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淺轉念深 第一章初見

作者 ︰ 顧念淺

北方的深冬總是寒冷到骨子里。

不知道從哪個方向產生的風總在不經意間而至,襲來。它像一只餓虎張開它的血盆大口,呼嘯而來,帶著想把整個世界吞噬一般的氣勢。

有時候再冷些,雪花就會洋洋灑灑地落下。冷到就連此刻流下的淚在下一刻說不定就會凝結成冰,扎在臉上生硬而疼痛。

公元前268年,即魏赧(nan三聲)王即位47年。天下是魏朝天下,但畢竟統治的年代久了,各個附屬國開始不斷試圖擺月兌魏朝統治,想要自己翻身當主人的也不在少數。長久以來的和平似乎隱隱有要打破的局面。部分地區戰爭幾乎一觸即發。除了一些不欲戰亂的或者忠心的國家依舊支持魏朝,其他各附屬國紛紛站到燕國或者鮮卑的陣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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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北方格外寒冷。不過盛秋,樹上的葉子早已落了大半,只剩下幾只仍頑強屹立在那兒,搖搖欲墜。卻終在又一陣寒風中堅持不住,飄然落下。

很久都沒有陽光,連日的陰霾使空氣中也散發著樹木腐朽的氣息,幾乎讓人掩鼻而去。就在這樣陰暗的天地中,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小身影蜷縮在坍圮(t np 山坡、建築物或堆積的東西倒塌)下,與之融為了一體。

那是個男孩子。

臉上髒極了,讓人難以辨別他的本來面目。他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似乎這樣就能減少些寒氣侵蝕入骨。身上的單衣在寒風中獵獵翻飛。倘若有燕國宮廷殘存一絲憐憫之心的侍女走過,恐怕就會嘆息一下這個王之子陌如玉的如今的境遇,喟嘆一聲︰最是無情帝王家。

他是淒慘至極,他是狼狽不堪,總之沒有半分愜意。那翻飛的衣服分明是破裂的衣袂(m i袖子)被風刮起試圖奪取他身上的最後一絲遮掩。這不同于戰場上的意氣風發。那些戰場上戰衣獵獵翻飛的英雄,是意氣滿懷,是視死如歸,他們正值壯年,是一朵花最美麗的時刻。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于天下,除舊布新還未開始,還沒來得及綻放,就面臨死亡,這叫陌如玉如何甘心?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他在心中默念著,牙齒卻不听使喚的打著顫兒。

遠處,傳來一陣鞋子與地面摩擦的腳步聲,真是惱人的喧囂。是的,擾人心湖。其實這種說法也不完全正確。對于他來說,不,對于所有在宮廷里長大的孩子來說,那好奇心在剛剛萌芽的時候就已成殤,早早死去。這是生存的法則。而他心里的湖水亦如此,一切喧囂不過是蝶翼略過干涸的土地,最多癢癢的,僅此而已。

「這兒怎麼有個孩子」,遠處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你,抬起頭來」。

因為餓了太久,這聲音听起來還帶著嗡嗡的雜音,不甚清楚。可就算听清了,他也是不願理會的。要知道抬頭是件多麼消耗體力的事情。于他而言,只要活著就好。再沒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情了。況且,會到這如此偏僻的院子里,想來也不是什麼多麼尊貴的人。可是天不遂人願,想法跟現實總是有差距的。

不多時,他便看見一只繡著龍紋的鞋子。當然,對于一個五歲的孩子,他所能想到的全部不過是這個龍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穿得委實忒單薄了些」女孩咕噥了一句,話音剛落,陌如玉便感覺身上的重量,那是女孩給他披上的袍子。

恩,該是紫貂,師父曾有那麼一件,可他從來未被允許模過。

因為那是師父最愛的女人所贈。

師父並不喜歡自己,如果不是那個叫蘭心的女人在走向另一個世界前的囑咐,師父恐怕是不會多看他一眼的。更何況自己的母妃一直憎恨著那個女人,憎恨那個女人奪走自己夫君,兩個兒子父皇所有的愛。及時在她嫁給別人後依舊念念不忘。愛到連跟那個女人臉龐相似的自己也可以榮冠六宮。可這份愛不是屬于自己的,一切的一切都屬于那個女人。嫉妒的心理每天都在折磨著母妃,終于,在父皇听說蘭心病倒,七日不曾踏入坤寧宮,就算群妃邀請也不曾踏入後宮時,母妃心上的弦崩了——她劃花了自己的臉。

他至今還記得母妃臉上布滿刀痕,血液緩緩的滑過那張盡管只有七分相似卻依舊美得驚人的臉。母妃的話語卻很平靜︰「你永遠都搶不回她。」父皇雷霆大怒。天子一怒,血流成河。母妃一族全部被誅盡,自己的哥哥被母族旁系救走,而自己因為在御花園玩耍,匆忙間被遺忘。只留自己在宮廷受人欺凌。

