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擁擠的人群仿佛無形中被人開出了一小條道李孟堯輕而易舉就進到了最里圈
跳儺舞的一共四人均著紫紅寬衣長袍戴著各式不同的猙獰面具有的持大棒有的揮長鞭有的握寶劍有的持玉板擺開架勢邊手舞足蹈著邊念念有詞不像傳統意義上的祭祀驅鬼倒像是融合了江湖賣藝的儺舞表演
他們的動作並沒有多復雜但表演得很細致認真舞姿剛勁有力節奏明烈而氣勢磅礡配合得亦十分默契吸引著大家津津有味的目光和源源不斷的叫好聲
李孟堯也目不轉楮地看著表演或者說是看著方才出現在馬車窗口的那個面具舞者的表演和其他三人的威武雄壯不同他的舞姿明顯優雅舒展得多摻雜其中非但不突兀反而使得整個表演張弛有度、剛柔並濟
可偏偏他所戴著的面具又是大名鼎鼎的鐘馗
她的眸光不由自主地便在他在身上多加停留而更有意思的是「鐘馗」分明察覺到她的目光卻不作任何閃躲面具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楮透過兩個圓孔黑洞洞地與她坦然對視
一陣緊鑼密鼓地齊齊高聲長喝後表演以一種意猶未盡的方式結束那四人分開四個方向圍觀的人群討要賞錢
「鐘馗」竟徑直走到李孟堯面前對她伸出了翻背的銅鑼
近看之下他所帶面具之像更加恐怖他的眼底亦益發濃黑如墨李孟堯靜靜地與他對視半晌忽然開口問︰「世上真的有鬼神嗎」
對方顯然有片刻的愣怔隨即他望定李孟堯古井般幽深的眼眸懇切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聞言李孟堯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而後轉為失望淡淡地從唇中丟出一句︰「驅鬼之人都不確信鬼神之說這賞錢不給也罷」
說完李孟堯轉身準備離去時正撞進始終沉默不語的祁元承饒有意味的鳳目中她置若罔聞自顧自往人群外走
「鐘馗」怔怔地盯著漸漸消失的女子清麗的背影面具後的唇角忽而勾起了一抹笑意
※※※
自離開儺舞表演所在的人群後李孟堯只是漫不經心地隨意游走眼角余光中那截屬于祁元承的月白衣角一直緘默不語地相伴其左
街上的人很多熙熙攘攘之下推推搡搡在所難免可她身周的三尺之內卻都無人靠近只是偶爾有路邊的小攤販壯著膽子朝她身側的祁元承吆喝
就這樣不知逛了多久祁元承驀地在一座酒樓前叫住了她︰「望湖樓的糕點很是精致既然路過不妨進去嘗嘗有什麼喜歡的也可以帶點回去」
邊說著他邊伸手將她斗篷的帽檐拉緊了些擋住顯然凍得略有些發白的面頰聲音暖容淺笑的模樣襯得他的目光愈發柔和超絕的風華引得身周來往的行人頻頻注目
而李孟堯卻仿佛被這如若春風的面容忽然扎了眼目光不易察覺地閃了閃後她依舊沒有出聲應答只是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
她這才一點頭祁元承便自然而然地拉過她的手往望湖樓里走去似是一點也沒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舉動在外人看來甚是親密
祁元承拉著她一路如若無人地直奔二樓而去
一個雅間門口允明正恭候著而一跨進里頭自下馬車後便消失了的疏桐和九如重新出現立即迎了上來幫李孟堯和祁元承各自月兌去身上的斗篷和披風而後她便被他領著坐到了桌前
雅間里暖烘烘的李孟堯坐下一會兒就緩過來了可九如依舊堅持著在她手里塞了個暖爐桌上擺放著叫不出名字的七八種精致糕點而離她最近的是最普通的綠豆糕以及一壺泡好的碧螺春卻是她這段時間在山莊里午後慣有的搭配
桌邊臨著的小窗位置絕佳既能將一樓所設小舞台上的表演看得一清二楚又無法讓外人輕易窺探到此處李孟堯抬眸時祁元承正神情愉悅地看著樓下咿咿呀呀的戲文似是沒有發覺她的目光
她神色微惻低下頭挑了幾樣糕點細嚼慢咽呡了兩口茶心窩處這才覺得徹底暖了起來
小半個時辰之後眾人收拾著準備回山莊
馬車已在酒樓外候著從雅間下去也就一小段路程疏桐和九如兩人卻照例將李孟堯裹得嚴嚴實實才肯罷休
祁元承則早一步在門口等著她了
