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俞鶯巧早早起身,略作收拾之後,便領著清音去見雷韜。叨擾幾日,又添了不少麻煩,當向主人家辭行才是。兩人正出門,就遇見了符雲昌。符雲昌本是來找俞鶯巧一起吃早飯的,見她們備了行裝,忙問究竟,而後,自然是堅持要通行。俞鶯巧也無法,只好答應了他。
符雲昌自然要回房整理下行裝,但他並沒帶多少東西隨身,收拾起來倒也方便。俞鶯巧站在他的房門外默默等待,卻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旁邊肖讓的房間。時候尚早,也不知他有沒有起身。昨夜雖已道別,但仔細想來,還該在今日再辭一辭才合乎禮數。
恰在這時,符雲昌走出了門口,笑吟吟地招呼道︰「妹子,我好了。我們走吧。」
俞鶯巧含笑點了點頭,暫放了先前的念頭。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也無謂多此一舉。
三人走到前廳,先尋雷韜,問過侍女,卻知他這幾日一早就在碼頭忙碌,至夜方回。想來官兵圍島,他身為主人,生恐怠慢客人,故而如此。直接去碼頭辭行,倒也方便。三人又至碼頭,就見一片船只,約莫百艘之多。除卻官船,還有各色畫舫游船,並小艇輕舟。想是琴集日近,客人漸多。雷韜正在棧橋上查驗請柬,安排停船事宜,好是忙碌。這清靜小島,已然熱鬧起來。
眼前那熙攘人群,有錦衣華服的老者,有冠帶楚楚的青年,有裊娜聘婷的婦人,亦有丱發初笄的童兒。俞鶯巧不由皺起了眉頭,這幾日雲蔚渚上事出不斷,也不知背後有何陰謀。如今人多且雜,更為難辦。
符雲昌見她沉默不語,問道︰「妹子,怎麼了?」
俞鶯巧依舊蹙著眉頭,道︰「我想起前日見官兵封湖,說是此地聚了許多賊匪。我們那日遇襲,說不定就與此有關。雲蔚琴集客人眾多,只怕難以一一查遍,興許早有賊人混了上來也說不定。」
「這樣啊……」符雲昌想了想,「哎,我們都要走了,還管這些做什麼。」
俞鶯巧聞言,搖了搖頭︰「雖與我們無關,也該給雷莊主提個醒才是。」她說完,舉步朝雷韜走去。符雲昌和清音自然跟上,不在話下。
雷韜正指揮侍者從一艘大船上卸貨,見俞鶯巧三人走過來,他暫放了手頭的活兒,抱拳道︰「幾位早。」
俞鶯巧回禮,應了一聲,又問道︰「雷莊主現在可有空說話?」
雷韜笑道︰「真對不住了,這會兒正忙。這一船糧食果菜趕著入倉呢,午飯時就要用的。姑娘有什麼話,這里說可方便?」
俞鶯巧點點頭,道︰「今日是特來向莊主辭行。」
「辭行?這……」雷韜一臉為難。
俞鶯巧見他如此,只當他是想要留客,笑道︰「其實在下上島,是受人之托來接清音姑娘。♀如今人已接到,須得盡快回去。多謝莊主幾日款待,他日我安遠鏢局自當還禮。」俞鶯巧說完這些,略微壓低了嗓音,道,「還有就是東院之事……」
雷韜一听「東院」二字,忙示意俞鶯巧噤聲,他正要領她到一旁去說話。卻見先前那領兵的官員大步走了上來,開口便是一句︰「本官听到有人要走?這可稀奇,琴集未開,因何要走呀?」
雷韜和俞鶯巧互望一眼,已有默契。俞鶯巧抱拳,道︰「在下安遠鏢局俞鶯巧,乃是押鏢至此,如今交了鏢,自然不再叨擾。」
