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144章
寶玉回了家,只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又氣又急,只是容嘉偏偏拿住了他的命脈,叫他連訴苦都不行。進了怡紅院,竟然連請安也不去,襲人叫他,他也不理,只是上了床,紅著眼圈去睡了。襲人沒法,勸他月兌了外裳,扭頭去找茗煙。
茗煙也是倒霉,早上寶玉出門,可沒說是去找容嘉,便就是到了禮部外頭,他也以為寶二爺只是為了二姑娘的事犯些痴病橫豎寶玉一貫是對姐姐妹妹的事有些多管的,前兩天還在老太太那兒嘟噥著說二姐姐為何要嫁人,一直在家里多好。誰知道這位寶二爺,犯痴病的竟不是為二木頭,是為了林姑娘!
茗煙也是想不通,這林姑娘也就在家里住了兩年,何苦惹得二爺這般念念不忘的?那容二爺可不是吃素的主兒,頭一回來家里頭,就把老太太說得啞口無言,讓寶二爺吃了那麼大一個悶虧,險些連累家里幾個姑娘的名聲,听了一個外男在他耳朵邊上說他未婚妻,別說他會誤會,就是沒誤會,也不會給寶二爺好看。若是真誤會了,只怕還要連累林姑娘。
可是茗煙想歸想,人真的打上來了,他也得給寶二爺攔著,不然明天,他全家就該收拾收拾被打出去了。回了家也不敢去叫大夫,怕別人問這傷是哪兒來的,只好在自己屋里叫掃紅幫他上些金瘡藥。
好在容嘉下手雖然怒氣正盛,卻也沒有要打要殺的意思,他自己回了家,倒也沒越來越疼,心知沒有內傷,松了口氣。
襲人進來,看了他這副模樣,先是羞紅了一張臉,待看清了他身上的傷,不覺大驚失色︰「這是做什麼去了?二爺」
「二爺沒事。」茗煙忙道,「姑女乃女乃,你可小聲些,要是讓老爺知道了,二爺可就得遭一回皮肉之苦了。」
襲人長吸了一口冷氣︰「這是怎麼弄的?」
掃紅囁嚅道︰「二爺給招惹了姓容的」
容嘉在京里頭很出名。一半因為他的運氣,十二歲上京,就真的考上了進士,皇上與太上皇合起來問了他十幾個題兒,狀元榜眼都沒這待遇,不管怎麼說,直接在皇上面前露了臉,如今又歪打正著地成了駙馬,另一半,就歸功于他當年小小年紀把山東總兵拉下馬的大膽了。不過,對于榮國府里頭的人來說,容嘉可不是個好人,一丁點面子也不知道給主人家,好些年沒見到這麼不懂事的了,虧他還是有功名在身的,也好歹算個大家子出來的。
襲人一跺腳︰「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來去招惹那個祖宗」腦子里一閃,倒是默念,不像是為了二姑娘,不然斷不至于鬧成這樣,莫非是因為想著,便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樣可不行,我去給你找個大夫,你就說是摔的,大夫也不敢亂說。」
茗煙自是感激不盡。
襲人到了二門,找了一個婆子,叫她給茗煙去尋個大夫來,才匆匆回了怡紅院。寶玉這回卻是真睡不著了,她也不忍打擾,給他掖了掖被角,便坐到外間去做針線,卻見麝月坐在床上,一臉地驚疑,連根線頭也穿不進去。
「這是怎麼了?」襲人問。
麝月一驚,而後強笑道︰「能有什麼事。」把手上的針線放到岸上,差點掉到床上,襲人忙幫她插到線球上,扔進了扁里︰「還說沒事,沒事你是這樣?」
「我就是想起晴雯來了。」麝月苦笑道,襲人奇道︰「好端端,想起她來做什麼?」見麝月臉色奇怪,自己倒也發現這話說得不像,只得又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好些天沒提起了,連二爺都不說了,你怎麼就想起她來呢。」
麝月奇道︰「二爺怎麼不記得,一直念念不忘呢。」
襲人臉一白︰「是麼」過了半晌,在心里苦笑道,寶玉不就是這樣的麼,誰他都心疼,連戲園子里看到個標致的小戲子,回來了都念念不忘的,何況是伺候了他一場的晴雯,兩小無猜了幾年的黛玉。要他都忘了,確實是強人所難。
不過,難得也得是未來的寶二女乃女乃。
兩個人相顧無言,坐著做了一會兒活計,才見到玉釧皺著眉從外頭進了屋子里來︰「你們院子是怎麼回事,我打外頭進來,一個婆子小丫頭都不見,就你們兩個?」
麝月道︰「天冷,有我們兩個看著寶玉,能有什麼事?放她們去玩一玩。」
玉釧坐下來,道︰「寶玉回來了?這就好?做什麼呢?太太老不見他請安,怕他出什麼事,叫我來看一看。」
麝月剛要說話,襲人拉了她一把,道︰「寶玉睡著呢,今天在外頭瞎瘋了一回,像是累著了。」麝月也道︰「一回來,喝了一杯茶就去睡了,到現在還沒醒,既然太太找他,我去把他叫起來?」
玉釧眉頭擰成了結︰「怎麼現在就睡了?晚上怕是要睡不好了。」又趕忙攔住麝月,「太太也就是叫我來看一看,哪里是叫他了。既然睡著了,不好吵的,你們在做什麼?」說罷看了看襲人麝月兩個做的活,倒是有些驚訝了。
麝月自己一看,針腳全是亂的,還偏過了花子去,再一看,襲人得也遠不如往日的活計鮮亮精致,心知兩人剛剛都沒什麼心思,不覺把手上納了一半的鞋底扔到了筐里,道︰「二姑娘婚期近了吧。倒是能嫁過去過年容家也不怕麻煩,咱們家忙過年都得忙一個冬天,他們倒是騰得出人手來連著親事一道辦了。」這話說得其實倒也不對,容熹是續弦,且與元配一往情深,這婚事,本就沒打算大操辦,也就是賈赦不計較,沒真把迎春這個女兒放在心上,不然,見他們家這麼匆匆忙忙的,心里不定多難過呢!
