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畫雲陵 陰濕寒冷鏡中影(四)

作者 ︰ 柯筱琰

那悶雷響畢,雨水繼續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里微微流轉著一陣腥然的潮氣。♀

顧榕深深吸了口氣,耳邊響起林淯久的聲音,那一聲「阿榕」將她拉回當下。她急忙用手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水,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恢復了鎮定。

「我沒事。方才只是有些不舒服,現下無事了。」顧榕不願讓林淯久看出自己內心的不安定,將手從扶欄上放下,面上帶著點笑容,若有似無,輕輕掩蓋住了她的內心。

「當真沒事?」林淯久方才見她那般異常,心下詫異,下意識地一問。

顧榕深深地搖了搖頭,她腦中百般思索,是否要將方才那大廳中的黑衣人不同尋常的舉止告知于他,又煩惱于不了解客棧中客人習性,怕誤將好人說成竊賊,因而終究打消了這個念頭。

林淯久眼楮深邃,澄明的眼中倒映著顧榕的身影,他方才已將她變幻紛紜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存下疑惑,然看到顧榕如此,他便閉口不談此事。

他的眼眸掃過顧榕放在衣擺間的雙手,發現那雙手似在顫抖,便轉過身子,側對顧榕,小聲說了句︰「飧食時間已過,因你尚在屋中,我便沒有讓人叨擾。」

「無妨,謝謝你。」顧榕感激地說道。

林淯久听後,面露淡淡笑容,看了看顧榕面龐,見她仍舊保持著微笑,便輕輕點了點頭,轉身下了樓。

他緩緩地步下台階,心里清楚顧榕不過是強顏歡笑。他在取信院生活了這麼些年,對顧榕此人也算是有些了解。傳說她沒有小姐脾氣,性情堅執,確實擁有種種長處,只是不知為何,她獨獨害怕打雷。每次听到雷聲,便會驚慌失措,如同一個被丟棄的孤兒。

方才她兩手發顫,臉色蒼白,便可證明此傳聞不假。雖然他沒有親眼看到她受驚時的模樣。

林淯久邊走邊想,衣擺掃過台階,空氣中一股淡淡梅香微微流轉。

顧榕站在扶欄旁,方才雷聲響起,確是使她的心口感到一陣慌悶。她嘆了口氣,抬起頭,望著林淯久遠去的身影,雖然比較瘦削,但是身材高大,步伐穩重,遠遠望去,有一股說不盡的灑逸飄然。

她閉了閉眼,轉頭回了房間。

顧榕坐在床前,想起林淯久方才說的話。雖然飧食尚未入胃,但是她沒有感覺到意思肚餓。之前緊張猶存,現下雨勢漸小,白日里又經車馬勞頓,她只覺身體疲憊,頭腦卻依然清醒萬分。

她來這相頡小鎮,原因諸多。與父母提到的原因里便有一干︰一是希冀找尋發掘到有價值的藥材,二是前來靜心定位,理清所謂愁緒。她對太子拒婚並非不在意,因為有件事情的重要性蓋過了被拒婚的尬尷。

從北方洞穴里逃出生天後,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商隊一行的離奇經歷。到底是何人要害他們,又為何而害。這些,都是她當下無法解決的困惑。

以及,從救出趙臻,到中年醫者家里避難,宗執府門前馬車夫被射死,前往青竹居看望林淯久,在國宴上被太子拒婚……種種這些事情,一件一件發生在她的身上,使她措手不及。

這些事情看起來毫無關聯,又有關聯。

顧榕邊想著邊寬衣躺進被窩里。被窩很暖和,她翻了個身子,閉了閉眼,腦海中思緒萬千。她轉念又想了想,腦海中最深層的想法卻是一個很可怕的想法。

顧榕不敢深想,只覺得這事兒是不可能的,但是偏偏思緒帶著她往那里想。

此時她猶如溺水的人,即將沉入水底卻看不見水底的石子,甚至這一路溺水,皆無法觸到一根可以救助她的水草。在光禿無盡的水中,她一人陷入,仿佛永無出頭之日。♀

顧榕心里難過,所幸放下心中包袱,一頭栽進了夢境里,這個時候,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才是最好的。

翌日清晨,顧榕尚在睡夢之中,朦朦朧朧之時,忽聞玉萱閣外人聲喧鬧,她在半夢半醒中游走,驀地听到屋門被推開,一陣輕巧的腳步似乎正朝著她走來,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顧榕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睜開眼楮,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那人面色微白,嘴唇有些干癟,相較昨日見面,氣色稍有起色。她依然穿著一襲靛青色長衣,走路的姿勢慢悠悠的,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僵硬。

顧榕躺在床上,頭微微地抬了抬,眼眸看著那道靛青色身影。「玉萱……」顧榕念出她的名字來。

「姑娘,你醒了?」玉萱走到顧榕床前,見顧榕額角有汗,彎子幫她掖了掖背角,輕聲說道,「今天早晨听聞林公子說姑娘你似是生病了,昨晚夜里涼,許是受了風寒,我听聞後覺著有些擔心,便過來看看你現下如何了。」玉萱面上露出些微焦灼的表情,與她昨日的靈魂仿佛不在己身的表現大相徑庭。此刻她聲音溫婉,如她清秀面容一般。

顧榕意識尚未清醒,喉中感到干渴異常,額頭也有些微的發熱,許是真的瘦了風寒,她直接跳過了玉萱前一句話,細想著後一句話。她昨日同玉萱打照面,心里留了個模糊的印象,今日她前來探看,顧榕對她的印象好了幾分,心中感激,道︰「多謝玉萱姑娘的關心,我現在覺得有些干渴,姑娘可否為我拿一杯水解渴?」

