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並不打算親自前往燕王府向朱棣詢問此事。畢竟馬皇後才剛剛來到徐府向他示好。何況,就此事而言,處處透著蹊蹺。徐輝祖對朱棣與徐妙錦一事多加阻撓,徐達知道此事朱棣也知曉一二。但若說僅因此事便要毒害徐輝祖,徐達完全不相信。
如今宋氏一口咬定,他作公公的也不好反駁,為了安撫宋氏,也為了事情能夠水落石出,他命徐增壽作為徐家的代表,前往燕王府問個究竟。一來徐增壽與朱棣交好,不會顯得過于唐突,二來徐增壽與徐寧感情最好,也不至于顛倒是非。宋氏見徐達如此處理,便也不再言語。
徐寧做為當事人,自然也跟前前往。
徐增壽與徐寧一路上默默無語。他擔憂的看了一眼徐寧,只見她面色平靜,心中稍安。他卻不知徐寧心中早已翻起巨浪。
徐寧清清楚楚地記得,朱禮所說的是五百年野山參一株。絕對不是什麼寒人參!可是為什麼這株人參到了她手中,卻變成了性質迥異的寒人參了?
「難道……」徐寧心頭忽然一顫,一個巨大的恐懼隱隱生起,難道真是朱棣利用她來毒害徐輝祖?畢竟徐輝祖與他顯然不是一條道的人。朱棣顯然也非善男信女。否則也不會有傳說中令人聞風而懼的錦衣衛,更不會有傳說中的一戶入一村空的瓜蔓抄。
想到這里,徐寧的心慢慢沉了下來。她與朱棣萍水相逢,雖然感覺和他很是投機,但說到底,她只是一個毫無根基的陌生人。正如一次性筷子,用時甚好,沒有什麼隱患。用完還可以棄如敝履。
「阿寧,你怎麼了?」徐增壽見徐寧的臉色變幻,由茫然又變為驚懼。♀似乎想到了什麼令她害怕的事,忍不住出言關心。
徐寧搖了搖頭。面色極為難看,如今她已覺得這件事的可能性極大。想到可能被朱棣利用,那種被出賣的感覺,使徐寧心中堵得慌,十分很難受,甚至超過了可能要面對徐家報復的恐懼。她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在搖搖欲墜。
「要不,你先回家去吧。我一個人去找燕王就行了。」徐增壽見徐寧似乎有些異常,擔心她受不住刺激,便勸道。
徐寧咬著牙一聲不吭,緊緊跟著徐增壽的腳步。徐增壽也知道她的性格看起來大大咧咧。但若有了主意,並不輕易改變。當時她在濠村還人生地不熟時,打定了主意要搬出徐府,結果果真悄悄地便置辦了小院。因此,她不肯說話。徐增壽知道再勸也無益。兩人便悶聲趕路。
當朱禮前來稟告,徐寧與徐增壽來訪時,朱棣心下一驚。此時已入深夜,若非出了大事,徐府不會派人前來打擾受傷需要靜養的朱棣。特別是來的不僅僅是徐增壽,還有徐寧。要知道女子深夜拜訪,更加不同尋常。
「朱棣,今日你送我的人參,是五百年長白山野山參麼?」兩人進得房來,徐寧什麼彎也沒繞,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她的雙眼緊緊盯著朱棣的眼楮。
徐增壽一言不發,也看著朱棣。今日之事令他充滿疑惑。他自然相信徐寧與朱棣的為人,但是如今事實又是這般詭異,他也很想知道真相。
朱棣不明所以,但仍承認道︰「是。朱禮當時所報禮之名便是如此,乃胡惟庸所送禮單中所列之物。」徐寧見他目光坦然毫無閃爍,心中不由遲疑,也許朱棣並不知曉?
徐增壽也皺起了眉頭。朱棣承認是野山參,也說了是胡惟庸所贈,說明徐寧剛才在徐府所說的話,並非撒謊。那麼這野山參怎麼會變成了寒人參呢?
