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畫雲陵 陰濕寒冷鏡中影(八)

作者 ︰ 柯筱琰

那張人臉是用手畫上去的,痕跡細膩,面孔十分真實,五官也立體端正,可以看出是照著真實的人面畫的。我們客棧這幾日客人本就不多,所以我便知曉些客人的事情。恰好前些天我從夫君和玉萱那兒听聞,姑娘近些天身子不適,怕是受了風寒。這便想幫助姑娘恢復身子。」她說到這里,頓了頓,「可是,一走進屋子我才想起來,還未給姑娘送上一份禮。所幸有這熱湯,還請姑娘趁熱喝吧。」

顧榕方才初見樓遙生房中裝飾,心里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先前就多了一份生分,卻見她如此,一時只想出一個方子答復她。

「姑娘速度好快,眨眼間你就不見了蹤影。」顧榕試探性地說道,也算是一種轉移話題,同時亦問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樓遙生嘴角一彎,道︰「里屋還有個房門,我從那兒出去的。姑娘莫要將我當成神仙。」

她邊說著,邊向前走。到了梳妝台前,手輕輕拽了拖地紅裙,落了座。

那面奇詭的鏡子擺在她的面前,鏡子中,她的左半張臉與鏡中畫臉組成了一張完整的臉。左半張平易溫和清秀,右半張妖冶驚艷,同時余有陰冷之感。暗紫的臉龐上一只眼楮大而暗黑,眼眶旁留白使得眼楮增添了幾分明亮感。她與鏡中那只眼楮正面對撞,好似這時,那只死眼在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

樓遙生伸出手觸到首飾盒,打開盒子取出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梳起自己長到腰際的青絲。「姑娘為何一直舉著碗,不喝上一口?」她梳著頭,眼角余光瞥到站在她身後端著湯碗卻沒有舉碗而飲的顧榕,心里感到有些奇怪,尚且的溫熱的湯,為何不喝?

顧榕端著碗,目不轉楮地看著那面鏡子中的臉,那張此刻應說是兩張人臉合為一張的臉,可是那所謂的兩張臉長得太過相似,讓她瞬間失了神。

那鏡中平易之臉和鏡上妖冶之臉,在她腦中,糾纏在一起,像是一碗濃黑迷人的湯藥,味苦難解。

「我只是……」顧榕開了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回答她的話。按理說,這姑娘知道她生了病,為她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熱湯,她應當感激,一口喝下以示誠意。可是這女子房間的裝飾,她的舉止,說話的腔調,走路的聲音,皆令顧榕覺得,她並非一個可以親近的人,但又遠不止這些個原因。♀她的心亦因此產生了疏離。

她雖病情未愈,但卻能將一些事情看得分明。

樓遙生梳完了頭,也沒有接話,只是放下梳子,拿起邊上的畫筆,蘸了胭脂汁,舉到臉前。她另一只撥開遮住臉頰的青絲,畫筆也隨著青絲移動伸到右臉前。

青絲被撥開時,顧榕緊繃的心弦驟然斷裂,一絲冷意從頭蔓延到腳底。

樓遙生的那張右臉,被紅色胭脂顏料勾勒地細膩刺目,妖冶生動,如鬼魅浮空,攝人心魄。

她在原有的面相上繼續描繪著自己的右半張容顏,鮮紅的胭脂浸透她的皮膚,寸寸貼緊面頰。

顧榕站在一旁,看得愣了神。從未見過有女子這般上妝。艷麗,濃墨,亦是冷意紛紛。

她的心「砰砰」急跳了一瞬。她雖然在外邊行商遇到了不少紛紛雜雜的事,踫到過形形j□j的人,但是一般女子皆以婉約清淡的形容出現在他人面前,除開那些舞娘歌姬,臉上妝容艷麗些,卻也不會如此,用鮮艷的紅色顏胭脂汁涂在一半面龐上。面前女子背對著她,卻能從鏡子中看到她細細地描繪著自己的妝容,一筆一勾勒。

顧榕深吸一口氣,她從未見過這等舉止不尋常的女子,如今見了,心里卻是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只覺得一股冷意徘徊在心間難以平復。

她一直端著的那碗湯,熱氣漸漸消褪,瓷碗外層裹著一層溫暖,顧榕低頭看著那碗湯,依舊不願意喝下去。雖說這姑娘看著熱心,可是顧榕與她並不熟悉,一看她舉止,便心存了隔閡。知人知面不知心,且她倆方才才認識,顧榕更加肯定了自己不會喝這碗湯。

樓遙生畫筆尾巴從眼皮掃到下巴,淡淡一勾,收了勢。她伸出左手衣袖,覆在左臉上,紅袍衣袖鮮紅奪目,在鏡中一點點顯現微芒。她喜歡看鏡子中的自己,特別是當紅胭脂覆在右臉上,好似一團火爬上了臉頰,灼燒著面容,沒有疼痛,只有喜悅。

這麼多年來,自己不喜歡呆在明亮的地方,只喜歡在昏暗燭火台旁上妝。只要一看到自己的臉,她便滿心歡喜。

樓遙生滿意地看著鏡中的右臉,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出甚喜之情。她放下手臂,轉頭望向顧榕,看到她依舊端著那碗湯,面色上露出平和的笑容。「姑娘還是端著那碗湯,也罷,這湯怕是要涼了,涼了壞了肚子可不好。」事實上,她看到顧榕的眼楮看著鏡子,心下有些了然。

