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掌櫃見他不再追究自己不請而入的事兒,暗暗松了口氣,忙上前把去沈家的遭遇給說了,說自己如何驚懼不安,沈家小姐如何蛇蠍心腸,當然,其間免不了添油加醋、煽風點火。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他雖老邁,然嘴皮子功夫卻很厲害,堪比茶館里的說書先生,一樁事說的簡直是讓聞者傷心,听者落淚。
說完,自己已是老淚縱橫,「如果不是我老頭子運氣好,今天怕就無緣見到公子了。」
吳君鈺的眉頭幾乎皺成了個川字型,「她當真有殺人滅口的心思?」
「這還有假?她親**代的沈家伙計,燒車殺馬,如果咱這兒去人問,就說我們帶著銀子走了,這不明擺著想栽贓麼?」吳掌櫃提起這個還有些後怕,不過從後來的情況看,當時應該就是想嚇唬嚇唬自己罷了,但,這個他自然是不會說的,見吳君鈺似乎不大相信,忙道,「公子如果不信我,可以問他們兩個。」
那倆伙計忙上前,其中一人道,「的確是這麼回事兒,在地窖的時候,掌櫃的差點兒就被那蛇咬死了。」
另外一人連連點頭,「那蛇舌頭都是黑的,三角腦袋,一看就有劇毒。」
三人口徑一致,事情的脈絡似乎非常清晰——沈姑娘為賴賬打算殺人滅口、栽贓嫁禍,後因擔心事情暴露,這才立下字據息事寧人。
吳君鈺的眉頭皺的越發緊,若事情真是如此,那麼,說沈姑娘是蛇蠍美人兒,倒是真不為過。
「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他沉默良久,終于開口。
吳掌櫃遲疑道,「那這筆賬……」依著他的意思,直接上門逼債,讓沈家那蛇蠍求爺爺告女乃女乃最是解氣。
「我心里有數,這件事情不要再往外傳了,如果一明來了,讓他過來見我。」
吳掌櫃見他面色沉沉,有些模不清深淺,到底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行禮告退。
吳君鈺摩挲著腰間玉佩發了會兒呆,良久,他拿起桌案上的借據。
上頭是一行行簪花小楷,字跡溫潤秀雅,倒是和那人的相貌很是般配。
腦海里再次閃現出那抹縴細身影,模樣雖堪憐,卻並不像是普通閨閣弱女那般須借喬木而生的絲蘿,反倒像是寒冬枝頭梅,雖柔弱卻自有傲骨。
他盯著那一個個的簪花體,有些痴愣。
突地,外頭響起敲門聲,「公子?」
「進來。」他將紙張細細折好夾在書冊中,抬起頭來。
「公子找小的有什麼吩咐?」一明上前,見地上有摔碎的香爐,忙上去收了,「喲,這又是誰惹公子生氣了?」
吳君鈺懶的跟他解釋,直接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沈家為人如何,尤其是關于沈家姑娘的事兒,還有沈娘子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現在如何了,一定要仔細。」
一明見自家公子明顯心情不大好,也不敢多問,忙答應一聲就下去了。
沈家雖然算不上大戶,但在這昆州城卻不是無名人家,一明很快便打听了消息回話。
吳君鈺听完後沒說話,只是當晚,一夜難眠。
第二日,大雨停歇,沈家卻依舊是大門緊閉,正門上掛著‘歇業’的牌子。
不少前來求醫的人都吃了閉門羹,一問,才知道沈家倆大夫都生了病,且沈娘子生死不定,沈家為買藥治病現已經欠下巨債。
消息很快傳開,不少曾經受過沈家恩惠的人都拎了禮品上門探望。
伙計們早得了梓蓉的吩咐,都撿了最破的衣裳穿,全無往日的精氣神兒,是逢人就哭窮,說夫人病重,說小姐可憐,說沒錢治病欠著巨債愁的一家人睡不著,說的來人一個勁兒的掉淚,擱下東西,扭頭就回去幫著湊錢。