玉萱听顧榕這般說道,連忙將手伸到顧榕的額角探了探溫度。

「姑娘,你真的受了寒,怎的額頭如此之燙?」玉萱收回手對顧榕說道,「我听聞你和公子先前來相頡鎮的時候經受風塵,難免出汗,這冷熱交織可不好,我去準備柴胡茶,姑娘你喝了它後好好休息,慢慢寒氣會褪去的。」玉萱對顧榕柔聲說道。

顧榕心里有一種不尋常的感覺,先前她與趙臻得到中年醫者的相助,傷勢漸緩,現今她受了風寒,這客棧中舉止奇怪的女子卻熱心地為她煮上一碗柴胡茶。自從背上運貨以來,她所受到的驚與她所接受的善,皆是她意想不到的。而這玉萱的前後舉止,大大不同,更是令她意想不到。

「多謝玉萱姑娘。」顧榕輕輕地道了聲謝。

玉萱會意,點了點頭,眼楮直視顧榕的面龐,漸漸的,昨日的氣虛和游離眼下皆不見了蹤影。她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屋子。

顧榕看到玉萱走出房間,閉上了眼楮。腦中一片混沌,隨後又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著。

過了一會兒,玉萱端著一碗小柴胡走近了屋子。她見顧榕又睡著了,便走到床邊將顧榕叫醒。

「姑娘,醒醒……藥煎好了。」

顧榕模糊地听見玉萱的聲音,睜開眼看到她關切的表情。「玉萱,你來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藥汁的腥味,顧榕有些清醒,坐起身來,一旁玉萱將顧榕外袍拿過來,又走到桌前將柴胡茶端過來遞給顧榕。「謝謝玉萱姑娘。」顧榕披上外袍,微笑著說道。

玉萱點了點頭,坐在一旁看著顧榕喝藥。「姑娘,我昨個兒……怠慢了你,還請姑娘見諒。」玉萱邊說著,邊不好意思地垂了眸。

顧榕喝著玉萱泡的藥,心里覺得暖和。出門在外沒個人照應,終究心里會覺得難過,可是一旦有個人來關心自己,便覺得內心溫暖。顧榕又想了一會兒,只當玉萱昨日是身子骨不適,便說︰「玉萱姑娘說哪里的話兒,玉萱姑娘要仔細自己的身子,這種天氣奇異地很,一會兒暖一會兒冷,最是容易生病時。」

玉萱見顧榕表情關切,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她本無波的眼眸里多了些感激。「玉萱也謝謝姑娘的寬宥。」

顧榕一邊喝著藥一邊想著一些心中的疑惑,她不自覺地問道︰「玉萱,我與林公子來相頡鎮本是來尋稀有藥材的,听聞相頡山上有許多名貴藥材,但是隱藏頗深,不易找到,故此我想問問姑娘,你是否知道那些藥材所在?」

玉萱听顧榕說起藥材,心里驚訝了一番,她疑惑地看著顧榕。「姑娘可是要去相頡山上尋藥材?可是……」玉萱猶猶豫豫的,沒有說出下文。

顧榕心中疑惑,直覺相頡山上,許是發生過不同尋常之事。她將喝盡了的柴胡茶碗遞給玉萱。「玉萱,你且告訴我吧。」

「其實……姑娘,傳聞終究只是傳聞而已,事實並非藥材難以尋覓。我在這里勸你和那位公子,還是打消尋藥念頭的好。」玉萱神色變了變,似是掩藏了什麼。

「那……事實如何?」顧榕只覺得其中有蹊蹺,但是想不出來是什麼阻絆了事實的流傳。她抓住精髓,開口詢問。

玉萱面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不停地向顧榕擺手。「其實,沒有什麼事,姑娘莫听我瞎說,我這個人,年紀也不小了,一個勁兒地一個姑娘胡扯什麼……」玉萱自嘲道,她此刻說話老成,始終別扭著不願告訴顧榕究竟事實如何,「姑娘,我仍舊要勸你,千萬別去找藥,那對你們不利。」

顧榕見自己表現的已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事實,玉萱卻還是閃爍其詞,便伸出手握住玉萱的胳膊,認真地看著玉萱道:「玉萱姑娘,我與林公子來尋藥材不為別的,只是想采集藥材做個研究,察看藥材是否對病人有所幫助。既是特殊藥材,必然可以用在特殊病情的病人上,他們若是有救,其家人也會欣慰,如此一來和樂融融。」

玉萱皺眉,見顧榕誠懇,心里雖有所動搖。卻只將手擱在顧榕手上,道︰「姑娘現下先好好休息,該知道的終究會知道。」說完她嘆了口氣,那一聲嘆氣好似一團煙霧,飄至空中,氣氛凝重。

屋外忽然傳來喧鬧之聲,女子啼哭之聲夾雜著男子爭執之聲……

玉萱听聞屋外聲音,面色變得更為沉重。

她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服,將凳子擺會原處,腦海中驀地想起今日清晨林淯久對她說的話,便走到顧榕身邊,表情關切地說道︰「姑娘,今日林公子與我說,你本是他尚未過門的妻子,故而選擇分房而居。只是……姑娘現今身子骨不大康健,不如搬去公子那里,也好讓他照顧。」

顧榕原本在听屋外之聲,聞玉萱話語,不由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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