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初 第40章 起程(新)

作者 ︰ 夢見稻谷

————————————惟有相思似春|色,別意與之誰短長——————————————

初初卻一直盯著那人,李醫娘看出來不對,湊到耳邊輕問,「你認識他?」

初初沒回答,對胡人牙道,「小哥,勞你去問問他。請使用訪問本站。」胡人牙雖不情願,還是過去了,輕輕對李醫娘道,「他是邱太醫邱先生的兒子。」李醫娘知道些前面的情況,這才了然。

沒多時,但見邱漢生抬起眼,朝她們這邊看過來,初初見他原本溫文俊秀的一個人,現在變得這般骯髒落魄,眉眼帶著些凶惡之意,不禁心頭一陣緊縮。

邱漢生抱著胳膊,嘴里餃著草往這邊看,似是一時沒有拿定主意,初初索性走過去,李醫娘連忙跟上,邱漢生問,「你們要去嶺南?」

「對。」初初壓低了聲音。

「去哪兒?」

「朱提郡。」

「那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我們也沒去過。」初初看著他道,「剛才胡小哥說你武藝很好,與其在這里做短工,不如跟我們去嶺南吧,我按長工給你工錢——待到了地方,你想留下也成,想回來也成,怎麼樣?」

「沒興趣。」眼前的小婦人暗黃的臉兒,裝扮也十分鄉氣,聲音卻嬌女敕,那一雙眼角微微耷下來的眼楮,邱漢生心里一陣刺痛,閉上眼仍靠到柱子上。

初初失望地閉上嘴,李醫娘道,「既然他不願意,咱們走吧。」初初走了兩步,回過頭道,「嶺南很遠,外頭很大,有許多的機會,我們住在永驛坊的清風客棧,你若是改了主意,便來找我。」

那邱漢生好像是睡著了。胡人牙陪著她們一邊走一邊道,「我就說他不成……」就要到午時歇市了,胡人牙便要回去,初初模了約十個通寶出來,「耽誤你一上午,這些去打些酒吃吧。」胡人牙推了三次推不過,只得接了,初初道,「明兒我們還找你。」

剛分開不久,一個拄著拐杖的婆子經過她們時不妨踫了一下,婆子兜子里的柿子灑了出來,李醫娘忙幫她撿,那婆子支支吾吾的謝過走了,不料後面傳來一聲喊,「小大嫂,留步。」

二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高體長的大漢叫住她們,那大漢約四十歲上下年紀,神色冷峻,看著有一身的好武藝,他一只健壯的手臂拎著剛才那婆子的後頸,另一手里拋著一個錢袋,「這是你們的吧?」

初初一模身上,果然錢袋子沒了,再看那婆子,發髻也掉下來,臉露出來,竟是個瘦小的男子,兩人暗道一聲慚愧,自己易了容,沒想到對方也是個假老太婆。忙上前接過,謝了那漢子不提。

第二天,兩人一進人市便看見胡人牙等在門口,見到她們,歡喜得跑過來,「我一早就候在這,就怕你們不來!可巧昨天你們剛走,一個鏢局的師傅來找我,他剛跟東家鬧了不痛快,辭了差使出來。這人有的是力氣,不怕遠路,又沒個家眷,若跟了你們去豈不是正好!」

初初與李醫娘一听也俱是歡喜,問,「那人在哪兒?」

胡人牙望後一張,「可不就來了!毛大哥,這里!」

二人回頭一看,竟正是昨天幫她們擒住偷兒的大漢。過來兩下里廝見過,胡人牙听說昨兒的事更是不住點頭,連道有緣。攀談起來,知道這大漢姓毛名皂,朔州人士,正如胡人牙說的,原是一名鏢師,鏢局的老東家病故,與少東家鬧了矛盾,索性辭了差使出來,正想尋個遠行的差使。

