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道難 第八十五章 許媽媽的調動

作者 ︰ 須尾俱全

這一日,顧明松進了內院,從壽安堂請安出來後,便打發走了身邊小廝,自己徑直去了重荷院。(八?零?書?屋)他並沒有在重荷院逗留太久,離開之後,就直接回了前院書房,整個過程挑了人少的時候進行,靜悄悄的,竟沒叫一個丫鬟婆子瞧見。

在顧大少爺走了沒多久之後,重荷院的院門就打開了。一個嬌美的年輕姑娘領了一個丫鬟,輕晃手中的團扇,招呼著丫鬟將大門關好,便直接朝正明居的方向走去。這自然正是孟雪如了。只見她步伐匆匆地來到正明居求見孫氏,很快的,就被丫鬟領了進去。

今兒個孫氏似乎心情不錯,斜倚在榻上,正由身邊一個丫鬟伺候著用瓜子,一只一只地往嘴里送。待通報了,小丫頭又領著孟雪如一路進了屋,孫氏不急不忙地將一片瓜子皮吐進丫鬟手里,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道︰「孟姑娘真是稀客!你來得正好,陪我坐下用些茶點罷。」

孟雪如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坐下說道︰「夫人今天興致真好。」就在一旁陪坐了,立即就有丫鬟端上來一杯香茶。孫氏揚了揚手指,一個丫鬟便用溫熱的帕子替她把手擦了。

揩淨了手,孫氏便坐起身來,望向孟雪如笑道︰「孟姑娘可也是稀客呢。」

「方才大少爺去找了我。」孟雪如低頭用了一口茶,壓低了聲音說。孫氏拿眼一掃,周圍服侍著的丫鬟頓時退了開去,行動之間規矩有度。不發半點聲息。

孟雪如看了,也不禁笑著贊道︰「夫人馭下當真是有一套!」

「哪里,吃一塹長一智罷了……大少爺找你都說了什麼?」孫氏自嘲似的一笑。

「他跟我說,前兩天和老夫人漏了口風。听那意思,似乎老夫人很不願意。」孟雪如生得一雙櫻紅唇瓣,此時微微嘆了口氣,不自覺地翹了起來。「——這一點,其實並沒出夫人預料,我與他掉了一些眼淚。大少爺便說,要找一個時候和父母攤牌,說個明白,定會為我爭取一個名分。」

此話一出,孫氏騰地一下坐起來,目光發亮,炯炯地盯著孟雪如︰「終于來了——可說了是什麼時候?」

「那倒沒有。只是我老覺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孟雪如微微皺著眉頭,回想起剛才顧明松同她說話的樣子來︰目光一直盯著地板,口氣僵硬,從頭到尾竟也只看了她一眼。而就那一眼。似乎與從前全不一樣了……讓她猶豫輾轉了半天,才終于決定來見孫氏了。孟雪如躊躇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好像大少爺他口氣不穩,對我也不像從前那樣溫柔小心……」

孫氏目光在她身上溜了兩圈,見她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此時又听了這話,暗暗嗤笑了一聲沒有廉恥的。也失去了耐心,笑道︰「孟姑娘當真是小心過頭了。事已至此,魚已經進了網了,只等我們去收罷了。松哥兒一個少年人,初次經歷這樣的大事,心緒不定也是有的。」因為心中激動,她端起茶杯用了口茶,定了定情緒︰「上一次你見著老爺,也是大半個月以前的事了。最近兩天我會在再安排一次,到時自會告訴你怎麼去做。」

顧老爺人近中年。雖然也是一表人才,風度堂堂,可是與顧明松比起來,到底是差了不少。因此提起應付他來,孟雪如就顯得有些不耐。但一想到這件大事只剩了最後這一步,也就點了點頭。孫氏把她的情態都一一收進眼底,心里反而舒坦,輕輕一笑,安慰似的拍了拍孟雪如的手。

顧府幾個主子私下里都各有動作不提,唯一一個全然蒙在鼓中的,就是顧老爺了。他對後院中母親妻子兒子之間的較量是一點兒也不知情,這一日休沐,在全家齊聚壽安堂時,便笑著問孫氏道︰「也不知道這賞花宴籌辦得可還順利?請了多少人?」

孫氏笑著看了老夫人一眼,又望向顧老爺道︰「本想著,就是一個給幾個姑娘玩玩兒的小宴,不想最後倒把規模給辦得大了,這一次一共邀了十多位小姐,就是我自己,也請了好些個來往得密切的夫人太太呢。這不日子就是在後天,直到今日我才將將準備妥當了。」