雪又開始不緊不慢地下了起來一會兒功夫便將景物重新覆上了薄薄的白衣就是在這樣素淡的背景里祁元承一身月白華服深黑的厚實披風微微地偏過頭來看她一片飄悠的雪花恰恰落在他的眉間便亮出了他另一番奪人眼球的清逸風致
李孟堯有一瞬間的愣怔
世間有一種俊美不在容顏而凝聚于流動變幻的氣質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氣質之美的佼佼者
就在這時愣怔間的李孟堯看到祁元承的神色略有微變同一時刻她感覺到自己的裙擺被什麼拉了拉
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衣衫單薄且瘦骨嶙峋的少女她蜷縮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努力地仰著張一半慘白一半發青的尖尖小臉蠕動著兩片凍成紫黑色的唇瓣小手有氣無力地扯著李孟堯的裙擺氣若游絲地喃喃著︰「姐姐……救……救……」
少女的話還沒說完疏桐和九如立即護著李孟堯往後退了一步允明也一個箭步躍了過來二話不說就朝少女的心口踹了一腳她頓時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掉在了雪地里
一灘殷紅的血跡如花綻開在純白的畫紙上一如此前熟悉的畫面閃電般從眼前飛過李孟堯的瞳孔猛地一縮好似被踢著的是自己的胸口一般忽然緊緊捂住了心頭
「怎麼了嚇到了」祁元承關切的語聲在耳畔響起同時扶上她的肩還有他的手
李孟堯卻如避蛇蠍般驀地躲開他的觸踫看著他的眸底掩蓋不住的滿滿驚慌和恐懼
祁元承如遭電擊地僵硬在原地靜靜與她對視的鳳目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下一刻他的臉上怫然泛起一絲冷意允明、疏桐和九如等人忽然全部跪到了地上恭謹不敢言語
唯獨只剩李孟堯一人靜靜地與他對立而站仿佛對周遭斗轉直下的氣氛絲毫未察隨即便見她當先避開了對視將目光落在了不遠處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女身上
那眼神空涼而悠遠仿佛呈現在她眼前的畫面遠不止如此她周身籠罩著的冷漠的氣息宛若滿蘊著力量無形中將人阻隔在外
或者說只是將他阻隔在外
她明明沒有做其他任何舉動只是淡淡地盯著那少女看可一切到了祁元承眼中卻是做了不僅做了還做得一目了然
對峙良久之後祁元承忽而眯了眯鳳目冷冷地一甩衣袖當先上了馬車
※※※
車輪轆轆慢行在雪地里重復著單調而乏味的響聲車廂里的氣氛較之下山時一模一樣卻又截然相反
一模一樣在于還是兩人各據一角不言不語
截然相反的是靜默的溫馨蕩然無存換作冷若冰霜的僵持
少女沒有死準確來說是還沒有死但氣息微弱、奄奄一息此時已被置放在後頭與疏桐和九如一輛馬車
李孟堯從上車後就靠在窗邊閉著眼楮一動不動似是睡著一般可是就在這看起平靜的表面之下她的心潮在波浪滔天著
無數痛苦的畫面控制不住地紛紛雜亂地一股腦涌入腦海接連不斷地一幀幀閃過噩夢重現如再次身臨其境淪陷于漆黑無比的無底洞里有一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丹鳳眼旁觀著她在絕望中緩緩沉溺卻始終無動于衷
手腕驀地一疼她下意識地睜開眼闖入眸底的正是那雙前一刻還在噩夢中的鳳眼
「你在怕我」他平靜地問出口
李孟堯無波無瀾地與他對視著緘默不語
「你在恨我」他再次平靜地問出口
李孟堯仍舊無情無緒卻是別開了目光
下頷驟然傳來溫熱的觸感他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頷力道不輕不重只是恰恰能夠將她的臉轉回去
李孟堯不掙扎不抵抗省事地直接垂下了眼皮子
他帶著繭子的指月復輕輕地撫了上來沿著她臉頰的輪廓緩緩地勾勒復雜的目光在她雋然的眉眼間逡巡似在細細描摹著她的清冷沉靜的模樣
和緩的眉頭看似溫軟實則眼角微翹的眸子抿得平直的唇線
他已經想不起來她的唇角噙上笑容時是什麼樣子
下一秒他驀地靠了上去在她的唇邊輕描淡寫地落了個印
女子的身體剎那間僵硬如石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