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鶯巧听了肖讓的話,恭謹應了一聲,重新著手整理。♀
片刻之後,肖讓扶著額頭,顫著聲音道︰「住手。真看不下去了……」他走到俞鶯巧身旁,想了想,指著一件衣裳,問道,「這件是什麼顏色?」
「青色。」俞鶯巧回答。
肖讓的眉峰顫了顫,又指了旁邊的一件,「那這件呢?」
「青色?」俞鶯巧答得心虛。
肖讓又換一件,問道︰「不用說,這件也是青色吧?」
俞鶯巧沉默著點了點頭。
「莫非在你眼中,這一排都是青色?」肖讓扶額搖頭,道,「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他似乎好不容易緩和了情緒,抬眸道,「你听著,從右至左,依次是︰碧青、天青、群青、藏青、煙青、鴉青……」
俞鶯巧仔細听罷,帶著歉意道︰「多謝公子指點,在下必牢記在心。」
「別總是在下在下的,你是姑娘家,好歹改稱‘奴家’。」肖讓道。
俞鶯巧略想了想,道︰「奴家牢記在心。」
肖讓听她改得如此爽快,不由生了歡愉笑意,「不愧是安遠鏢局。罷了,東西我自己整理。今日你先回去吧,好好看看我給你的冊子,記清楚了。明日黃歷不宜遠行,就改成後日啟程,辰初你派人來裝車吧。」
俞鶯巧點頭稱是,行了萬福方才退出了門外。她關上房門,轉身抬頭,就見院外站著三五個少女,正悄言細語。見她出來,少女們微微一驚。她微微頷首,算作招呼,緩步走出院落。少女們又小聲議論一番,推了個年長的出來說話。
那少女含笑,對著俞鶯巧行了萬福,道︰「這位姐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俞鶯巧點頭,隨她走到一旁的樹蔭下。那少女打量了俞鶯巧一番,蹙眉沉痛道︰「姐姐是听了哪個壞蛋的話,被騙到這里來?」
俞鶯巧不解,笑答︰「姑娘此話怎講?」
那少女眉頭擰得緊緊的,瞥了一眼肖讓的院落,道︰「姐姐,大家同是女子,我們才告訴你的。方才見你進了院子,四公子又出來借妝匣,我們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他呀,就是個以貌取人的家伙,常常也說我們哪里打扮得不對,哪里礙了他的眼楮……」
少女如此說時,後頭的人都猛力地點著頭。
「總之呀,被他遇上了,沒有不被挑剔的,你說可惡不可惡。」少女嫌惡地說完,又轉而道,「我們听說姐姐是安遠鏢局的人,接了四公子的鏢?」
「正是。」俞鶯巧回答。
「萬萬使不得啊!」少女一臉緊張,「姐姐不知道,他是要去琴集。這琴集一年一度,他是必不錯過的。按理說,他一個大男人,自己去就行了嘛!可他偏要香車駿馬瞎折騰,恨不得把整個屋子都搬上路。往年是由谷中之人隨行,可他那性子,時間一長誰也忍不了,不出幾年,就沒人願意同去了。他便往谷外雇人,可三番四次下來,連那些收錢辦事的商家都受不了了。今年啊,他二月就開始尋車馬了,就是找不著人。如今可不是坑了安遠鏢局,騙了姐姐上當嘛!」
「就是就是,姐姐千萬听我們的,這筆生意做不得,不然要吃好多苦頭的!」少女中有人如此應和。
俞鶯巧靜靜听完,含笑道︰「肖公子的性格,確實與眾不同。但我安遠鏢局行走江湖多年,最重信義,既然答應下來,便沒有反悔的道理。♀何況是我有求于人,辛苦些又何妨。」
少女們听她這麼說,愈發擔憂了。那年長些的又看到俞鶯巧手中厚厚的那本書冊,神色一變,道︰「姐姐!你看看這個……」她指著那本書,「好可怕的!從什麼衣服配什麼香,到什麼水配什麼茶,一路上還有一大堆破規矩,什麼下雨不行、烈日不行、無雲也不行,待到客棧又要挑三揀四的,真是一想起來就……」
少女們紛紛做出欲哭無淚之姿,長吁短嘆。
俞鶯巧有些無奈,伸手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安慰道︰「姑娘別急。我是走鏢之人,多少苦吃不得?這些規矩,記下就好。」
「這、這怎麼記得住嘛!」少女跺腳。
「只要有心,又有什麼記不住的呢?」俞鶯巧說罷,垂眸抱拳。但見她身姿端然,安泰沉靜,出口的話溫柔平和,「多謝幾位姑娘的忠告,我自當小心謹慎。諸位慢聊,我還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待她走遠,少女們依舊憂心忡忡。這時,一聲輕輕的咳嗽從身後傳來,引得眾人回了頭。