這可真是,瞌睡天上就掉了枕頭,初初將她們情況也簡單說了,毛皂沉吟著道,「那地方在打仗,你們為什麼不等戰事消停了再去?」

初初道,「不瞞毛大哥,我與家人失散多年,剛有了消息,再等不得了。」

胡人牙道,「柳娘子是個重感情的!毛爺,您是爽快人,您就當散散心,保一趟鏢,她們婦道人家的出門在外多不容易,您說是不是?」

毛皂本還有些猶豫,想一想道,「不過,我把你們送到了就走,不留當地。」

初初歡喜道,「到地方就行!」

當下簽約鑒證,雙方談好了這一趟一共三十兩銀子的報酬,先付五兩,剩下的到地方再給。胡人牙又幫著她們買了一個粗使的婢女,本名叫二丫,初初見她也是黑黑的膚色,跟她們倒襯,便想到「秋天漠漠向昏黑」的詩句,道,「你就叫漠漠吧。」

與胡人牙分手後,毛皂問二人,「準備什麼時候起程?」

初初道,「越快越好,再備些物事就成。」

毛皂問,「有車馬嗎?」

「還沒買。」

毛皂伸出手掌,「給我二十兩銀子,我來買車馬。你們備別的東西。」

听到這話,李醫娘暗扯了扯初初的衣襟,她沒理會,取出銀子交給他,回去路上,李醫娘道,「你也給的太痛快了,他跑了怎麼辦?」

初初道,「疑人不用,這毛師傅看著是很有正義感的人,不然昨天也不會替我們拿賊,被老東家重用,與少東家處不來,可見他自尊心很強,我們既聘了他,就不妨多相信他些。退一步說,若他真是騙子,我們兩個人難道打的過他?左不過損失二十幾兩銀子罷了。」

李醫娘覺得她說的有理,卻笑道,「好大口氣,我們統共也不過幾百兩銀子。」

到了下午,毛皂果然牽了兩匹馬一輛車來,是半新的,老榆木木材,輕便又結實。掌櫃的看初初她們買了丫頭,又來了馬車,問,「柳娘子,這是要走了嗎?」

初初笑著道,「是。」

她一笑起來那雙耷下去的眼楮里流光溢彩的,掌櫃的晃了晃神,再想說什麼居然到嘴邊就忘了。

回到樓上,毛皂將剩下的銀子給初初,「上午我突兀了。」

初初見還余了三兩,將銀子收下,「買車馬你本就比我們有經驗,」說著從櫃子里拿出一副手套,「毛師傅,剛才和姨母在市上看到這一雙手套,天冷,你又要趕車,這東西你若是覺得有用,就收下吧。」

毛皂本想說不用,但她說的話,還有語氣都這般讓人舒服,他便接下。

他出去後李醫娘道,「他倒也不鈍,知道突兀……」話未說完,門卻又打開了,毛皂高大的身子堵在門口,李醫娘嚇了一跳,差點咬到舌頭,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他听見沒有,真真尷尬,初初卻看見他身後站著的青年男子。

毛皂道,「這人說要找你們。」

是邱漢生,依舊穿著那身短打。

初初站起身,邱漢生道,「我改主意了,跟你們一起去。」

#

下午,長慶殿偏殿祥雲。

皇帝在批閱奏章。西南的戰事雖順,但打仗實在是︰一在前線,更在後方。有道是,大軍不動,糧草先行,長期來說,打仗打的就是軍需的再生產力。

戶部尚書丁寸雖是邵秉烈推薦,當初在對他的使用上皇帝還曾與邵黨斗過意氣,但著實是理財用錢的一把好手,此番正顯出才干,而因為他丟職被改任到雲南做太守的江中威,則與丁寸一在長安、一在前線,一管全局,一抓具體操作調配,兩個本來分屬不同黨派、格格不入的人物,居然配合的天衣無縫,如齒嚙輪。他二人之後先後入閣擔任副相,亦配合無間,成就周弘德帝年間的天元盛世,這是後話。