梓蓉听著下頭的紛紛擾擾,心情並不平靜,從昨天到今天,吳家一點動靜都沒有,實在是太不正常了,她有些猜不透,那個吳公子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小姐,」門被人從外頭打開,連翹一臉的晦氣,「哎,你都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拿的什麼?」她上前把湯藥擱在桌上,隨即倒了杯水自己咕咚咕咚喝了個干淨,也不等梓蓉問,竹筒倒豆子似得就開始抱怨,「兩指寬的豬肉條子,一點米面,大方點兒也就是一二十銅板,我都不好意思接。」
手心向上的滋味不好受,沈家再難,好歹有吃有住有穿,可來的那些人大都打著赤腳穿著草鞋,衣服上補丁摞補丁,從那些人手上接東西,還盡是些看不上眼的東西,實在是撂不下臉來。
「小姐,要不咱別這樣了,真的湊不上來多少,」見自家小姐埋頭賬本兒不理會,連翹便上前去抱了梓蓉的胳膊來回搖,「小姐,你沒見江叔臉色有多難看,在前頭轉了一圈兒就去夫人房里了,伙計們也不樂意,以前都是咱施舍別人,現在掉了格兒,實在是太別扭了。」
梓蓉被她擾的看不進去帳,只好擱下了毛筆,有些無奈道,「你真當我是為了那點子東西麼?」
「不然呢?」連翹不解,伙計們都說小姐這樣做事是被逼得沒法子了,為了湊銀子還債的。
梓蓉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頗有幾分無人解我心腸的寂寞之感,「平時咱幫的都是窮人,他們連自己的藥錢都出不起哪里還有能耐幫咱,而那些有能耐的呢,咱給他們看病向來是一分銀子不少,且額外還有賞錢,人家不欠什麼,自然也不會來送銀子。」
連翹越發的不解,「那你還……」
「當然是為了把咱家困難的事兒傳出去讓大家都能知道啊。」梓蓉將藥碗捧在手上,喝了口,接著就禁皺了眉頭。
冷雨傷人,她昨兒雖說喝了驅寒湯藥,到底也沒免了風寒,第二日起來就有些頭疼身重,怕過了病氣給沈娘子,雖然不放心也只好讓江梁先照顧著。
梓蓉向來怕苦,擱在平時,她若病了是寧肯慢慢養著也不願意吃藥的,奈何現在家里這般情況,委實是病不起,這湯藥再苦現在也只能忍了。
連翹見她苦的咬著牙兒直吸氣,忙拿了枚顆蜜餞讓她含了。
梓蓉含著蜜餞緩了會兒,好歹等那股子黑苦味道淡了些,她忙又捏了鼻子,仰著脖子將湯藥一飲而盡,末了,又急急捏了幾枚蜜餞含了。
饒是蜜餞酸甜,她還是苦的紅了眼眶子,看上去好不可憐。
連翹看的好笑,「小姐也真是,自己是個大夫還這麼怕喝藥,看,這下巴都沾上了。」
梓蓉聞言,便拿了帕子出來,邊擦下巴邊開口道,「你這話可不對,正因為我是大夫,知道良藥苦口,所以再怕苦也會忍著喝。」
「行了,總是你有理,」連翹還惦記著剛才的話頭,「小姐到底為什麼要讓人家知道咱的難處啊?」
梓蓉見她還不上道,只好直說,「那些人是幫不上什麼大忙,可至少能不再來添亂,你想想,我娘和江叔的醫術都不賴,為何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自然是因為爛好心,把醫館當作了善堂,沈家名聲越來越大,來求助的人越來越多,這才支撐不下去。
連翹終于明白過來,臉上立時帶了笑模樣,「原來是這樣,小姐讓所有人都知道咱沈家現在連自己都顧不過來,這樣,以後但凡是要點兒臉面的人都不意思求到咱門上來了。」
梓蓉笑笑,接著道,「這是其一,其二是,讓大家都知道咱欠吳家銀子,吳家也是醫藥行的,事情傳開,他們家礙于名聲應該不會催逼太緊,這樣咱就能騰出功夫來想法子了。」
連翹一听,佩服的不得了,「這、這就是一石二鳥吧,小姐也太聰明了,合該讓小姐來當這個家。」
梓蓉笑笑,也是得意,「你且看著,聰明的還在後頭呢。」
賬目庫房雖然還沒清點完,不過她已經有了個大致的計劃,只是還需要斟酌,若是順利,沈家轉型應當是頗有希望的,只不過……她臉上笑容略淡,顯出幾分擔憂之色,「吳家到現在還沒信兒,也不知道作何打算,我萬般猜測也只是猜測,怕就怕那吳公子不按常理出牌,萬一不肯寬限時間,事情就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