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俞鶯巧未曾好睡,三更的時候去鏢師的院落里查看了一下,又囑咐好生守夜。♀回房略睡了片刻,天就亮了。她梳洗完畢,又將車馬整備妥當,便去請肖讓。還未進院門,就听琴聲泠泠。她心中一動,放緩了步子,悄然走入院中。就見肖讓早已起身,正坐在園中的柳樹下,枕琴膝上,靜靜彈奏。晨光煙柳,鶯歌婉轉,伴那琴聲,分外動人。
俞鶯巧並不懂音律,也听不出那曲子的高低,所能想到的,只有「動听」二字。她不敢打擾,佇立靜听。忽然,柔和曲調里不期然地透出一聲雜音,那般突兀,連俞鶯巧也听了出來。琴聲戛然而止,肖讓長嘆了一聲,久久未再撥弦。
俞鶯巧這才走了過去,喚他一聲︰「公子。」
肖讓抬頭,笑應道︰「早。」他看著俞鶯巧,略微打量了一番,搖頭道,「看看你的樣子,定是昨晚沒睡好吧,眼圈兒都黑了。唉,這身衣裳色太淺,更襯得臉色暗了,換件鮮艷的興許會好些。我替你選吧。」他說著,抱琴起身。
俞鶯巧見他抱琴的動作有些異樣,又想起方才那一聲錯音,已明白了緣故,對他道︰「公子手傷未愈,何必勉強撫琴?」
肖讓一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其實也無妨,只是不能多彈。到琴集之日,應該就無礙了。」
俞鶯巧又生愧疚,道︰「我這就去為公子請一位琴師隨行。」
「不必了。」肖讓道,「若我選琴師,技藝容貌還可以將就,但若音律之上意見相左,實在是忍不得。高山流水,知音難求。還是別費那功夫了。」他說完,話題一轉,「好了,別管這些了。你隨我來換衣裳,再抹些脂粉才好。」
俞鶯巧也不好再說什麼,隨他去了。
半個時辰後,她照著肖讓的意思換上了珊瑚紅的裙裳,挽著綠松色金絲紋的披帛,施了淡淡的脂粉。肖讓又說她全無裝飾,太過素淡,又拿出了首飾匣子,替她選配飾。♀左挑右選,終是定了金絲嵌了綠松石的鈿花。好一番功夫,肖讓總算滿意,眾人這才啟程。臨行之前,那翠紅樓的鴇兒大有不舍之意,直說肖讓是個知己,她替眾人備了點心,又贈了一壇子素心白,這才依依別過。
符雲昌睡了一夜,今早卻還宿醉,雖喝過醒酒茶,也還頭暈。俞鶯巧便勸他不必騎馬,又將第二輛馬車稍微收拾了,讓他休息。
眾人走了半日,近午時的時候,便停下歇息。俞鶯巧替肖讓送過茶點,又取了一份,去第二輛車上看符雲昌。同她一樣,符雲昌也被肖讓逼著換過了衣衫,煙輕衣裳,襯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蹙著眉頭,半倚著車廂壁,閉目養神。听得有人進來,他略微看了一眼,見是俞鶯巧,他頓生歡喜,笑著招呼一聲︰「妹子。」
俞鶯巧並不習慣這個稱呼,但他似乎叫習慣了,她便默默應了。她放下手中的茶點,問道︰「寨主可好些了?」
「沒事。」符雲昌逞著強,一邊說一邊取了塊糕點塞進口中。但到底是宿醉,他的腸胃尚未恢復,只吃了半塊,便有些咽不下了。
俞鶯巧見狀,勸他道︰「寨主別太勉強,若是還不舒服,就再休息會兒吧。」
符雲昌皺著眉頭,抱怨道︰「你別對我這麼客氣,怪生疏的。」
俞鶯巧不解他的意思。
符雲昌見她不答話,又道︰「我叫你妹子,你該叫我哥哥才對。」
俞鶯巧听罷,抱拳道︰「既然寨主開口,今後便改稱‘符大哥’吧。」
符雲昌覺得哪兒不對,忙道︰「不是這樣子,哎,你……我說,你是真不明白?」
俞鶯巧听他這話,想起昨夜肖讓所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我明不明白不重要,寨主若真有意,比武招親之日,我恭候便是。」
符雲昌笑了起來,「這倒是。終究我比你厲害些,十拿九穩的事兒。♀」
「既然十拿九穩,寨主何苦還一路追來?」俞鶯巧問道。
「我……」符雲昌想了想,反問,「你當真不是跟那娘娘腔私奔的?」
听到「私奔」二字,俞鶯巧臉色微變,道︰「我已說過,這趟是人身鏢。寨主若還不信,我也無話可說了。」
符雲昌察覺她的不悅,早已後悔自己的用詞,忙賠禮道︰「我當然信你!——嘖,也不知是哪個混賬給我亂傳的消息!」
听他提起此事,俞鶯巧原本壓下的疑慮復又升起。沒錯,正是有人故意放了假消息,引來了符雲昌和一眾綠林。若非如此,也不必改道,更不會有人受傷。一想起肖讓受傷的傷,她心中又生自責,只怪自己未盡到保護之責。
眼見她一臉愁容,符雲昌忙又笑道︰「不過現在也挺好嘛,要不是我趕了上來,也不能像這樣在一起說話。」
俞鶯巧听罷,又生了疑慮,問了一句︰「寨主那日明明已經走了,後來又是如何知道我們改道的?」
「還不是那個混賬傳的消息嘛!」符雲昌狠狠罵道。
「同一個人?」俞鶯巧問。
「兩次都是飛鏢傳書,字跡也一樣,肯定是同一個人。也不知是哪一路。」符雲昌說道。
