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沈娘子以罪囚的身份來到嶺南,其間辛苦自不必說,更何況當年她還懷著身孕。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沈娘子生產時血崩,雖然僥幸保得命來卻落下個血虛之癥,當初如果能好好調養,倒也沒什麼大礙,可生計艱難,沈娘子一介女流還帶著個孩子,為了討生活,只好沒日沒夜的給人看診、制藥。有時出診,山路顛簸難行,往往還要餐風露宿,身子調養不過來,生生耽擱,後來穩定些,有了沈家醫館,奈何她是個痴的,稍有時間便埋頭醫藥,看書、研制新藥,向來沒個時候,一旦入迷,往往又是一夜不睡,病勢自然越發沉重,她從不對人言,只是強撐著
梓蓉看著病床上的母親,握著那瘦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嶙峋的手腕,滿心酸楚滋味。
她娘親向來是坦蕩的人,做事光明磊落,行事大方仗義,救死扶傷,活人無數,是多少人眼中的恩人,在她眼中,娘親一直是強大到無所不能的,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她的娘親會如此虛弱的躺在床上,性命垂危。
談及往事,江梁一臉悵然,「三年前夫人就有些不思飲食、夜間難眠盜汗,稍累些就頭暈身軟,絲毫費不得神,夫人要強,一直忍著,從去年到現在已經病了有三四回了。夫人恐小姐知道了她的病情,會阻她看診制藥,每回都借著出診的由頭去城外宅子里養病,為了瞞住大家,每次小姐診脈前,夫人都會提前用藥強提心力,這才、這才」他終于說不下去,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
難怪,梓蓉苦笑,難怪娘親這些年總是要出診,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有一次竟是兩月不歸,每次回來都會瘦上一圈兒,她本以為是在外奔波勞碌所致,原來,竟是這麼回事兒。
她的手也是微微發抖,氣的。
「江叔,你怎麼這樣糊涂啊?」連翹已淚流滿面,「夫人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兒,你怎麼也由著?」
「夫人她再三交代過,不可讓小姐知曉,我」江梁嘆了口氣,再次低下頭去,顯然,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是仁人君子,向來說話算話,當初既然許了沈娘子保密,如何能開口多言,如今,已是食言了。
梓蓉冷笑,「江叔,好,你真好!」她眸中滿是駭人怒火,盯住了江梁,「我娘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便是你害的,我絕不會輕易放過!」說完,她將濕袖猛一甩,隨即轉身,布料上吸附的雨水隨著她的動作甩出,濕了江梁一臉。
他只愣在那里,僵著身子,甚至不知擦去臉上的雨水。
梓蓉仰起臉,將眼中淚意生生逼下去,待鼻頭那股子酸澀之意淡了,忙步到床邊上半跪了,再次診脈,奈何一顆心突突跳得厲害,身上冷的像冰,心里卻熱得像火,她幾次深吸氣,卻始終無法凝神靜心。
肩膀被人扶住,她抬頭,卻見連翹一臉擔憂,「小姐,你、你沒事兒吧?」
她搖搖頭,「把銀針拿來。」
連翹忙答應一聲,利索的拿了藥箱打開,箱蓋上縫著的白布上密密插著鑱針、員針、鍉針、鋒針、鈹針、員利針、毫針、長針和大針,最短不過一寸六,最長足有七寸,細者如毫末,粗者如麥稈,有圓柱形有三稜狀,其形不同,大小不一,作用亦不相同。
乍一看,寒光閃動,瑩瑩耀目。
梓蓉取了幾根毫針,也不用別人幫忙,自己撥開頭上濕發就要往上扎,連翹嚇了一跳,「小姐,你這是」
「腦子亂,寧寧神兒,沒事兒,」說話間,她模索著找到穴位,將銀針拿捏著力道旋轉而下。
連翹看得心驚,不願意讓梓蓉看到自己眼中淚水,忙低了頭。
少頃,五六根銀針一一扎下,梓蓉頭上銀光閃動,看著有些駭人,可那原本緊緊皺起的眉頭卻漸漸的舒展開來,再度睜眼,神色已是平靜。
再度診脈,思路清晰了不少,她凝神感觸指月復下脈搏的跳動。
脈來遲緩,時見一止,止無定數,且細小如線重按空虛。
「陽氣衰疲,寒邪深入少陰,風邪入里不過是個引子,主要還氣血虛衰、虛勞久病,」梓蓉一邊診脈一邊分析,說到這兒,她聲音微微一頓,接著抬起頭,眼眸微亮,「江叔,快把我上次存的那支野山參拿出來,取三錢切片煎湯,獨參湯有回陽救逆的功效,且藥性不沖,沈娘子現在久病虛衰,用來正正合適,「如果能有成效,再輔以益氣固月兌的法門,或許,這命還有希望。」
梓蓉有些慶幸,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雖然沈娘子的脈相一直沒有什麼大的異常,可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她心里到底是不安穩,前些日子見有人低價轉賣野山參,極好的成色,幸好她當時買下了那支參,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真的,太好了,爐火都旺著呢,我這就去熬藥。」一听有希望,連翹忙擦了滿臉淚,扯了江梁就要去忙活,「一定可以,一定能救回來,江叔,咱快點兒。」
扯了一下沒扯動,連翹詫異回頭,這才發現江梁臉泛青白,那模樣竟似比病重的沈娘子還難看,「江叔,你怎麼了?」
江梁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吭聲。
「哎呀,有什麼話你趕緊說啊,急死個人!」連翹心急火燎的,巴不得立時就把藥變成湯,讓夫人快快醒來,哪里耐煩他這般吞吞吐吐。
「那、那只山參用掉了。」
梓蓉猛地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連翹卻是直接吼了出來,「你、你說什麼?」待發現自己聲音大了,忙又摒氣,一張臉憋的通紅。
「是個貧戶,病情危急」
話只說了一半,然剩下的大家都能猜的出來,不用說,沈娘子定時看別人病情危急,把人參白白送出去了!
「那、那是夫人的救命藥啊!」連翹眼圈兒一紅,又要哭了。
江梁的聲音越發的低,「當時也、也沒料著夫人的身子會、會這麼不濟事。」
「夫人病了這麼多回,你沒料到?」連翹埋怨,聲音也有些急,「你就算不是看內科的,可也是個大夫,難道那些書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梁無話可說,當時那人眼看就要不行,而夫人還好好的,自然救急為要。可現在解釋這些還有什麼用?沈娘子落到這地步,他的確有責任。過了還一會兒,他方抬起頭,沙啞著聲音開口道,「夫人若有意外,我償命就是,既然是我害了她性命,那就拿自己的賠她好了。」
「你、你這是什麼話,你死了,難道夫人就能回來麼?」
江梁不再吭聲,竟似打定了主意。
連翹又是氣又是恨又是急,氣夫人不知疼惜自己,恨江叔古板不知變通,急此刻無處再尋人參救夫人性命。
正心亂如麻間,梓蓉抬首,望著床上的沈娘子,有些遲疑的開口道,「或許,還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