朱棣見徐寧問起這株人參,便提聲吩咐在外面守候的朱禮,去將胡惟庸的禮單提來。他知道無論這里面有什麼問題,先看看禮單再說。
「發生什麼事了?」趁朱禮去提禮單時,朱棣正色問道。徐增壽與徐寧來時,面色凝重,顯是徐府發生了大事。尤其是徐寧,眼中還有一絲的疑慮,令他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
徐寧咬著唇不言語。她見朱棣毫不猶豫地便承認了是株野山參,心中也在激烈斗爭,難道自己多心了?朱棣並不想利用她?否則為何大方承認?若想利用她,大可一口咬定當時說的就是寒人參,這樣所有的錯,便由徐寧一人承擔,與燕王府毫無關系了。
如今朱棣一坦承,徐寧便立刻為他找了諸多借口。連她自己也沒發覺,在她心底深處,隱隱在盼著朱棣與此事完全無關,即使明知道若朱棣與此事無關,那麼所有的後果便將由她一人承擔了。
徐增壽看了一眼徐寧,便將事情說了一遍。從大家在等徐輝祖,徐寧將野山參送給了徐輝祖,徐輝祖飲下參湯吐血不止,徐寧被宋氏指責的事情,他毫無隱瞞。
朱棣听得大夫的判斷,眉頭皺起,細細思索了一下,便說道︰「朱禮所說確是野山參,徐寧並未說錯。」他終于明白了徐寧剛才眼中的一絲疑慮,原來她也在懷疑是不是自己利用了她。
想明白這一點,朱棣便明明白白地告訴徐增壽,徐寧並未撒謊,為徐寧洗清嫌疑。他也不知為何會著急著想為徐分辯,畢竟只有禮單才能做準。但是,不知為何,他就是不喜歡看見徐寧眼中對他的疑慮,這才立刻為徐寧正名。
「不過,朱禮雖是行伍出身,但多年來早已習文識字。禮單絕不會看錯的。」朱棣沉吟了一下,又說道。朱禮是朱家老人,他的忠誠度如何,朱棣自然知曉。他此番說辭,自然是讓徐增壽與徐寧知道,朱禮絕不會有意說錯。
徐寧沒撒謊,朱禮沒看錯,那究竟怎麼回事?三人一時陷入思索之中。
徐增壽想了想,便說道︰「燕王,既然阿寧沒有撒謊,可否將禮單讓我帶回?也好讓大嫂信服。」朱棣自然答應。
「燕王,這是禮單。」朱禮很快便提來了一疊禮單。將胡惟庸的禮單單獨抽了出來,遞給了朱棣。
這禮單下角落款胡惟庸三字,確實為胡惟庸所贈。朱棣翻開禮單,細細查看了一下。臉色忽然一變,將禮單再次認真看了一遍,然後便皺著眉不言語,似乎在思考什麼。
徐寧見他神色有異,心知禮單有問題,便飛快地來到床著,將禮單從朱棣手中用力接過。雙眼一瞥之下,只見兩行楷書工工整整,第一行寫著「五百年長白山野」七字,第二行寫著「寒山參」三字。
「轟!」徐寧只覺得腦中一下迷糊了起來,怎麼回事?禮單上怎麼寫著野寒山參?難道自己听錯了?朱禮說的是野山參?如果朱禮說的是野寒山參,沒道理連朱棣也听錯呀?朱棣先前可是承認了是野山參!
「難道真是我們都听錯了?」徐寧喃喃道。她知道朱棣所言非虛,朱禮做為燕王府的管家,絕對不是目不識丁之人,看錯禮單這種事,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何況這名稱分為兩行,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寒山參」三字,看漏成「山參」兩字。
徐寧盯著手中禮單,怔怔地發愣。
「五百年長白山野寒山參?」徐增壽見徐寧也呆呆的看著禮單,便上前將禮單從徐寧手中拿過,展開一看,也發現禮單上白紙黑字地寫著野寒山參。他不禁一楞,難道竟真是徐寧听岔了?他自然絕不相信徐寧會偷換野參下毒。但這禮單的出現,卻證明了這確是寒參。既然如此,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徐寧听錯了。想到大哥因為這一听之差而大吐心血,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徐大人,不是野寒山參,是野山參。寒參與山參雖象,但可不能用混了。」朱禮听得徐增壽的念念有詞,忍不住出言糾正。
「什麼?」三人听了朱禮所說,同時一呆。
「這禮單上寫的分明就是野寒山參!」徐增壽將禮單遞到了朱禮面前。他也不相信朱禮大字不識。但想到此事會給徐寧帶來極大麻煩,忍不住心中有些著惱,語氣便有些生硬。
朱禮接過禮單一看,驚呼一聲,又將禮單對準燭燈認真看了看,搖頭道︰「燕王,老僕肯定,這禮單先前絕非野寒山參!」
「什麼?」徐寧與徐增壽同時驚道。
「這禮單是胡丞相府所送,是以老僕親手所接,印象深刻。當時清清楚楚地看著是‘野山參’,絕非‘野寒山參’!」朱禮十分肯定地說道。
「可是禮單上……」徐寧有些遲疑地說道。她自然希望能證實她沒有听錯。但這禮單卻不容好置疑。
朱禮躬身道︰「徐小姐,老僕不知這禮單上為何是野寒山參,但老僕可以性命擔保,老僕先前所見確為野山參。」
「朱禮,拿來本王瞧瞧。」一直沒有說話的朱棣忽然開口道。
朱棣拿著禮單,認真對比了一下兩行字,又伸手輕輕撫模了一下寒字,不多時便冷笑一聲,便將禮單放下,森然說了一句,
「胡惟庸,這狗膽還真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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