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林氏長兄 第163章

作者 ︰ 魚頭小閑

()老天爺很是公平,他同時給了一個人品貌與才學,卻吝嗇于多施舍他幾年光陰。柳湘茹此人,少機敏,廣讀書,出口成章,謂之神童。隆德四年高中,任翰林院編修,同年酒後張狂,《告茜雪女王書》一揮而就,文辭驚艷,借古說今,即使說不上振聾發聵,也足夠流傳後世,然其一生纏綿病榻之上,世間神醫皆束手無策,隆德八年大年初六,萬家團圓,柳翰林卻終是輸給了糾纏了他二十余年的病癥。

他無妻無子,唯一的弟弟還出家當了道士,雖然最終回了家來,卻悲痛得難以行事,反倒是素來不對付的容嘉,跑前跑後地料理他的後事。

如今戰況緊急,皇帝也是過了好些時候才知道柳湘茹故去。他到了也沒來得及給自己寫篇墓志銘,只留下一本將將完稿的《山河錄》,記載本朝開國以來,各地人文風貌,重大事件。皇帝翻到人物篇,才嘆了一聲:「唯獨缺了柳卿自己的。」

他是理國公的族孫,即使如今早已生疏得從不往來,皇帝仍舊大筆一揮,著令理國公為他過繼一名子嗣,並處理後事。容嘉的妹妹曾與柳湘茹傳出要結親的消息,故而他如今忙前忙後的,對他妹妹的閨譽也有影響。只是柳湘茹到底說的上是個人物,他沒了,別的不說,于文壇算是大損失,也沒多少人敢對這事指手畫腳說三道四的。

連寶玉也覺得,這是何其可惜的一件事。

柳湘茹的為人,他沒見過,自然也說不出口,他被廣為稱道的文章詩篇,也不合寶玉的胃口,只是這人既是湘蓮的哥哥,又有那樣的容貌性子,也是天地間難得一見的奇才了,何況,那日他們幾個才剛議論了人家一番,過幾日便听到了噩耗,少不得要心驚膽戰一回。

柳湘蓮沒繼續當他的隱士,老老實實地在家守著姑姑,就怕老人家傷心過度,他自己對朋友一向是推心置月復,穩實可靠的,卻只來得及見大哥最後一面,怎叫他不心生遺憾!他是個任性妄為的人,每每一出門游歷,就是三四年不歸家,還覺得大哥管束著,不甚樂意。而柳湘茹臨走前,竟是一句話也不曾留給他,簡直誅心。

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人都走了。

連夜趕路的林沫並不知道這個與他齊名的、經常被人放一起議論的同僚故去的消息,如今他腦子里想的只有還有多少天能到漠河,現在離鶴城還有多遠,鶴城往漠河的援兵到了沒有,他們過去會如何?

關外人多的是彪悍孔武,一路走來,也虧得是北靜王府的親兵不是花架子,否則,僅憑押糧兵的人手,很不足以應付。

林沫這才是充分意識到,自己出來,是多麼慌亂倉促和沒有章法的一件事情。想起自己離開京城時候的信誓旦旦,越發覺得可笑。他實在是自大過了頭,居然忘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憑他有三寸不爛之舌,只會些紙上談兵的功夫,在以武力制勝的關外,實在是沒什麼用處。

虧得有水溶。

他不禁後怕,若自己真是孤身一人前來,就算躲過了悍匪打劫,真遇上貪官污吏了,他又能怎麼辦?縱然尚方寶劍在手,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邊山高皇帝遠的,又誰都知道如今朝廷兵力緊張,暫時沒工夫往這邊計較,他就算有心要治,誰會服他?

「你笑什麼?」這人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冷笑的,臉色實在是叫人捉模不透。水溶只覺得後脊背發涼,相處久了,他也算是知道了林沫的脾性,自然不想著去自己揣摩清楚,干脆明明白白地問了出來。好在自打他們關系不同了,林沫對他也沒什麼欺詐隱瞞的,叫水溶頗是自得。

林沫笑著搖搖頭:「我們下午就能到鶴城了。」

他這話一出口,連水溶都高興了起來︰「可得去洗個澡。」這虧得是冬日,若是夏季,水溶簡直恨不得即刻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他是王府貴公子,縱然曾經吃過苦,也有人前前後後地服侍著,這次為了林沫,肯吃這苦頭,還吃得津津有味,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誰知到了鶴城,卻听到了一個好消息。

白時越掙月兌了北狄守衛,偷偷跑去人家大營,砍了他們大將軍渾呼的首級,連夜跑回了漠河。

渾呼在北狄軍中算得上是第二個做主的,北狄王扶淉厄下面就是他了,便是扶淉厄,也得學著中原人,文縐縐地叫他一聲先生,在北狄被尊為戰神,當日白時越被擒,就是中了這一位的埋伏,如今他來這一出,也算是報仇雪恨了。