「寨主可否將信給我看看?」
符雲昌一听這話,面露苦色,「本來是帶著的,昨天被那娘娘腔拉著換衣服就……」
俞鶯巧听罷,低頭思忖起來。能及時通知符雲昌改道,只怕是一路尾隨。如此陰魂不散,到底與肖讓有何深仇大恨?不論對方是誰,到底應該見見真容,把話說清楚才是。她想到這里,對符雲昌道︰「寨主,我想請您幫個忙。」
符雲昌點了點頭,「妹子你別跟我客氣,有話就說。還有,你不是說改叫符大哥麼?」
俞鶯巧不由笑了,抱拳道︰「符大哥,此事還要委屈你了。」
符雲昌也沒多問,只是順著她笑,又點了點頭。
……
眾人休息了半個時辰,繼續上路。俞鶯巧只說要警戒,便未同肖讓一起乘坐馬車,自己騎了符雲昌的馬,跟著馬車而行。到一處岔路口時,她策馬走到第二輛車旁,對趕車的鏢師使了個眼色。鏢師會意,駕著馬車離開了車隊,拐上了岔路。
片刻功夫,馬車入了一片小林,鏢師拉韁停了下來,問俞鶯巧道︰「鏢頭,要怎麼做?」
俞鶯巧下馬,看了看四下,道︰「就把他丟在這兒吧。」
鏢師雖有驚訝,卻還是點了點頭,他進了車廂,把符雲昌扶了出來。大約是因為宿醉,符雲昌又睡了過去,並未被吵醒。
「這酒還真厲害。」鏢師笑言一句。他將符雲昌扶到一旁的樹下,又問俞鶯巧道,「這樣就好了?」
俞鶯巧點點頭,又走到符雲昌身旁,抱了抱拳,道︰「對不住了。可你終究是山賊,與你同行只怕多生事端。日後我必親自上羊角山賠罪。」她說完,又囑咐鏢師道,「回去之後別跟公子提起此事,只說他是自行離開的就是。」
鏢師點頭,答應了一聲。
俞鶯巧又看了看四下,道︰「我們回去吧,遲了只怕公子起疑。」她說完,翻身上馬,疾行離開。鏢師也無二話,駕起馬車,緊隨其後。
小林之中,只剩下了符雲昌一人。日影搖晃,雀啼啾啾,他在樹下安然沉睡,全不知發生之事。
約莫過了一刻功夫,一道身影輕輕飄落林間,樹影之中,緩步走出個嬌媚女子。她走到符雲昌面前,皺眉嘆了口氣,輕聲自語一句︰「好沒用的家伙。」她曳了曳衣裙,蹲來,正要替符雲昌診視,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了右手腕。
符雲昌皺眉看著她,道︰「可抓住你了!你就是傳信給我胡說八道的那個混賬吧!」
女子抿了抿唇,已然明白了。她目光流轉,四下看了看,繼而朗聲道︰「真是大意了,竟然會中這麼簡單的圈套。鶯巧妹子,出來吧。」
隨她話落,俞鶯巧從一片樹木之後繞了出來,垂眸抱拳道︰「在下實在無法,才出此下策,若是冒犯了姐姐,還請包涵。」
原來這女子,正是梅谷弟子殷怡晴。
殷怡晴望著俞鶯巧,也沒生氣,只是笑道︰「不愧是鶯巧妹子,看來你早就察覺到我了。」
「只是懷疑,也不敢確定是姐姐。」俞鶯巧走了上來,道,「姐姐與公子系出同門,為何要散布謠言,對他不利?」
殷怡晴嘆口氣,「鶯巧,明明你跟我才是知交,怎麼反倒幫著我師弟責怪我?」
「我並非責怪姐姐,只是我既接了鏢,自然要護公子周全。姐姐做事自有姐姐的道理,我只想知道因由而已。另外,還請姐姐適可而止,莫要損了同門情誼。」俞鶯巧道。
「呵,我要是不承認,你又能把我怎麼樣?鶯巧妹子,我武功如何你是知道的,咱們別傷了和氣。」殷怡晴說著,不屑地看了符雲昌一眼,「勸你趕緊松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符雲昌氣道︰「這種威脅,老子會怕?!」
殷怡晴輕蔑一笑,左手一翻,一根銀針赫然指間。眼看那銀針扎下,符雲昌忙起手,格住了她的手腕。殷怡晴嫣然一笑,手指一彈,銀針激射而出,直刺符雲昌眉間。符雲昌騰不出手來,而那電光火石的速度,又哪里容人阻止。正當危急之際,一點紅影疏忽一閃,如毒蛇吐信,將那銀針吞沒。原來,殷怡晴拿出針時,俞鶯巧已知不妙,趕上了前去。幸而她鞭法如神,才能在那二人如此靠近的情況下,一鞭奪下寒芒。
如此技法,若要取人性命,也是尋常。殷怡晴知她認真,抿著笑意,道︰「鶯巧妹子今日是當真不放過我了?」
「我並非要為難姐姐,姐姐這又何必?」俞鶯巧誠懇道。
眾人正僵持之際,忽听肖讓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無奈,喚道︰「師姐。」
听得這聲呼喚,殷怡晴笑容一斂,眉宇間暗色頓生。
俞鶯巧並未想到他來,著實嚇了一跳。也不知現在這般局勢,該怎麼跟他解釋才好。她猶豫著,開口道︰「公子,其實……」
肖讓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往下說。他走到殷怡晴身前,搖頭嘆道︰「師姐啊,我不是早讓你別用銀紅配蔥綠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