那官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竟是安遠鏢局,失敬了。」他略拱了拱手,又道,「對不住了。本官接令,為徹查賊匪,從今日起至琴集結束,雲蔚渚上所有人皆不可任意離開。」
俞鶯巧听罷,疑惑地望向了雷韜,雷韜嘆口氣,點頭道︰「正是如此。方才正想告訴姑娘呢。」
這種事情,符雲昌豈能接受。他滿面不悅地望向那官員,道︰「憑你是天王老子呢,老子想走就走!」
官員面露輕嘲,也不動怒,只道︰「這位眼生的很,想是前幾日上島的吧。本官還來不及清查,不知怎麼稱呼?」
俞鶯巧一听,攔下要說話的符雲昌,陪笑道︰「他是我安遠鏢局的鏢師,性子急,沖撞大人的地方還請見諒。既然不能走,我們多耽擱幾日就是。我們就不打擾大人公務了,告辭。」她說完,跟雷韜也辭了一聲,拉起符雲昌和清音就走。那官員倒也未加阻攔,由他們去了。
待到柳林之中,俞鶯巧才停了下來。
「妹子你干嘛拉我走?什麼狗官,你怕他做什麼?」符雲昌不滿道。
俞鶯巧滿心無奈。如今官府徹查賊匪,她也罷了,符雲昌和清音的身份若被查出,那得惹多大的麻煩。她勉強著笑了笑,勸符雲昌道︰「民不與官斗。符大哥還是忍耐些吧。就再住幾天,也不是什麼大事。」
符雲昌本還想逞意氣,但見她笑露為難,便也不多說了,答應道︰「好。听你的。」
俞鶯巧謝了一聲,又略安慰了清音幾句,隨即回莊。剛進莊門,就見肖讓背著手,一臉笑意地等著他們。
「回來得正好,正趕上吃早飯。」肖讓勾著唇角,如此笑道。
俞鶯巧隱隱覺得奇怪,等到肖讓房內,她的疑慮便被證實了。圓桌之上,擺著五副碗筷。殷怡晴早已落坐,正雙手托腮,用一臉的含意深遠,笑望著他們。
「妹妹一大早去哪里了?我還想找你一起吃早飯呢。來,快坐吧!」殷怡晴笑說。
俞鶯巧看了肖讓一眼,卻見他帶著笑,只是沉默。這是明知故問?他們早已知道她走不了?不知怎麼,她心里有些不悅。♀這些聰明人,也太過看低旁人了……
她雖不悅,卻不好顯露在臉上,只是默默坐下。肖讓在她身旁落坐,抬手盛了碗粥,輕輕放在她面前,笑道︰「你啊,昨夜睡得那麼晚,今日又起得這麼早。看,眼圈兒又黑了,臉色也暗,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俞鶯巧正不自在,哪里有心應對他的挑剔,只淡淡道︰「昨日有事才睡得晚,今後再也不會。」
這話乍听起來並沒有什麼,但肖讓自然知道其中所指。那後半句更透著冷淡疏離,讓他一時接不上話。他訕訕一笑,替旁人盛粥去了。
飯桌上突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俞鶯巧心上不悅,自然不說話。肖讓則因她先前那句話,也難再開口。符雲昌正為那官員的事兒不爽,又礙于俞鶯巧讓他忍耐,皺眉生著悶氣。清音本就與他們不熟,加之性情柔怯,也不敢隨意言語。
殷怡晴看著眼前各懷心思的四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片刻後,她把粥碗一推,道︰「好沒意思!這里的飯菜沒滋沒味的!我不吃了!」
肖讓一听,笑道︰「師姐怎麼比我還挑剔起來。」
「誰挑剔了。」殷怡晴站起身來,「我就是覺得,這樣精致的小菜吃起來最沒勁兒。我想吃大塊的烤肉,再配上燒酒,那才暢快!」