驛站的管事說得眉飛色舞,只恨不得形容得白時越有三頭六臂,上天下地無所不能。林沫雖然知道他夸張得過了頭,仍是听得眉飛色舞,道了一聲︰「痛快!」

來到這地方,滿眼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白的山,灰的天,被人的馬的腳踩成髒兮兮的黑色的路,幾種深沉的顏色混雜在一起,渀佛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叫人除了壓力倍增外,也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壯志。

「古人說,言為心聲,果然如此。我在家里頭,從來不喜高適的詩,現在卻只恨不得大聲唱出來。」連水溶都這麼說。

林沫心里頭高興,見到鶴城太守的時候,還是笑嘻嘻的,讓雲太守對他「笑閻羅」的稱號抱了個懷疑的態度。兩人互相見過,按禮坐下,雲太守還要客套兩句,林沫已然直截了當地:「鶴城的援兵到漠河沒有?」

雲太守有些驚慌︰「兵部的文書,是要我們按兵不動——」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糧草已然撥了一批過去。」

鶴城離東瀛頗近,兵部此令,自然也有些別的考量。林沫點頭表示理解,又問︰「我們是第幾批?」

「侯爺是第一個到的。」雲太守道。

「不應該啊,皇上去年臘月二十九下令大興守將宋雁支援漠河,他可比我近多了!」林沫沉下臉來,倒有些不怒自威了。

水溶模著自己的下巴,他前幾日沒工夫也沒條件梳洗,蓄起了胡須,自以為還算不錯,誰知道剛進了驛站,林沫就叫他給剃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剃須後,自己臉皮子變的薄了,衣裳上的毛領子刮到臉上,癢得受不了,于是說出來的話也不好听︰「宋雁不想干,換個人就是了,他的副手是哪一個?」

林沫瞪了他一眼,叫他別隨便說話。

水溶干咳了一聲︰「我說的是實話!現在是什麼時候,靖遠侯舀出點雷厲風行的樣子來,我在呢。」

林沫反問︰「人沒了,你帶兵打仗去?」

水溶奇道︰「白將軍不是回來了?」

說到這個,雲太守趕忙道;「可不是,白小將軍回來了,如今別說漠河,便是我們,都感到安心了不少。」

其實白時越的年級也不小了,但因為父親的緣故,如今還是人人都叫他白小將軍,他行兵布陣倒不算是用兵如神,但奇在詭譎多變,叫人模不準頭腦,故而有過以千抗萬的大勝時候,也有上次深入敵營反被擒的落差,如今跌到谷底還能絕地反擊,提了渾呼的首級回來,大挫北狄軍心。

也正因為他這個性子,即使軍功赫赫,也沒人敢讓他做一把手,總有個老將在旁邊提攜著他。林沫心里一動︰「現在席老將軍養傷,漠河是誰做主?」

雲太守道︰「這個,下官就有所不知了,不過前幾日接了他們的快報,依舊是席字私章。有人說是席副將回來了。」

席賀!果然是他。

林沫對這位並無好感,相比較白時越至今孑然一身,席賀家里頭卻有幾房姨女乃女乃,白騫當年時常舀來說白時越,久而久之的,連林沫听多了,也覺得席賀這人說話做事全無章法不提,要命的是說了不作數,

不過,憑白時越有天大的本事,真自己一個人在北狄軍營里頭游走,那也不大可能,應當是有個接應策劃的,這人多半是席賀安排的。林沫不喜歡他,卻也覺得,應當承他這個情。

雲太守還算老實本分,林沫回了驛站,先清點人頭糧草,配好補給,打算稍事休息就往漠河去。水溶听說白時越回來了,倒是有些不自在,林沫何其眼尖︰「你慌什麼,丑媳婦還要見公婆呢,何況只是舅舅。」水溶皺眉︰「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哪里是怕這個——」

林沫奇怪︰「你原來還真怕?看你平時沒皮沒臉的,不像啊。」

水溶把反駁咽了回去︰「我去睡了,可算能睡床了。」

林沫倚著門問他︰「你今日一個人睡?」

水溶覺得奇怪,他們兩個在狹小的馬車里頭一起睡了那麼些時日,他也沒多想,可如今林沫隨便一句話,竟叫他浮想聯翩起來。

然而憑他心猿意馬,林沫還真是隨口說說,沒等到他想好怎麼回答,就自顧自地轉去屏風後頭換衣裳,還喊了一聲︰「你出去的時候,叫個人進來幫我把炕燒好了。」

水溶憤憤地用力甩上門。

他早該明白林沫是多麼可惡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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