只見柳絛之下,步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一身緋色裙裳,艷若海棠。而她正是那坑了安遠鏢局,騙了俞鶯巧前來的「壞蛋」。梅谷散人的三弟子,殷怡晴。
眾少女見是她,齊齊福身,尊道︰「三姑娘。」
殷怡晴含著笑,道︰「你們這群壞丫頭,又來嚼舌根。」
少女們面露怯意,依舊是那年長者回了話︰「我們只是擔心那位姑娘。三姑娘你也知道四公子他……」
「你們放心,安遠鏢局是我請來的,我與俞姑娘更是情同姐妹,自然不會讓她受了欺負。這一路,我會好好關照他們的,你們就別操心了。」
殷怡晴笑著說完,卻讓眾少女都油然而生一股寒意。眾少女點頭答應了幾聲,借故散了。
殷怡晴一人站在柳下,看看俞鶯巧離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肖讓的院落。她捻一縷青絲,自語道︰「嗯,要傳封信去羊角山才好呢……」
……
後日一早,肖讓剛起身,就听叩門聲響。來者正是俞鶯巧,依他所言,辰初之刻來搬物什,人手和車馬都等在院外。
俞鶯巧垂眸行了萬福,道︰「打擾公子了。」
肖讓打量了她一下,妝容的確照他所言,但衣裳也還是前日那一身,他一皺眉,道︰「雖說是我讓你這麼打扮,但也不能一直穿一身衣裳吧?好歹換洗一下。」
「回公子的話,衣裳已經換洗過了。奴家請人照著前日那身衣裳,趕做了十套。一路來回應該夠了。」俞鶯巧回答。
肖讓怔了怔,又道︰「一成不變,未免單調。」
「奴家不通衣飾,怕不合公子心意。日後公子若能指教,奴家自然應從。」俞鶯巧道。
肖讓一時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露了笑意,「嗯,也好。」
俞鶯巧微微含笑,問︰「公子現在可方便,奴家讓人進屋搬東西可好?」
肖讓聞言,抬眸看了看外頭待命的人。一行五個,俱是二十上下、眉目端正的男子。水色衣衫,青巾束發,身高體型皆如一轍。一眼看去,不似武夫,倒有那麼幾分書卷氣。待那幾人走到跟前,還未進屋,肖讓正要開口說話,俞鶯巧卻先一步道︰「取毯子來鋪上,蹭干淨鞋底。動作小心,別落下灰塵。」
五人齊聲應罷,果然取了毯子來,鋪在了門前,小心地開始擦鞋底。
肖讓驚訝之際,俞鶯巧又道︰「公子,奴家這里有張鏢單,還請公子過目。」
「鏢單?」肖讓接過俞鶯巧遞來的單據,就見上頭寫著他的名字,列了一場串兒的物什。他看了一遍,笑道,「哎,你怎麼知道我要帶這些東西上路?」
「公子的書冊奴家已經看過,公子平日要用的東西,已盡量列明,若有缺失,公子現在也可添上。」俞鶯巧道,「另外就是路徑了。琴集慣例在雲蔚渚上舉行,離此不遠。若走官道,三日便到。只是公子愛靜,官道塵土也大,大約是要繞路。」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了一幅地圖來,「奴家昨日想過,若從西邊繞行,一路林蔭,又有山有水,公子興許更喜歡些。雖說要多用十日功夫,但琴集定在端陽,應該也趕得及。公子若還有其他打算,也可再改。決定之後寫上鏢票,雙方蓋過章,這一單就算定了。」
肖讓看看地圖,又看看俞鶯巧,不由笑道︰「沒想到你如此細心。」
「哪里。」俞鶯巧垂眸,「安遠開張至今,從未保過人身鏢,只怕還有不周到的地方。公子若有不滿,切莫委屈,直說就好。」
肖讓听罷,笑意愈發明朗,他走到書桌,剛取了筆,俞鶯巧便會了意,挽袖替他研墨。肖讓笑望她一眼,一邊蘸墨,一邊感嘆道︰「沒想到我那師姐辦事還挺靠譜。」待寫罷,他取了印章和朱砂,在單子上落了印。
俞鶯巧輕輕收起鏢單,道︰「多謝公子。公子稍坐,待收拾妥當,奴家再來請。」
肖讓目送她出了門,就听她的聲音溫嚴,對手下道︰「別把茜紅的簾子和玫紅的弄錯了。春夏秋冬四季雨水放在第三輛車,小心輕放,別磕壞壇子。燻香都蓋嚴實了,別混了味道……」
肖讓愈听,笑意愈濃。
一個時辰之後,收拾停當,俞鶯巧在門口輕喚了肖讓一聲。肖讓這才起身,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遺落什麼,抱起書桌上的古琴,緩步出門。剛出門外,頭頂上,一把紙傘緩緩撐開。
俞鶯巧執傘,淺笑道︰「已近午時,今日無雲,公子小心日頭。請吧。」
肖讓看著她,笑嘆一聲,稱贊道︰「我真該早些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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