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戶部其實並不算太閑,但林沫還是分完了紅蛋就向曹尚書告假。他自打得了陳也俊就如魚得水,小陳細心又不死板,在戶部干得風生水起。難得的是雖然是林沫招募來的,但其他人的話也听——不過陳家的公子哥兒,也真沒多少人成天使喚他。同事了幾年,曹尚書也算是模清了林沫的性子,他如若執著于什麼,那就寸土不讓,便是天天耗在賬本子里不眠不休也舍得——再精細的人,也不可能交上的賬本全無一絲紕漏,這人最擅長的就是找出那些旁人絕無可能注意到的瑕疵,將對手置于萬劫不復之地。但如若這事兒不急,或者他認為有必要放人一馬,面子上的活兒他倒也是做得來的。比如說此時,誰家媳婦生了孩子,都沒心思再在衙門對著他們一群大老爺們的,自然是回家對著嬌妻幼子噓寒問暖去。可林沫告假,卻只讓曹尚書覺得,現如今的糧稅改革,他沒有十分的興趣。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由帝師方簡打頭,王子騰、馬躍等聯名的糧稅改革正打算挑個地方試點,曹尚書到底也是要被叫曹相的人,也被拉著簽了個名——這到底回頭怎麼施行,還是得他戶部出人出力的。這項改革要曹尚書說,倒也有幾分能叫方簡他們名垂千古的意思,將老百姓按人口、勞力劃分,若實在家里頭困難,就減了他們的稅,不管最後怎麼樣,至少現如今看著,是個真正的惠民之策。
林沫卻像是一點都沒興趣似的。
「閑得慌呢不是。真正家里沒了壯丁、日子都沒法過的,能有一畝兩畝田在手上?減他們的糧稅,還不是便宜了地主。把農民按貧富分好了,一句話,他們說的輕巧,到時候,底下的人又能賺上一大筆,回頭減的稅,免的糧,到底不知道要便宜哪些會送禮的呢!再者說了,貧者免糧,這本來就是地方官做了幾百年的事兒,有良心的父母官自然會做,沒良心的——呵,他們反而是提醒了呢!」林沫一通抱怨,「真是天真的丞相們,幸好他們沒資格問何不食肉糜!」
水溶打著去看未來女婿的旗號也跟著他回靖遠侯府,他漠然地躺在馬車里頭,並沒有附和林沫的義憤填膺——作為朱門酒肉臭的一員,他並沒有林沫這樣憂國憂民的好心,並且不以為恥。只是隨口說了一聲︰「好侯爺,你當著你兒子的面兒可比這麼凶。」
其實林沫那張臉擺那兒,他就是真的眉頭緊鎖,不知道的人看著也是柔和的,不過知道他雷霆手段的,還是得被震懾一會兒。但听了他這話,林沫還真就揉了揉臉。
「侯爺慈父心腸,令人動容。」水溶見狀調笑了一句。
「你今天陰陽怪氣的。」林沫嘆了一口氣,「我只當你不會再為了那位殿下同我置氣了?」
水溶看了他一眼︰「你昨日得了嫡子,很是高興?嫡子、長子、幼子,不管人怎麼說,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這幾個兒子同其他兒子是有不同的。沒什麼人能免俗。」他隱藏了一句話。
皇帝也不能。
一開始,大家伙兒腦子里想的就是,當今七子,韓王、秦王、齊王明顯與其他人不同,若非楚王外家勢大,也沒人會覺得他能角逐那個位子。至于偏疼幼子林沫的表現還不足以說明皇帝的偏愛?
水浮是嫡長子。一開始就被派到了戶部,而後又是刑部,都是國之根本,何況,封秦王——這個封號,還真不是隨便給的。皇帝栽培之心,天地可鑒。
當然,齊王也不差。
而且人緣更好些。
韓王同他相交、周家及周家門生都是唯五殿下馬首是瞻,比起當年心狠手辣的秦王,他的名聲自然更好听。
卻其實是大忌。
做皇帝的,其實並不喜歡听自己的股肱大臣過分地夸贊自己的某個兒子。尤其是,他自己還年富力壯,並沒有退位讓賢的打算。
而今連林沫都歸了他麾下,很難想象,皇帝會怎麼想自己的五子幼子。
到底是對兒子的偏愛更勝一籌,還是對皇位的眷戀佔上風?