此話一出,第一個附和的是符雲昌,「沒錯沒錯!在山寨里頭,我和弟兄們常這麼吃,最爽快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殷怡晴道。
「說定什麼?」符雲昌問。
「今天就一起去烤肉喝酒呀。」殷怡晴道,「我都想好了,不能出島,但這周圍的小洲應該無礙,我們就選一處空曠清靜的。肉品麼,問雷莊主要些就是。酒水器具,師弟你的馬車上齊全得很,搬些過去就是了。」
「為什麼扯上我?」肖讓扶額嘆道,「前幾日下過雨,小洲上都還泥濘。烤東西煙燻火燎的,況且我又不愛吃。總之別拿我的東西去糟蹋……」
「真掃興。你不答應,我們不是哪也不能去了?鶯巧妹妹,你說是不是?」殷怡晴繞到一旁,手搭著俞鶯巧的肩膀,笑道。
俞鶯巧並無心玩耍,淡淡道︰「多謝殷姑娘邀請,但在下還有事在身,恕我不能奉陪。」
「哎?妹妹你都悶了好幾天了,就當去散散心嘛。再說了,妹妹押鏢一路辛苦,我和師弟還沒好好謝過你。」殷怡晴笑得燦爛,「妹妹若真不答應,那就是還記恨我了?」
俞鶯巧蹙了蹙眉,只是沉默。
一旁的符雲昌見她遲遲不回答,湊上來道︰「妹子,去吧。整天在這里看那些酸溜溜的文人,飯都難咽,酒又沒味道。烤肉很好玩的。」他說完,又想到什麼,補上一句,「我烤得很不錯!」
說這番話時,符雲昌無論是語氣還是神色都帶著十分的期待,讓俞鶯巧有些難以拒絕。
殷怡晴看在眼里,輕笑一聲,又道︰「清音妹妹也一起來吧,被拘了那麼多天,且放寬了心,好好高興高興。」言罷,她也不等清音回答,轉而對肖讓道,「師弟啊,我們去準備吧,你的馬車停哪兒了?」
這樣的發展,哪里還給肖讓拒絕的機會。他放下了扶額的手,無奈一笑,點了頭。
于是,早飯之後,眾人就開始忙忙碌碌地準備起來。要說這會兒山莊里也正忙,雷韜也沒多少功夫照應他們,只說讓他們隨意就是了。殷怡晴不客氣地指揮符雲昌去倉庫里拿了一條羊腿,一尾魚,一只山雞,各色水果,另外還拿了數捆果木,用作柴薪。先前上島之時,肖讓的五輛馬車也都運了上來。如今便擇了原先載人的那一輛,將東西統統堆上。另外還從其他馬車中取了碗碟、茶具、小爐、桌椅、酒水、氈墊等,一一裝上。烤肉的地點選了前幾日眾人去過的那蘆花小洲,因連接小洲的是浮橋,本就不太能承重,將馬車運過去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生生折騰到了午時。
眾人在小洲上略做休息,便開始鋪氈墊、設烤架,好是忙碌。當然,最忙碌的是符雲昌和俞鶯巧。殷怡晴早早就推說自己累了,站在一旁休息。肖讓也不必說,也沒人指望他能做這些粗活。清音也不太懂這些,俞鶯巧便只讓她打打下手就罷。
俞鶯巧一邊堆柴生火,一邊暗自郁悶。她自小行走江湖,也不是吃不了苦、受不得委屈,但像現在這般勉強自己,卻是前所未有。那梅谷的二人,只怕從未將她和符雲昌放在眼里。他們的立場地位到底如何,實在不能細想……
正當她的神色愈來愈沉重之際,符雲昌抱著一堆柴過來,歡笑著道︰「妹子,讓我來生火吧!」
俞鶯巧見他如此歡愉,也不想掃他的興,她展了笑意,將手里的火折子遞了過去。符雲昌在她身邊蹲下,吹燃火折,用一小撮干草引了火,放在木柴下。但這幾日都是陰雨,今日也不過薄薄日光,柴木略有些濕,他試了好幾次都沒能點著,卻折騰出一片青煙,嗆得人直咳嗽。
殷怡晴和肖讓站在一邊,看此情景,殷怡晴笑著開口,笑聲對肖讓道︰「看,多相配的一對兒。」
