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余蘭芷跟陳大嘴正往牆頭上糊地瓜呢,一輛馬車「鈴鈴當當」弄堂口駛進來了。
余蘭芷和陳大嘴分別停下手里的活兒,瞧了瞧。
從馬車的寬度以及車前馬夫威武的架勢上看出,這不是一般人家的馬車。
車夫把馬車停在弄堂口,從馬車上走下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貴婦,她穿著一件花旗料子的旗袍,外搭一件深褐色的裘皮小坎肩,腳上踏著一雙白色的皮鞋,風姿綽綽在弄堂口站了一會兒,向余蘭芷和陳大嘴走了過來。
貴婦臉上帶著恬靜地微笑,「請問,這里是余蘭芷家嗎?」
余蘭芷怔怔地看著來人,感覺有些面熟,又記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了,「我是余蘭芷,你是?」
貴婦臉上的笑瞬間漾開了,「喲,大佷兒媳婦兒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嘉英姑姑!」
「大姑媽?」余蘭芷恍然大悟,她跟程明軒結婚的時候,兩個姑媽都見過,只是時隔這麼多年,有些不敢認了。
程嘉英是程繼洲跟程錢氏的大女兒,嫁給了上海大鹽商許仕仁的大公子許如墨了,這些年不太平,路又有些遠就沒怎麼走動,但是余蘭芷知道,女乃女乃跟兩位姑媽一直有書信往來。
余蘭芷把手在前襟兒上蹭了蹭,連忙招呼程嘉英進門,「大姑媽您怎麼來了,快屋里坐!」
「我娘呢?」
「女乃女乃抱著孩子給墩子送字畫和繡鞋去了,」余蘭芷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年我沒把女乃女乃照顧好,她還總幫襯著我。」
程嘉英拍著余蘭芷的手背坐到床沿上,「瞧你說的,我應該謝謝你,爹去世之後,要不是有你和明軒,還有小英浩,我娘就一點兒指望都沒有了。剛才你說我娘去哪兒了?」
「女乃女乃平時畫些字畫,我就做些繡鞋,讓隔壁的小子拿到街上去賣,今天墩子賣得快,讓人給捎話兒來再給送些去,女乃女乃就抱著孩子去了。」
「我娘去大街上賣字畫!」程嘉英皺了皺眉,捂著心口愴然道,「好歹都是程家大院的二太太,二夫人,竟淪落到這步田地!都是我這做閨女的不孝!她都那麼大歲數了,還裹著小腳兒,怎麼能一個人上街呢。」
余蘭芷心惶惶地,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都是我不好……」
她其實想要解釋,這年月誰家的日子不是這樣,可又無從解釋,那畢竟程家大院的太太,跟她這個被掃地出門的少女乃女乃不一樣,確實不該受這份罪。
再說哪個當兒女的不心疼自己的親娘,甭管是不是自己的錯,被她念兩句解解氣也是應該的。
程嘉英看著余蘭芷無辜而受傷的表情,她的心里頓時間很難受,眼前這個女人是她的內佷媳婦兒,這麼年紀輕輕地就守活寡了,如果沒有了母親的幫忙,他們母子該怎麼過活!
而且,在信里母親也一再跟她說「幸虧有余蘭芷」!
程嘉英說到底是了解母親的,她說的「幸虧」,其實是一種信賴,一種依靠,一種莫逆之交的肝膽相照。
實在不該埋怨這個可憐的女人。
「好了,這也不怪你,這回我來,是想接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