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畫雲陵 陰濕寒冷鏡中影(六)

作者 ︰ 柯筱琰

顧榕站在檀木桌前,伸手踫了踫瓷碗,確定了溫度後,瞬即縮了縮手指。

她皺了皺眉,又將他的話在心里反復了一遍,登時睜大了雙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好好的打地鋪做什麼?這天如此冷,睡在地上哪里還會舒服。

她放下勺子,起身走到外房,看見林淯久正彎著腰拾掇著鋪在地上的被褥。她走上前仔細一看,地上最底層是一卷草席,上邊是一床棉絮床墊,如此單薄二層,上邊竟然再也沒有別的層了,只余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上繡有粉金線團,在月白色的底被上,好似開著一簇又一簇的金色鳶尾花。

這被子花色不錯,可是終究是薄了些。

林淯久鋪完地鋪,正欲起身,抬頭見到顧榕正站在他的身旁,皺著眉,面上有些擔憂,似作思考。他猜測了顧榕的想法,無非是對他的做法有異議。其實冬日里打地鋪也無妨,他的身體雖然不似一般那樣健壯,但這些年的藥藥罐罐已將他的病情治愈得接近完好。硬是不怕地上寒氣的。

他保持著蹲著的姿勢,眼里笑意漸起。「阿榕該不是不放心我一個人睡在這地上吧?」他心中幾分感慨,覺顧榕個子不高,卻懂得關心別人,頓覺親近,便玩笑道。

顧榕听見林淯久的話,回神看他。那少年眼中隱有笑意,面上卻是一派淡然,她卻在這時模不透他的想法。

「我看這底鋪單薄,如今二月寒冬,怕是對身子骨不好。淯久莫要如此遷就我,我自己也是能照顧好自己的。」顧榕看著他的眼楮說道。她心中不贊成林淯久如此,畢竟她已是病人,地下濕冷,再多一個病人如何是好。況且她有吃有喝,病情怕是即將轉好,無需他如此。

林淯久眉毛微揚,玉刻般的面龐寒冰疏離褪去,在這寒風瑟瑟之夜,整個人散發出的氣場如同竹葉在勁風中微微揚揚,清新灑逸。「阿榕亦不必如此。我已同玉萱姑娘提起,你我是尚未成親的夫婦,到這相頡小鎮來尋求藥材。你生了病,我卻不來照顧你,這,恐怕說不過去。」

顧榕畢竟跟隨商隊運過商貨,隨行的沒有一個丫鬟,皆是與男子一同出行。♀雖然不曾住在同一間屋子,但是她已不同于別家的小姐。她素來隨性自由,反而不太與深閨的女子接觸,倒是經常向有才氣經驗的叔父級別的管事們請教問題。只是現下,林淯久已將被褥搬過來與她一同住宿,她心里還是覺著有些……朦朧的膈應……

她正欲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卻見林淯久起身從包裹里拿出一本書,爾後走到她身旁溫和地說道︰「你我二人一同進里屋吧。我看書,你只休息便好。病情尚未痊愈,還需多多休養。」他對她有些佩服,一個女子,和一個不甚相熟的男子一同外出,多多少少會有不適。可是顧榕,自己提出來要和他一同前來。她在小鎮上不慎生了病,頭腦卻清晰,懂得體恤他人。

他嘆了口氣,這女子,果真是當初他認識的那個人嗎?

顧榕依言而行,與林淯久一同走進里屋,坐下來將粥慢慢喝完,覺得神清氣爽了一小半,這會,正是溫暖酣睡之時,便躺進了被窩。

玉萱閣里只有一張檀木桌,因此林淯久只有進到里屋來看書。那外房相對冰涼,不適宜長久待在那兒。

林淯久就著燭光看書,他看書不快,一字一句緩慢而目,卻是一邊看書一邊做出思考。

顧榕早先听聞林淯久在青竹居居住多年,與藥材詩書畫作伴,生活雖平靜,卻也顯得充實。此刻他在燭光下翻書思索,便是一位一心向學的文人才子。

她閉了閉眼,眼皮仍舊能夠感到燭光昏黃的光線在輕晃。翻了個身子,還是覺得有個男子在邊上看書怪稀奇的。她睜開眼楮,又將身子轉過去,面朝林淯久。「淯久,你方才,將粥端進了屋子里,爾後闔眼時可是已睡著的?」她心里有些好奇,並且現下睡不著覺,所幸問他一些問題,消磨時間。

林淯久好似沒有听到顧榕所說,仍舊繼續閱覽著,過了一會兒他回道︰「當時並沒有睡著,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平時在書桌前坐久了,竟不覺時間的緩踱。」