師父就在那個時候受蘭心所托而來。

師父根本不能容忍任何人對蘭心的褻瀆。就連長得相似也不行。所以師父對自己也不好,想起便給自己弄些吃的,想不起數日沒有食物也實屬正常。不過,師父每周都會教自己一些知識,詩畫也好,武功也罷,但只教一次,學不會也就作罷。

可是這件袍子的色澤似乎比師父那件還要艷上幾分,恐怕傾城之力方能得之。

他在心里暗暗一怵,怕是惹上大人物了。他微微抬起低垂的眼眸,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便看見了一張放大的臉在他面前不足十公分處。

他身子往後退了退,方才看清這個女孩。那是個渾身裹得如毛線團一般的女孩。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眼角微挑,雙手背在身後,帶著幾分披靡天下的霸氣,舉手投足間像個小大人,自有一段不輸男兒的風流氣韻。

陌如玉腦中一片空白,所能想到的惟有那句︰「你是我黑暗中想要抓住的唯一一縷陽光。」

他曾覺得這句話惡俗極了,卻又該死地貼切。因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擬生活在阿修羅地獄中的生靈對陽光的渴望。或許有人會說那並不是生活中必須的,有何渴望?可是,那卻是在絕境中堅持下去的最後一絲勇氣。

她是唯一一個給他溫暖的人。

似乎整個江南都在她身後鋪陳開來,溫潤如玉。

江南是他內心最深的渴望。師父總是念念不忘,卻不願或者說不忍再踏足的地方。據說那是師父最愛的人抑郁死去的地方。卻那般美好,美的讓人心折。小橋流水,屋檐飛瓦,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師父說那個地方哪怕蜷縮帳篷十年,牛馬為伍十年,策馬引雕十年也是不能忘懷的。

女孩見他許久不言,忍不住出聲詢問︰「你怎麼了?」

陌如玉的喉嚨挪動了一下︰「你有沒有吃的?」說完他就後悔了,真是餓暈了,怎麼可以如此直接,他可是個男子漢呀。

女孩似乎不以為意,從廣袖中取出一個荷葉包的東西,微微一笑︰「此乃糯米雞,孤取之于筵席,汝不妨一試。」她笑的時候似乎眼下的那顆淚痣也活了起來,極艷。

他也顧不上面子了,接過來便狼吞虎咽吃了起來,生怕慢了一拍就被旁人搶去似的,畢竟吃飯皇帝大。

「你喚何名諱?」在陌如玉吃糯米雞的時候,女孩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像是路遇故人,隨口而出吃飯沒那般隨意。

「陌如玉。」過了好久,他才忙里偷閑應上一句。可雙頰鼓得像個包子,言語也有幾分含糊。

「陌上人如玉,那敢問公子可是那絕世無雙?」她的笑容愈發張揚,帶著幾分戲謔,卻不讓人生厭。陌如玉的臉不知怎的不爭氣的紅了,倘若洗淨灰垢,你就會發現他的耳尖也泛著微微的粉色。畢竟在這燕國宮殿哪里看過這般豪放的女子。

「那你叫什麼?」他見她已生出離去之意,終于鼓起勇氣。

魏子青突然想到她出生時那個道士所說,在北方,如果遇到一個姓陌的人問她的名字,要不遠遠躲開,要不告訴他當他真正知道她名姓的時候他們就是戀人。

那個道士曾受過魏皇魏曦的救命之恩,大抵是幫他避了什麼劫難之類的。魏曦本身大富大貴之相,無甚好卜。本想讓道士為魏子青的母後蘭心卜上一掛,可可憐天下父母心,蘭心最希冀的是女兒的安康。故那道士損了半生功力,方為她算了一掛。如此說來,她也只得照做。

「那你希望我們是朋友還是戀人?」

「這有什麼不同?」這劈頭蓋臉的問題著實讓人不解。

「若為朋友,告之無妨。」

「若為戀人?」

「當你知道我真正名字的時候我們就是戀人。」

他愣了半晌,回神恍然,伊人已去。他似乎有些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僅僅是黃粱一夢,一覺醒來,什麼都沒有。亦或者說像師父講的莊周的故事,究竟是知曉他人的夢,還是自己身在夢里,他鄉是客那般無頭緒。

他無意識地在嘴中嘀咕著女孩頗具深意的話,心下惶惶然。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的內心有一顆種子剛剛埋下,在瘋狂的扎根生長。等到長成那一天,卻是心上再也剔除不掉的一根刺。經歷的磨難越多,被碾壓的越重,疼痛感也便越深。

那微微的刺痛便綿延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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