而年輕的皇帝燕賾,亦在一件一件的事情中,漸漸體會到自幼習學的作為帝王對臣下的制衡到駕馭的快感。

和梨子捧上雨過天青松下問童子繪案炖盅,打開來,輕輕道,「皇上,這是方貴妃讓送過來的冰糖雪耳梨,天干,您潤潤肺。」

燕賾接過拿勺子舀了送到嘴里一口,想一想問道,「貴妃的身體怎麼樣?上一回她孕吐的厲害,朕記得她愛吃青梅,讓內務府的人多備著些。」

「是,糖漬的梅子已經送過去了。」和梨子回答道。

兩天前,貴妃方蘊兮被診斷出有孕在身,已經快兩個月了,著實是大喜事一樁,她上一次懷的是龍鳳胎,可惜生產時胎位不正,損失了男胎,這次皇帝專賜御醫,太後又增派了四名有經驗的嬤嬤到長信宮照顧起居,並憐她體弱,命劉貴人在她有孕生產期間贊襄料理庶務之事,方貴妃本就有人望,現下真正是內廷中的第一人。

皇帝繼續批讀奏件,這時候,有人來面聖。雖說皇帝的所有事情都不瞞貼身的侍從,但這人是暗衛,和梨子還是退到門外。

「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來人單膝下跪,向皇帝匯報道。

燕賾點頭。

「他們……」來人還想陳述細節,皇帝卻打斷他,「朕不想知道。」

皇帝淡漠的表情,那人一愣,低下頭,「是。」

人都有自尊,誰會真為愛低到塵埃里,說這話的人,怕是正時時記得她的自尊。

壓根兒沒有隱瞞,盛初初明白地告訴他她是詐死,只不過她有她的打算,她要離開。十二頁畫冊,拿走了前十頁,這個女人或許是在承認對他有那麼一點感情,可是她還是堅決地離開——燕賾此時不知道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恨。

突然就到了這樣一個點,強求不再能帶來任何快慰,當他真正發現自己對她的喜愛的時候,竟是近鄉情怯,自尊卻不允許他再去強求。

知道平安,已經足夠。

#

離開沈府的第四天,初初坐上自己的老榆木馬車,與李醫娘一道離開了長安城。

天很藍,風吹的地上的黃土一陣一陣地打旋兒,出發之前毛皂拿厚粗布將車門簾和窗戶都擋住了,初初卻坐在車外面,毛皂對她道,「柳娘子,去車里坐著吧。」初初搖頭,她看著道路兩邊一點一點變得荒涼的景色,黃土隴外已經收割完莊家、光禿禿的農田——終于出城了,她唏噓地想,回憶起四年前,他和予印倉皇地離開京城,又更加倉皇地被捉拿回去。

四年。

邱漢生騎馬跟在大車旁邊。那天他改變主意來到清風客棧,說願意護衛他們一道去雲南,初初意外卻歡喜,與李醫娘商量了一下,決定讓毛皂和他兩個一起陪護,畢竟旅途遙遠,多一個人不多。

毛皂似乎對邱漢生的到來不大放心,暗示自己一個人足可以保護她們到達朱提,初初道,「多他一個幫忙,打尖行路你也輕松許多,工錢還是按照說好的數給你,我只想大家都寬醒些。」他方不再言語。

晚上他們在一個小鎮子上投宿,由于邱漢生騎馬先來要了房間茶水,他們到店時一下車就能進屋歇腳,梳洗頭臉,草料也準備好了,店伙將車拉到後院,毛皂自帶著馬去喂他們吃草喝水。

「呸呸呸,」李醫娘站在院子里,拿著水缸漱口,再都吐到地上。

「呸呸呸,」初初站在她旁邊,也是一樣的動靜。

這是個小鎮子上的唯一一家客棧,設施簡陋,自然不能像以前在皇宮里,漱口都有專門的瓷質缽盂來盛,並講究不能發出聲音。

「呸呸呸,」李醫娘連吐了幾大口水,「這一路的土,哎喲,我嘴里好像還有。」一路風土,她們雖然是坐在馬車里,但一天下來也是挨夠了沙土,頭發、眼楮、牙齒縫里,兩個鼻孔都黑黑的,牙根子里一股子土腥味。

