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
且不說太後宮里花架子底下的眾生相,九陽行宮上書房里,被國公爺周繼盛方才的一通大鬧,此刻正處于一種奇異的安靜。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皇帝著一身天青色緙絲燕居常服,頭戴黑色透紗襆頭,正中間瓖嵌一枚水潤碧翠,顯得文雅神采。他听完了雙方的爭辯,沒有說話,神情有些叵測地坐在寬大的龍椅上,眼楮里幽幽閃光。
周繼盛發完了飆,方覺一身大汗。他今日是完全不計形象,足像換了一個人,不僅朝著中書令和刑部尚書大吼大叫,甚至中間還向著皇帝的方向吠了幾句,把一個受了冤屈的臣子、父親的形象演繹得淋灕盡致。摔盤子砸碗的此際落地無聲之時,額上開始滲出汗來,周繼盛偷偷地瞟了一眼皇帝,與太宗的直接熱烈不同,今上有一些他父親的影子,但同時多出心計,威壓漸重,如今才二十幾歲年紀,已令不少三四品以上的大員都不敢直視。
皇帝愈不做聲,周繼盛汗涌的越多,這十幾天有不少人去找過他,其中一些人就站在現在這上書房里,這些人現在瞪著他,恨不能把他吃下去,不由心口那里揪的更緊了。這一次他先忍後發,不啻于是拿周府和他個人的前途在做一場豪賭,如果輸了,或是皇帝彈壓不住,便將邵黨上下得罪了干淨,想到這里,雙腿一陣虛軟——
這時候皇帝發了話,卻是向著邵秉烈,「邵相,會不會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查錯了?」清清淡淡的幾句,周繼盛听到卻像是春風拂過心頭,全身都涼快了。
說著又看向周繼盛道,「褫國公也不必如此激動,以事實為證,誰也冤不了你去,坐。」
褫國公心里頭登時大松,就著已有些綿軟的腿坐到了凳子上,竭力保持聲音的自持,「臣謝過萬歲。」
裴義就任中書侍郎後,大理寺卿由邵秉烈舉薦的人擔任,刑部亦是他的門下,這二人現在都在當堂,皇帝卻只將清冽的眼神看向老相,圖欲窮,匕不必現,朝堂上的較量大部分時間不必像戰場上一樣赤|果血淋,講究的是點到為止,點到意到。年輕的皇帝如今,已益發純熟了。
都是你自己的人,回去查個清楚吧,他用眼楮告訴對方,你已經老了,連最親近的下屬都沆瀣起來聯合欺騙于你,不管他們是出于什麼目的,可是你已失去的洞察和領馭的能力,不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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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京兆府辦案不力,枉辜褫國公周繼盛,皇帝先撤換了京兆府尹,新任府尹只用了一天就查明真相,原確是權貴子弟攜妓駕車,撞到國子監的學生,連著那浪蕩子本人和兩個□,造成一案四命。不過這浪蕩子卻並不是周繼盛的外宅私子,而是吏部尚書竇章的兒子竇顯!
此事徐徐再說,先還到這一天,燕賾離開上書房,心情頗佳。去往長樂殿的路上,猛然間想到什麼,心里頭仿佛針刺了一下似的,腳底下就緩了一緩。
停的地方恰是個岔路口,向左幾步就上了湖上的長橋,過橋後直達長樂殿,向右卻是經過一個花園子,去往東半宮。
花園子里婷婷走出一個著石榴裙、梳留仙髻的美人,見到皇帝,似是躊躇了一下,上來向他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皇帝略看了她一眼,「周婕妤要去那里?」
周安茹平素也是大方恬靜的一個官家小姐,此刻卻不由得有一些扭捏,「臣妾是從太後那里回來。」她的居所也在西半宮,需要過橋。
皇帝點點頭,自走到前頭。
周安茹一面小步跟上一面偷度他的神色,希望從中看出些方才書房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時听皇帝道,「你似乎是欲言又止,有什麼事要和朕說嗎?」
周安茹鼓起勇氣,「陛下,沒有什麼,只是臣妾著實擔憂臣妾的父親。」說著垂下頭,不再敢去看他。
皇帝點頭,周野是太祖燕撰的近臣,一幫老臣被太宗幾乎砍斫干淨,或許正是周家人的這份小心謹慎,讓他們得以存續至今,並仍有著國公的頭餃。