林沫壓根就不懂這其中的勾心斗角彎彎繞繞,自顧自地就去做個決策,事先也不來知會一聲,委實叫他心里頭頂著根刺。
但林沫道︰「你可以換個想法。」
「嗯?」
「我覺得你曾經喜歡過的人挺刺眼的,就算不想要命也打算斷了你跟他的可能?」林沫提議。
「胡說八道。」水溶喜滋滋地罵了聲這麼個不靠譜的建議。
真好哄啊。林沫頭疼地想。
水溶說的不無道理,連他自己也心驚膽戰過。甚至說假若齊王真能成大事,會不會和他三哥一樣忌諱他,假若按兵不動,就像別人說的,有當朝狀元、孔家女婿的身份在,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水浮興許能留他一命。但若是真與齊王一道,成則九重天,敗則黃泉路,沒有第三條道好走。兒子才剛生下來一天呢,紅呼呼的,軟綿綿的,席菘曦的教訓歷歷在目,如此無辜的小孩子,將來若因他父親的蠢笨走上席賀的老路,該多叫人難過。
但真的別無他法了麼?
有的。
林沫冷笑著想,怎麼會沒有其他的法子。他外公的前例不就擺在那頭嗎?
辭官便是。
那些舍不得富貴榮華的,丟不下滔天權勢的,又何必擺出那樣全天下都對不住他的為難樣子來?林沫咳嗽了幾聲。他對面的水溶早已穿得輕薄又風騷,走大街上又得有人往他馬上扔花兒果兒。林沫還穿著夾的——他們兄妹二人從來不怕別人笑他們病秧子,跟別人像是不是一個季的,不過水溶倒也羨慕過他夏天不怕熱,打定了主意要等夏天的時候抱著他納涼,估計比冰塊還舒服——去年熱得不行的時候他就打過著主意,不過今年,人可算是他的了,想怎麼抱就怎麼抱,抱的舒服了還能調笑兩聲「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想想還挺美。
不過穿的厚實也不影響靖遠侯的風度翩翩.他今兒個穿得鮮艷,整個人縮在酡紅繡金團花對襟長袍里頭,白得跟雪似的,水溶蕩漾著想,衣服掀起來,只怕那截手腕子都是透明的。
只是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風流兩個字的靖遠侯很是愧對他那雙看著就能叫人醉燻燻的眸子。
天生冷清冷性,還真是對不起那張臉啊。水溶的目光不自覺地向下劃去,心猿意馬之際,沒听清楚被他想象里頭上下其手的人嘀咕的那句「可還有好些時候呢」。
雖說是想著要來看看未來的女婿,但水溶也不會真好意思要人家把才出生兩天的嬰兒抱出來給他。故而知趣地直接去了他院子里,林沫自然是要挨個地把妻子妹妹弟弟那兒都走一遍的,他覺著無趣︰「你大兒子呢?抱來給我玩玩唄。」
林沫深深地看了一眼,道︰「這個點兒修朗剛吃完了睡下呢。」
小孩子能有什麼事,吃了睡,睡了吃。
「跟我家倆丫頭一樣。」水溶笑了笑︰「你說我也收個義子如何?」
「那不是隨你高興?」林沫揮了揮手,先去看看靜嫻同兒子。他還不知道水溶的心思無論如何,北靜王府沒有繼承人是最好的事兒,皇帝估計也高興。至于收義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自然是要收的,但卻不該是水溶自己做主。他好歹姓水。這麼年輕就收個小孩,自己調養大,跟親兒子有什麼區別?林沫想著,皇帝不出意料,是要直接給他個已經能獨當大局的。
能活到那個時候,也不錯啊。他笑嘻嘻地沖自己正在苦惱的小兒子扯開了一個鬼臉。
靜嫻今日氣色好了許多,只是仍是憔悴,嬤嬤們不許她洗頭洗澡,說是要惹下病根子來,連喜兒提議的拿熱布給擦擦身子都不行。這天雖然還挺涼快,但她昨日汗水淚水流了不少,現在只覺得渾身酸臭,哪兒都不舒服。