凡是見過她這個樣子的人都會受到些驚,她並不感到奇怪。

顧榕听聞樓遙生說的話,抬起頭看著她。心里一邊感到不是滋味,有些歉疚,一邊又感到說不清楚的尷尬,更多的是,生生的疏離感。她端著那碗湯,靜默了片刻,對上樓遙生漂亮的瞳,笑著說道︰「樓姑娘,我回屋喝,叨擾了你,有些抱歉。」

「哪里的話?本就是我讓姑娘你上樓來的。」樓遙生站起來,伸出手將青絲撥落,遮住了濃墨艷冶的右臉,「敢問姑娘芳名?」樓遙生腦海里蹦過一些畫面,看著顧榕問道。

「顧榕,回顧的‘顧’,榕樹的‘榕’。」顧榕如是說。初次見面,問同齡人名諱是對對方的尊重。

樓遙生點了點頭,又道︰「听玉萱姐姐說,榕姑娘想要去相頡山上采集藥材。雖說那藥材珍貴,可是也不是想采就能采的。據我所知,至少要三品官員以上才可以采那些藥材。畢竟,哪個管事主會同意把自己的經濟線白白送給別人?」樓遙生突然說起采藥之事,其實她早前听聞玉萱說起,便非常之不贊同顧榕他們前去采藥。不過姑娘好像沒有放下,她便抓住重點,期望能夠阻斷顧榕的想法。

顧榕原先听玉萱說起這件事,滿口感謝,看似答應,其實這個想法從來沒有拋棄過。因為她想要爭取的利益不只是為了自己家族商隊的那份。她也有私心,也有私心想要珍惜,想要去保護的人。

可誰知,面前這妖冶女子竟然好似看出了她的真實想法。可是她之前她並沒有明確對誰說過自己想要堅持的事物,卻被樓遙生看出來了,顧榕心里覺得奇怪。但她亦是不好詢問,一來詢問便坐實了自己的想法,二來她不清楚樓遙生說這話是有何用意,話到嘴邊半句多,她只看著樓遙生眼楮道︰「樓姑娘說的是,顧榕得教了。」

樓遙生看顧榕面上淡淡,表示亦是平淡,不由得笑了起來,恐怕這位顧榕姑娘還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吧。向來說謊的人,喜歡盯著別人的眼楮看,以此來判斷對方是否相信她所說的話。顧榕恐怕就是如此。

「榕姑娘先回去休息罷,喝些熱湯,暖暖胃。」樓遙生笑看了顧榕一眼,轉過身子,走到床前,盯著蒙住窗戶的那塊黑布看了又看,繼而伸出手撫模那塊黑布,嘴角彎了彎,「有時候生活在黑暗之中也是可以看清很多東西的。」

顧榕一時沒有听懂樓遙生話語間的意思,頭卻微微發暈。不知為什麼,這幾日以來自己的頭疼時好時壞,一時發暈,一時緩和,一時感到疼痛。按理說,吃了藥之後,頭疼應當有多緩解,可是這麼一陣一陣的頭疼卻是在整個過程中持續著的。

她看了看眼前的樓遙生,迷糊中,又轉頭看到樓遙生梳妝台上擱著的梳子,腦海中驀地閃過昨夜被那黑衣人挾持著的場景,那黑衣人將那物什擱在她的脖子上,那觸感,不是刀子,不是利器,而是……梳子?由幾根齒狀物組成的梳子?

顧榕看著那把梳子,微眯了眼楮,腦海中一團亂線糾纏不清。

望著樓遙生的背影,顧榕感到她確確實實生的略高,雖然不似一些男子身高八尺,但她的身高卻是超過許多女子的,一眼望去應有七尺。

她之前有過對林淯久的懷疑,是因為那晚她倒在地上,他來的時機恰好與那人離去時的時間差不多,幾乎無所差別,至少在她心里。故而她總是將林淯久與那挾持她的人對比著思索,想要從中找到線索。而如今看到樓遙生的古怪之處,她便否定了對林淯久的懷疑。

林淯久是她軟磨硬泡好說歹說才拉過來的人,且父親對林淯久熟悉,可證實他的立場。

顧榕懊惱至極,自己怎應懷疑林淯久,這少年本就不喜人多之地,但是最後還是同意跟著她來到相頡鎮,已是不易。在她生病的時候,他特意買了藥材,購了食物,打了地鋪,為的是照顧她。

如此幾點,便可說明林淯久的清白。顧榕在心里內疚了一會兒,想到樓遙生的古怪,不得不提起心來。

「樓姑娘,我先告辭了。」顧榕同她說道。

樓遙生回過頭來,看著顧榕說道︰「榕姑娘,勸你還是回家的好,這個地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早就不如以前熱鬧繁盛了。」

不如以前繁盛,甚至在朝著黑暗前進。

顧榕听後,暗暗記住了她所說的話,點了點頭,端著湯告了辭。

回到玉萱閣的時候,林淯久也回來了。他正坐在地鋪上,背對著顧榕。

顧榕走到他的邊上,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待他轉過身的時候,顧榕吃了一驚。

林淯久前襟處一抹黑色污漬,像是潑墨畫一般,面積忒大。而他,轉過頭時,表情平靜,如一抹清風,不在意黃沙滾滾。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千畫雲陵最新章節 | 千畫雲陵全文閱讀 | 千畫雲陵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