「你擔憂娘家人,此人之常情,不用這麼害怕。」年輕的皇帝和顏悅色,再聯想到方才太後的做派言語,周安茹稍稍有些放心。
說話間已到長樂殿前,周安茹向皇帝再行禮,目送著他走進宮門,這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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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殿縱深大,殿梁高,外面雖烈日炎炎,里間卻一室幽涼。
皇帝進來時,初初正看著小龜在大殿內的水缸捉魚玩耍。小龜才兩歲多,已是淘的不行,有宮里的老人兒侍奉過太祖太宗的,說這孩子比皇帝小時候還會淘。這會子听見說皇帝來了,雙手捏著一條紅鯉魚跑到爹親面前獻寶,「如,如!」
燕賾一把將胖女圭女圭抱起,父子倆親昵了一陣,直弄的皇帝襟前都濕了一片,方把孩子交給宮女,自己過來到初初面前。
初初道,「我給您換衣裳。」說罷轉身向屋里。
燕賾跟著她來到內寢,初初親到櫃里給他拿出來一件月白色暗紋團花長衫,一雙粉底緞面布鞋,親自服侍他更換了。
初初入宮數月,一開始兩個人之間著實有些生發,最近慢慢得融洽起來,燕賾心里頭就有些猶豫,是否要將那個人回來的事告訴她。當侍女們奉上冰棉巾揩面的時候他決定不說,可是兩個人到了銅鏡前,初初為他除下襆頭的時候,他覺得左右她總會知道,與其從別處知道還不如自己親自說了,便緩緩開口道,「阿驥回來了。」
初初拿著襆頭的手微微一頓,將一根玉笄把他發髻上的金簪替下來,穩穩地將玉笄插到發髻里,說道,「他的母親去世了,回來是應當的。」
燕賾知道,這時候就該到此為止,不要再說。心里頭卻跳鼓鼓的有一股邪性勁兒,緊接著道,「有御史彈劾他,未經奉召便私自回京。」
皇帝在觀察她。他以為他自己是已經克制了的,但他知道自己的眼楮又多鋒利嗎?這個人現在就坐在銅鏡前,為什麼不自己往鏡子里照一照。
初初于心里頭暗嘆了口氣,轉過來,直截兒也看向他,問道,「陛下會不讓他回來嗎?」
她已盡量把聲音和語調放的柔緩,可畢竟這個話題太過敏感,甚至燕賾本人心里頭也不知道到底是盼著她怎麼說怎麼做才好,過來投懷送抱,柔柔地摟著他,嬌滴滴地告訴他,無論那個人怎麼樣她都不會再關心,與他們沒有關系?可是她是盛初初,盛初初分明永遠也不會這樣!
心里的邪火越發摁納不住, 里啪啦的亂爆亂竄,此一時的年輕帝王,哪里有方才御書房里面對重臣老相的淡定從容,下顎緊繃了也不察覺地冷哼,「無論怎麼樣,禮不可廢。按規矩,當先乞請回歸奔喪,朕準予後再回來。否則一個兩個都隨便地擅離職守,如何去制轄別人?」
初初冷冷道,「我不是御史官員,皇上不必跟我說這些朝堂上的大道理。只一句,將軍他對您怎麼樣,您心里頭清楚!」
燕賾氣的面皮漲紅,騰地從妝凳子上站起來,「你就是忘不了他是不是?你就是要向著他說話是不是?」
初初不再理會他,微微欠了欠身就要往外走。
「你不準走!」皇帝火冒三丈,幾個大步上來狠狠鉗住她的手腕。
「嘶,」初初痛的一吸,脾氣也上來了。動不動就拿出皇帝的架子壓迫人,誰真稀罕他是怎麼的,要擺譜去別處擺去,別指望她會矮□子委曲求全。
抬起來的眼楮里火光燦爛,聲音也拔高了又嬌又冷,「燕三郎!」
小龜在外頭以為在叫他,蹬蹬蹬跑進來,站在門口,怯怯地看著他娘,「阿娘,小龜沒錯錯!」
孩子過來了,兩個人不便再吵,初初使勁從他手里掙月兌出手臂,壓低了聲音道,「皇上心情不好,請您別處坐去。」
燕賾冷笑,「這是我的宮殿,我想哪里待著不成?」
初初板著臉,抱起小龜就往外走。
燕賾面黑,肅聲問道,「你去哪兒?」
初初回身,再欠身,「您心情不好,請容臣妾退下自處。」說罷抱著兒子向偏殿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如無意外,今天二更,下一更晚上十一點半左右。
不用夸我,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的名字叫雷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