初初被一口水嗆的,鼻涕都出來了,出門在外,又不是財主,自然沒有絲帕來擦的,只有布帕子或那種茅草做的紙,揉兩下鼻頭就紅了,李醫娘不禁嘲笑,「哎呀你的臉,可成了花貓了!」突的拉住她的手,壓低聲道,「哎,快別揉了,鼻頭要掉了。」

初初被嗆的聲音也甕甕的,白她一眼,「你這東西弄的,真不結實。」

丫頭漠漠端著大水盆子走過去,李醫娘奇怪,「這丫頭怎麼了,像是誰欠她幾吊子錢似的。」

初初道,「怕是嫌咱們多了一個人。」

「咦,怎麼會?」

初初一努嘴,「不信你跟著她。」

李醫娘真的跟上去,果然那丫頭走到水井邊,舀了水,一邊刷衣服一邊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語道,「說好了就三個人的,又多了一個,洗涮漿補,什麼都得俺!同樣是三兩銀子的身價,小紅能去富貴人家當差,俺又得跑遠路,又這麼累,哎,俺真是命苦!」

李醫娘又好氣又好笑,回來學給初初听,笑道,「這丫頭看著憨實,誰知到也有個刁心思,你怎麼就猜到的?」

初初道,「你忘了,我也是當過奴婢的,雖說是在宮里,那不也是個伺候人的活?漠漠還是個憨實的,不然哪會都放在臉上。」

李醫娘想想以前她在宮里的樣子,笑道,「你定是那不露聲色實際上卻刁極了的。」

初初一笑,「刁有刁的好,有城府、沉得住氣,而且多半涵養夠佳,你說是不是?」

#

邱漢生要了兩個房間,初初、李醫娘和漠漠主僕三人一間,他自己和毛皂一間。

毛皂去喂馬回屋,梟鷹跟著他一起,路上梟鷹自己捕了兩只野鳥,並不用喂食,它蹲站在毛皂的肩上,看著邱漢生的淡金色的眼楮充滿機警。

說來也奇怪,梟鷹幾乎在見到毛皂第一眼的時候就接受了他,在他頭頂盤旋了幾圈居然就站到了他肩膀上,初初知道它是一極挑剔的主,同時也極任性,毛皂能入它的鳥眼著實難得,心里頭暗道莫不是這毛師傅與她們真是有緣。相比之下,在看見邱漢生時就與平素無異,站在自己肩上,兩只翅膀向後攏著,眼神警惕。

它現在就是這樣的動作和神情看著邱漢生。

邱漢生道,「這鳥很神氣。」初初之前向他們解釋是說梟鷹幼時受傷被她們救治,長大了就一直跟著她們。

毛皂不語,伸手撫了撫梟鷹背上的羽毛。

邱漢生問,「它怎麼一見你就跟認識似的,真真兒奇怪。」

毛皂冷冷道,「野禽很有靈性,能分清善惡敵我。」

這話就是話里有話了,邱漢生眉間不可辨認地抽動一下,然後,狀做沒有听出來,「毛師傅很有經驗,莫非以前調養過鷹?」

毛皂道,「我一生走南闖北,保鏢護路,什麼沒見識過,會調鷹很奇怪麼?」

他說罷轉身向門外走去,身後忽然一陣勁風襲來,他忙轉過身,梟鷹嘎的一聲飛站到梁頂,目光炯炯地盯著二人,那邱漢生一拳擊出未中,被毛皂側身避開,只一眨眼的功夫,兩個人刷刷刷已過了三四招,各自被對方的武藝驚訝,最後,砰的一聲,兩個人互相揪住對方靠到門板上,同時壓低了聲音問,「你到底是誰?」

這時候,門外傳來初初的喚聲,「毛師傅,邱大哥,出來吃飯吧。」

作者有話要說︰注一下︰本文只有兩個穿越人,一個是第一章穿越了寫了《農政全書》的徐光啟,一個是大詩人白居易,其他都不是穿越人。

至于引用的一些詩詞、名言,都請不要追的太細致。

沒寫過穿越,也沒寫過重生,本篇沒有這兩個元素,都是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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