,你們覺著,秦王這麼興師動眾地查賬,要是誰都扳不倒,那不是雷聲大雨點小了?他的面子往哪兒擱?動不了你們上司,難道還動不了你們?這位大人,你覺著,要是三殿下沖你下手,許大人會不會為了你走趙王的門路?」水溶笑嘻嘻地,「我呢,同你們有些老交情,只是吧,要是有人為了稅的事兒來求我,送再多的禮,我也不敢收的。」
這稅的事兒,可大可小,說大,它是國之根本,說小,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也沒個人查。
可既然水浮這麼大張旗鼓地把場子鋪開了,那就難辦了。
不免有人多心,這皇上還沒立太子呢,說不準的事兒,你三殿下這麼招搖,萬一以後太子不是你,就不怕遭人妒忌?
可又有一想,現如今正是各個王子在皇帝面前各施神通的時候,三殿下現在為了露臉,肯定是要做出點成績來的,能輕易放過他們?
這麼想著,便有人動了心思︰「王爺,您消息最是靈通,不然給個準信,讓下官也好有個主心骨,這事,三殿下打算查到什麼程度去?」
水溶抬了抬眼皮︰「金陵知府賈雨村是吧。三殿下的心思,小王不敢亂猜,不過就一句話告訴你,我既然在這兒請你們喝茶,就說明事兒還有轉圜的余地,把賬填補上,別動不該動的心思,你好我也好,不然的話,殿下還能做到哪一步?左右不是吏部,就是刑部了。」
他這話說了等于沒說,一年的賬填補上都難,何況這些地方官當了十幾年的地頭蛇?只怕傾家蕩產也湊不上零頭。
水溶起了身,長身玉立,水色的外衫上滾著銀線繡的雲邊,說不出的好看︰「各位,小王話說到這份上了,也算得上是對得起咱們這麼些年的交情,該怎麼做,你們自己回去琢磨琢磨。或者呢,給你們家大人呢去封信,我也不要你們立時給我答復,反正皇上的意思,是要留你們在京里頭過年的,咱們慢慢來。不急。」
他匆匆地送了客,來到後堂,林沫坐在輪椅上,已經無聊得開始撕他桌上的盆景葉子玩。水溶忙走了上去,把寶貝盆景護了下來︰「這是干嘛呢,又沒人惹你,拿我的寶貝出氣做什麼?」
「說完了?」林沫舒舒服服地在輪椅上找了個位子靠著,一手撐頭,笑眯眯地看著他,「一幫老狐狸,什麼都不肯說是不是?」
再狐狸能有你狐狸?水溶在心里說了一句,道︰「你明知道他們什麼都不肯說,還要我白請這麼多茶?」
林沫點了點頭︰「請你給他們施施壓罷了。這麼多人來,便是有心要投靠的,也不會當出頭鳥。他們精著呢,這一回,不過是告訴他們,別想多余的心思。」
「一個個地都不認,我們也沒轍吧。」
「誰說沒轍?」林沫笑笑,「六部會審,怎麼會沒轍。」
水溶嚇了一跳︰「六部會審?」
「他們不是喜歡托關系嗎?我干脆讓他們托個痛快,就讓他們送禮的人審他們,你覺得好玩麼?」
水溶被他的黑心腸嚇了一大跳。
朝中黨派紛爭由來已久,便是他這麼個牆頭草一樣的人物,也有喜歡的和避之不及的。而這麼多地方官,後頭的背景自然都不同,六部會審……就是要他們自己咬自己啊。倒是有一點要注意︰「若是他們連成一氣怎麼辦?」
「你說呢?」
不會,已經成了氣候的人,只會互相猜疑,哪里能想得到連成一氣?便是達成了共識,也一定是相互防著,甚至暗地里使點絆子。更何況……
「這麼大的場面,皇上當然會派人來,你說,他們會不會在天使面前給那些明顯出了簍子的賬本掃尾巴?我本來以為這事情難辦得很,誰知道忠順王自己作死了,那還真是天助我也。這些賬本子,一本比一本的漏洞多,不把他們扳倒了,我簡直對不起他們的愚蠢。」
水溶無奈道︰「就你火眼金楮,能瞧得出來那些漏洞。我前幾天看賬看得頭暈眼花,什麼都瞧不出來,回來倒頭就睡,把我母妃給嚇個半死。」
林沫挑了挑眉毛︰「你沒用,難不成是我害的?」
水溶沉下臉來︰「我沒用?我替你風里來雨里去的得罪了多少人,換來這句我沒用,你良心給狗吃了?」
林沫「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我二弟妹同二弟吵架的時候,也老這麼跟他說話,北靜王,你如今混到跟一個女人說一樣的話了。」
水溶臉一紅︰「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林沫道,「就是看你好玩。」
「玩我可更沒意思了。」水溶提醒他,「到時候我甩不掉,你能怎麼樣?你的名聲,你不是最在乎麼?」
林沫皺著眉,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了半晌,看的水溶心里直發毛︰「你在想什麼?」
「看你有幾分真心。」林沫特地壓低了聲音,配著他眯起眼楮的表情,說不出的狡黠,簡直再像狐狸不過。
水溶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心里說不出地後怕,有些忐忑地強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林沫換了只手撐腦袋,「玩玩你罷了。」
明明自己站著,簡直是居高臨下地在看林沫,可是無論怎麼樣,都覺得懼怕。他是北靜王,這京里說得上話數得著人,可是回回對著林沫,都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夠用。
這人說話帶刀子,心是黑的血是冷的,腦袋是硬的。
不過這種時候,還得鼓起勇氣回他一句︰「好玩嗎?」
林沫笑著點了點頭︰「你說呢?」
水溶嘴硬道︰「這樣可沒什麼意思。」
「對你來說當然沒意思,可是對我來說,反正不過是玩玩。」林沫偏過頭去,挺認真地看他,「你看,我這個人就是這麼樣,死也不肯吃虧的,誰跟我動真心,最後都不好過,你倒不如試試水汲,那人雖然蠢了點,臉還能看不是?」
水溶冷笑了一聲︰「我便是要看腦袋,怎麼了?」
林沫沖他鉤鉤手指頭。
水溶狐疑了半天,想了想還是帶著點希望湊了過去。
可惜林沫什麼也沒干,只是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你看,我最喜歡干的就是這種事,逗逗你,可是我比三殿下還壞,我都懶得給你甜頭吃,你還要繼續嗎?」
水溶側過臉來直視他的眼楮︰「為什麼不繼續?我也不吃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