顧榕听聞林淯久所說,心下感慨他身上所擁有的耐心。「淯久成天這般待在屋子里看書,可會覺得發悶?如果是我,定然是忍受不了這般久坐,只會覺得身子發麻,不得趣罷了。」

此時一陣風從窗外吹進屋子,燭火被風吹歪,搖搖晃晃,猶如舞蹈的小人。

林淯久單手按住書頁,書本沒有嘩嘩作響。

顧榕往被子里縮了縮,涼風讓她感到些許不適。她轉臉看到林淯久,見他依然靜靜地看著書,便閉上了眼。

涼風急轉而過,吹散珠簾,玉珠顆顆踫撞發聲。林淯久向顧榕這邊望了一眼,見她一閉眼入睡,心道她確是個性子喜樂的姑娘,只消一刻便輕松入了睡。他輕輕合上書本,起身走到窗前關了窗戶。

玉萱閣歸于安靜,兩個屋中之人,一個看書,一個漸漸入眠,萬事皆安。

午夜十分,萬籟俱寂,顧榕再次于荒誕的夢中醒來,她這幾日以來,大概是由于身子不適,總是會夢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睜開眼,檀木桌前已經沒有了那少年的身影,估模在外房入了眠。

顧榕反復轉了幾個身,卻怎麼樣都睡不著了。她心里焦急,覺得睡不著覺就會亂想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感到苦悶,便掀開被子。外頭冷風拂過,她打了個激靈,咬了咬牙,起身穿上衣服。

顧榕有時亦是隨性,如此寒夜,她病情未愈,單單是睡不著覺,便讓她放棄了掙扎,不再與睡眠作掙扎。

她穿過廂門,走到外房,見窗台下有一被團鼓起,走近看到少年將臉露在外邊,雙眼閉著,已經睡著。她心里安了安,焦躁的感覺漸漸褪去。

顧榕尚不清楚現下是什麼時辰,但她睡不著就不想再睡,便轉了一個身推開了房門,下了樓。

大廳因有燭火照耀,顯得光芒點點。空氣中一片寂靜,只有顧榕腳步聲響起。

顧榕走到樓下,瞥到櫃台,想起那日黑衣人在那里偷偷喝酒的場景,心里不由感到奇怪。那黑衣人是誰,為什麼要在櫃台處偷酒喝?又或者,他本不是偷偷喝酒的,只是住在這個客棧的客人,口渴了就出門喝酒。

顧榕回憶起當時,那個黑衣人從頭上開始披著一塊黑布,黑布籠罩了他全身。在客棧里,並且尚是黑夜,他的舉止確實有些怪異。

她走到櫃台處,伸出手放在櫃台上,感覺到這張桌子厚實的木板。她轉頭望了望四周,寂靜的屋子昏黃幽幽。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引著她,向櫃台拐角處的黑暗走去。

她尚未走到拐角,突然感到腰部被大力攔住,猶疑間,一把類似于刀子的東西架上了她的脖子。

那人緊貼她的背,唇間發出一聲輕笑。

顧榕不敢動作,原本微微暈炫的頭突然清醒了半分。她感覺到,身後這個人,比她高大,身上好似披著一件黑袍,罩住他的全身。

不知為何,顧榕心跳突然有些快,但並非全是因為被人用東西架住脖子。

「你想怎樣?」顧榕氣虛地說。

那人顯然手勁很大,將刀子移開了位子半寸,單手鉗住顧榕後頸,臉湊近顧榕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顧榕此時虛弱,竟沒有什麼感覺。

那人見顧榕一幅未知未覺的模樣,心下發狠,用手狠狠地捏了顧榕脖頸一把。顧榕吃痛,頭下意識地前傾,卻踫到了那人架在她脖子前的東西。

時值寒冬,空氣中寒氣流轉,相距相頡鎮數萬里的宗執府內一片安靜。白日里皇帝派人為宗執府送來幾名女婢和幾個年輕的管事,並將十卷商道要務贈與顧榕,又贈送了鄰國名器。為一安撫顧家,因國宴上太子拒婚之事表達內心遺憾與對顧家的珍惜。

顧海潮躺在床上,想到白日詩書家眷名器皆來,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心疼女兒,面上不說什麼,痛惜之意卻從未在心中消去。

太子雖不是紈褲之人,有禮有節,修養非凡。只是他這一拒絕,確是斷了一些人的念頭。

顧海眧知顧榕不願現下婚嫁,心中隱隱希望這個結果。

他嘆了口氣,最後淺淺睡去。

相頡客棧大廳中,顧榕到底反應快,在脖子將要踫到脖前之物時,很快向後一縮。

可誰知,脖子沒踫到前方之物,卻踫到了那人手指,顧榕心里一驚,她清楚,背後被人控制便難以掌控全局。但是,咬著牙就是為了不坐以待斃。

顧榕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那人卻雙手抓住顧榕的身體,一把扯過她,反手將她向邊上一摔。

顧榕頭撞在地上,由于那人速度迅疾,她頭疼欲裂。

她閉著眼楮,只感覺身邊一陣風旋過,空氣中什麼也不留下了。

恍恍惚惚中,顧榕聞到空氣中隱隱有梅花香味流轉,她躺在地上剛睜開眼楮,就觸到林淯久溫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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