林沫也無法,去問了善仁堂的掌櫃的,只是老大夫卻說︰「說是無妨,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女乃女乃的身子不比什麼都重要?」他便也棄了這想法,只寬慰靜嫻︰「也不過忍忍,這麼多年都下來了,現在好歹天氣還算適宜。」
靜嫻抱怨道︰「修航可千萬得是個好孩子。」
「這是自然。」林沫懷著無限地期待和無限地欣喜凝視著自己睡得昏天暗地的兒子。
林澈說,這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他擁有比他的父輩優秀許多的身體同家世,現下還不知道他聰穎與否,好學與否,但若是為人父母的教養得好,起碼能是個清白無害的。林沫抱著自己的兒子,心里覺得軟和得不行。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要做一個不溺愛的父親多麼不容易。他簡直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推到這個孩子面前去,怎麼舍得叫他吃一點苦。不知將來教導這孩子念書,不听話的時候,自己能不能狠得下心罰他呢。
提前了好幾年就開始憂慮的父親被他的妻子打發去陪客人了。
做客人的卻也有出乎意料的小客人。
他坐在林沫的椅子上,有些頭痛地看著低眉順眼的少婦和她懷里哇哇大哭的小嬰兒。
「听說王爺想見見修朗」女人長得挺秀氣,頭發低低地挽了一個髻,插了一支芙蓉粉蝶釵,穿了一身桃紅,看著也算風姿綽約,她懷里的小孩兒,正因為被打擾了休息啼哭。
水溶嘆了口氣,看了眼身邊的妙荷︰「好丫頭啊。」
慈母心腸,見正經小少爺生下來後的千嬌萬寵,憂心自己兒子的前程。打听到北靜王要收義子,想起申寶當年救的其實也有這麼個主子,病急亂投醫地想試一試水溶一邊笑這女人的痴心妄想,一邊又不忍嘲她貪得無厭,只得道︰「這孩子哭得厲害,要是讓泰隱听到了,還當我拿他寶貝兒子怎麼了呢。我家姑娘這個點兒是要睡一覺的。我可不敢打擾小少爺小姑娘的。」
雲夕臉一紅,眼眶登時有些泛酸。
「安心吧,你家侯爺不是那麼忘性大的人。」他語氣都溫和了起來,「快回去吧。孩子哭背過去可不好。」
雲夕抱著孩子匆匆退下了。林沫在廊下等了好一會兒,等人走遠了,才繼續往屋里走,聆歌尷尬地跟在他身後︰「妙荷這丫頭,一點規矩禮數都不知道了!」
「罷了。」林沫嘆了口氣。要說我一丁點都不偏心——我自己都不信。
進了屋里,卻見水溶手腳極其迅速地已經開始寬衣解帶,見他進來也沒什麼尷尬,反而指使著聞琴給他把那湯端來︰「泰隱要不要也來一碗?」
「這到底是誰家呢?」林沫覺得好笑,不用湊過去,羊肉湯的鮮味便撲鼻而來——過了水,炖得發白,倒是沒有腥味兒。
他一挑眉,看了看水溶。
什麼時候了,喝這湯?
水溶愉快地勾起唇角,眼神示意——敢不敢?
敢不敢呢?
林沫長嘆了一口氣,吩咐屋里的丫頭都到外頭去,沒他的吩咐別進來︰「明兒得去給北靜王妃上香。」
「呵?」
「我食言而肥了。」林沫誠懇道,「還打算睡了他相公。」
作者有話要說︰注︰新浪微博id魚頭炖的紅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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