肖讓含笑,也沒應她。
殷怡晴揣摩著他的神色,又道︰「真是越看他們越喜歡,待我去撮合他們!」
眼見她說完就走,似要實施,肖讓伸手一把將她拉住,道︰「師姐且慢。」
殷怡晴滿意一笑,揶揄道︰「怎麼了?師弟不樂見他們成雙麼?」
肖讓搖了搖頭,淺笑道︰「我也曾想撮合他們,只是巧兒並無此意,還責我自作聰明。我勸師姐別踫這釘子為好。」
「女兒家害羞,不一定就是真話。」殷怡晴道,「再者,朝夕相處,感情也會變的。先前不樂意,現在可說不定啊。師弟你說對不對?」
「對不對我不知道,但師姐一定是忘了巧兒一開始來找我的目的了。」肖讓答得坦然,「她的心思的確難講,但既已決定比武招親,依她心性,必不會另生枝節。」
殷怡晴听罷,輕笑一聲︰「講道理我說不過你。你讓我別去,那我不去就是了。隨便你們吧。」她說完,帶著十足的狡黠,輕巧走開了。
肖讓笑嘆一聲,又望向了俞鶯巧和符雲昌那一處。
且說俞鶯巧這邊,好不容易把火生了起來,符雲昌如小孩般歡呼一聲,滿嘴都是自夸。俞鶯巧應和地夸了他幾句,不想他愈發得意,拍著胸口說交給他就行。俞鶯巧拗不過他,只好由他去,自己起身到淺水邊洗手。
她蹲來,將手浸入湖水。四月天氣,湖水清涼,柔柔圍著她的手。她吁口氣,就這樣浸著手,抬眸眺望眼前煙水茫茫的湖景。也不知那些官兵什麼時候會離開,若真要到琴集之後,只怕耽誤了比武招親。也該傳個信回去才好……
她想得入神,忽覺有人走到身旁。她收了心,轉頭一看,見是肖讓,心里復又一沉。
肖讓曳起衣袍,半蹲,笑道︰「辛苦了。」
俞鶯巧垂眸,略笑了笑,道︰「沒有。」她說話間,快速洗完了手,站起身來。
肖讓隨她起身,見她要走,叫住她道︰「等等。」
俞鶯巧微微蹙著眉,問他︰「公子有事?」
「也不算是事……」肖讓唇角輕勾,笑容輕暖。他從懷里取了塊帕子出來,輕輕替俞鶯巧擦了擦臉。
俞鶯巧料不到他這般舉動,怔愣了好一會兒。
肖讓笑說︰「先前還指點我,現在自己卻這麼大意。姑娘家灰頭土臉的如何是好……」他擦完,又細看了看,方頷首道,「這樣才好看。」
「好看」這個詞從他口里說出來,又是用在自己身上,讓俞鶯巧大不適應。她想了想,認真應道︰「在下自知容貌平庸,不敢當此夸獎。」
肖讓听她這麼說,搖頭道︰「何必這般妄自菲薄。」
俞鶯巧猜不透他的意思,加之先前的事情還未釋懷,心里還郁煩。她微蹙了眉頭,道︰「初見之時,公子曾說在下容顏寡淡,如今這句‘好看’,在下著實不解,故而不敢領受。」
肖讓頓生滿面尷尬,略帶苦惱地解釋道︰「先時的確……但如今,也是實話……」
「好看便是好看,寡淡便是寡淡,哪里還有變來變去的道理?」俞鶯巧的語氣已然不悅。
肖讓略微沉默,想了想之後,笑道︰「也不是這麼說。古語還有雲︰情人眼里出西施……」
俞鶯巧听罷,低頭嘆氣。眼前這男人,果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用盡了耐心,也無心繼續這個話題,漠然道︰「請公子莫再出言嘲戲。」話音落時,她決然轉身,不在理會肖讓。
肖讓看她走遠,低頭扶額,長嘆了一聲︰「唉……」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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