不過賈赦當年娶邢夫人,也不過是簡單辦了一場,迎春又是個不得寵的庶女,賈赦還是個拎不清的,得意洋洋道︰「容家這麼急,可見是急著要這門親事。」賈母瞧著不像,只是家都分了,他又是迎春的老子,她也不能多說什麼。
除了迎春這婚事眼看著定是要受委屈,賈母心里頭還有樁心事鳳姐回娘家去已經有大半個月,看樣子,竟是打算在王家過年了!
她心里從來不覺得孫子們在外頭納小有什麼大錯,鳳姐善妒的名聲,她早先也听過,只是鳳姐好面子,給了賈璉平兒,往日里也不過就是找幾個丫頭發作發作罷了。這趟,尤二姐這事,她起初也覺得沒什麼,只是怪賈璉孝里納小,後來听說尤二姐竟然是個原有親事的,不覺生了氣,把賈璉叫過來道︰「你和你老子一個樣!難道不會買幾個沒什麼麻煩的丫頭?你就這麼缺了?」
賈璉道︰「老祖宗有所不知,她也是苦命出身,那張家原來嫌她沒爹,誰知道如今貪著珍大**子那層關系,來訛上了我?她冰清玉潔的身子跟了我,我總不能負她,還得看珍大**子呢。」
「你還敢給我提珍兒家的?我還沒說她呢!」賈母道,「別的不說,你媳婦怎麼辦?難道真要巧姐兒和薇哥兒在王家過年?咱們家可丟不起這個臉!要我說,你要什麼樣的女人要不到?就打發了那人走,錢不夠我給你,你買幾個干淨的來,把你媳婦哄回來,別叫親戚家看了笑話。」
賈璉心道,鳳辣子哪里是嫌尤二姐呢,鳳辣子恨不得他住在和尚廟里,身邊一個丫頭也沒有呢。便是這回依了她,日後只怕更沒好日子過,便道︰「老祖宗不知她的醋性呢,哪是為了一個人。」
賈母心里倒也是清楚的,當年賈代善僅有她生的賈赦、家政兩個兒子,庶出的兩個女兒自出了門,便再沒音訊,可見她也是個有些脾性的。只是這女人,不喜歡自己的丈夫後宅人多,卻希望子孫枝繁葉茂的,倒也是個難題。
賈母道︰「無論如何,不能叫她在王家過年。」
賈璉也是好面子的,只是王子騰卻與別的親戚有所不同。四家之中,唯有他還佔著實職,官還越做越大。只是如今皇上大權在握,內閣之中,也是互相牽制,否則,他堂堂一個閣老,也不至于要推薦自己的妹夫外放,還得想想林沫會不會從中搗鬼。但無論如何,王子騰在四家之中,確實是中流砥柱。榮國府即使把脖子梗到天上去,王家那份禮也沒一年薄過,王夫人與鳳姐能當家這麼多年,同娘家的興旺不無關系。
賈璉懼怕王子騰,如同寶玉懼怕賈政。每每想起來,總是又憋屈又驚恐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偏偏還整日里壓著他,能有什麼好法子想?
賈母倒是沒想到這麼多,只是她覺著,王家這個親家,不管怎麼說,是有權有勢的,應當好好相處的,不是還整張羅著給賈政外放的事出力?容家雖然也是個有地位的人家,只是一來迎春是續弦,在家里就不是個愛說話的,指望她去容家給賈家撈好處?二來,容熹約莫著也是要回山東的,關系自然淡些。若非容家的幾個嫡女都有了人家,賈母還想著給寶玉說一說呢!至于容家的四丫頭,連柳湘茹那個病癆都看不上,自然入不了賈母的法眼。
只是沒多久,定國侯便為次子去容家提親,賈母瞧不上的容家四姑娘,倒是叫定國侯看上了。
如今家政外放的事兒,王子騰說了,十有□是能成的,宮里頭又有元春,近來頗得太上皇歡心,賈母總算放寬了心,倒是想起寶玉的前程來了。
原想著王子騰是寶玉的親舅舅,自然會多加出力,只是想起他平日里的做派,又覺得對寶玉寶釵等尚不如對鳳姐上心。寶釵叫允郡王看上了,王子騰倒是急吼吼地叫了薛姨媽過去,疑心是水汲相逼,知道了原來薛家也挺樂意後,氣道︰「往後莫要叫我哥哥!我可不敢有這樣子出息的外甥女兒。」把薛姨媽給氣哭了︰「難道還有更好的?當初是誰把我嫁到薛家的?那時候倒沒說這樣的話。」
賈母想著寶玉的事兒,倒是上了心,對賈璉道︰「甭管怎麼說,那是你媳婦,你兒子姑娘,你只想著,為了個女人把他們逼到娘家去,你往後在京里頭怎麼說罷。」
賈璉苦著臉,也只得應了下來。
玉釧回了王夫人,只說寶玉出去玩了,像是累著了,一回來就睡了,襲人同麝月已經應下來,等他一醒就叫他過來請安。王夫人素知襲人可靠,倒也什麼都沒說,只叫她去回老太太一聲。
賈母听了也是一點頭︰「可憐見的,就讓他好好睡著吧。」
只是寶玉未免睡得太遲了些,到晚膳時分還沒醒,賈母又不放心,叫鴛鴦去看了,說是中間醒了,懶得下床,叫襲人給他弄了些鴨肉粥,就著山藥糕吃了,現如今在床上躺著看書。賈母才放心下來,又對王夫人道︰「到底還小,這樣子的習慣可不好,幸好今天他老子不在,不然又要說他。」
王夫人笑道︰「他也就一趟兩趟這樣罷了。」
賈母搖搖頭︰「該找個人管管他了。」
王夫人知道這是要給寶玉說親的意思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本極其中意寶釵,是自己的親姨佷女,薛家家底子又厚,雖然叫薛蟠給耗了不少,但看元春省親修建大觀園時候薛姨媽出手借出來的份子,還真不是她們自己哭的那麼窮。況且薛蟠是個無用的,寶釵雖在閨中,也幫著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將來薛家家產,她能拿到的可不只是一份嫁妝。只是王夫人心里也猶豫,畢竟賈母不喜寶釵,薛家又到底是商賈出身,將來寶玉的仕途上,薛家能幫的有限。于是這麼一猶豫,對這事也就不大熱衷了。薛姨媽同她幾十年的老姐妹,她想什麼看不出來?本來自己家如花似玉的姑娘,進不成宮,想著找個官宦好人家嫁了,給薛家找個靠山,寶玉到底模樣好,又是榮國公府正經的嫡孫,雖然不是長孫,但架不住賈母喜歡他,榮國府掌家的大權也在王夫人手上,親姨媽,總不用擔心婆媳關系。不過既然王夫人流露出那麼些許猶豫,薛姨媽到底寶貝自己的姑娘,倒也不大熱心了。
她的寶釵,模樣性情學問,無一不是上上之屬,寶玉出挑的也就是家室,這京里頭能壓得過他的,也還多得是。別的不說,就是寶釵的堂妹子寶琴,定的就是梅翰林的兒子,難道她的寶釵比寶琴差?
到底是姑娘家的,沒有上趕著求人家的份兒。薛姨媽也是賭氣,加上水汲又確實難得年輕俊朗,皇親貴族,端看可卿在寧國府的地位便知道,義忠老千歲雖然沒了這麼些年,他多年的經營又豈是玩笑?
何況水汲這人,倒也有幾分韜光養晦的意思。
薛姨媽起初還猶豫,寶釵是她的眼珠子命根子,給人家做小,她還有些不舍。倒是寶釵哭道︰「就是舅舅幫忙給回了,得罪這麼一個王爺,咱家的生意還怎麼做?我又該如何做人?」
到底是應了。
她這一應,王夫人倒是後悔了。原來寶釵是她親佷女,又不是鳳姐這樣潑辣狠厲的性子,平日里也知道規勸寶玉,本來多好的金玉良緣,偏就這麼沒了,倒是說了幾句酸話︰「王爺府上人多,寶丫頭可要小著點心呢。」讓薛姨媽不高興了一會兒。
此刻听賈母的意思,像是要給寶玉說親,她也只得道︰「和尚不是說寶玉不急定親?」
賈母道︰「也不小了。」
王夫人嘆了口氣︰「我們成天家里坐著,就是媒人來說哪家的姑娘好,也看不到。倒是老太太您見多識廣,要給好好合計合計。」
「我能不替寶玉想?」賈母卻似心里早有了人選似的,倒是又提了一句,「以前的事就先不提,寶玉倒是要好好地合計合計,如今他大伯這麼一鬧,我倒是頭都大了。他老子的事兒能成最好,將來該怎麼樣,都得想想了。」
王夫人知道她說的「從前」是指黛玉,憑良心說,雖然她不喜歡林丫頭,但如今她是帝姬,林家的家產不提,光是這名分就夠叫人覺得容嘉是沾了大光,若這份大光歸寶玉……往事倒也不必再提。
王夫人小心翼翼地試探︰「老太太心里可有了人選?」
賈母卻不想明說︰「再看看罷。」——
作者有話要說︰試試看能不能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