老夫人「嗯」了一聲,竟難得地對著顧老爺夸了一句孫氏,「你媳婦辦宴席待客,還是很得體的。你就別跟著操心了。」顧老爺听了,連聲應是,孫氏也忙謙虛了幾句,幾人就又笑著說起了別的話來,氣氛一派和諧。

一群兒孫都在老夫人跟前,陪著祖母說說笑笑了半響,待時辰差不多了,這才散了。人一走,老夫人就直喊氣悶,便叫了身邊兩個大丫鬟打開門窗透氣,自己又用了些水煙,感覺困乏,便歪在榻子上歇了。許媽媽一直在一旁輕輕打著扇子,見老夫人閉上了眼陷入了沉睡之中,就把手中的團扇遞給了一邊的勾簾,用氣聲說道︰「我且去歇一歇。」見勾簾點點頭,自己就悄悄地退出了屋外。

此時顧府的大小主子們都已回去了,壽安堂院內就顯得分外的安靜。許媽媽加快了腳步,直往西跨院而去。一路上的丫頭婆子見了她,便駐足行禮,許媽媽也只是略點一點頭,並不停下步子回應。趕到了西跨院的時候,正好瞧見顧五姑娘身邊的丫鬟橘白在朝外走,倆人走了一個對臉兒。

橘白就笑著招呼道︰「許媽媽來了!」

今日的許媽媽比往日更要親切柔和些,笑著問道︰「這是要出去啊?姑娘現在正做什麼呢,可有空見我?」

「也沒有什麼大事兒,見媽媽那自然是有空的!媽媽自管去就是了。」橘白嘻嘻一笑就含混了過去。

許媽媽笑了笑,也不追問,就使小丫頭向屋里報了一聲。

不多時。就露出了忍冬的一張小臉來︰「媽媽快進來!怎麼來自己地界兒了,還這樣客氣,通報什麼呢!」

許媽媽這段時間一直都在主屋伺候,好一陣子都沒有來西跨院了。也不能就直接大大咧咧地掀簾子進去。她笑了笑,隨著忍冬進了屋,忍冬笑著一指,許媽媽目光順著望過去便瞧見了顧成卉。

比之方才在主屋時的見客裝扮,現在一身家常衣服的顧成卉顯得隨和親近得多。顧五姑娘本來生了一副絕代姿容,可是卻好像偏偏沒有身為美人的自覺。平日在屋子里時總是疏于打扮,儀態上也不甚端莊,頗多可議之處。好比現在來說吧,大白天的,顧成卉卻沒在外屋呆著,而是開了里屋的門,許媽媽一進屋就瞧見她正歪在里屋的拔步床上看書,手邊放了一個精致的七星紋綠色琉璃盞,里面裝的是滿滿的晶瑩剔透的紫葡萄,正一邊看一邊往嘴里送葡萄。淡紫色的汁水流出來了一點。她就全不顧忌地吮一吮手指頭。

這副姿態跟端莊簡直扯不上半點關系,要是叫任何一位教養嬤嬤見了,顧成卉都得挨一頓子手板。可許媽媽卻好像毫無知覺似的,只笑著對忍冬說︰「也不知道姑娘願不願意在屋里見我?」

話音未落,就听見里屋一道清潤的女聲揚起來︰「媽媽請進來罷!」

老夫人的身邊人來了,不僅不出來。還要拿喬,叫許媽媽進屋去見她。忍冬面上剛閃過一絲為難,就見許媽媽听了不但不生氣,反而有點喜上眉梢的意思。她幾步進了屋,便朝顧成卉行了一個禮,笑道︰「叨擾姑娘用功了。」

「噯,什麼用功呢,不過是看一點雜書罷了。」顧成卉把書扣在了一邊,態度極是隨意。「媽媽來找我,不知道有何見教?」

「不敢不敢。老身這點粗淺見識,怎敢來指點姑娘!不過就是有一點小事,特來跟姑娘知會一聲罷了。」

「媽媽請說。」顧成卉笑了笑,不以為意地往嘴里放了一顆葡萄。

「老夫人昨兒個已和我說了,待過了賞花宴。便叫我來姑娘院子里頭,今後就專心服侍姑娘了。」許媽媽臉上堆著笑,神色間並不見多余的情緒。

她身後的忍冬一下子睜大了眼,眼珠在許媽媽和自家姑娘身上來回溜了兩回,半點沒有遮掩她的吃驚之色。

顧成卉自顧自地咬破了葡萄皮,感覺一股甜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沖開了。她將葡萄肉咽下去,嘴唇動了動,忍冬忙伸手過去用盤子接了她吐出來的葡萄皮。許媽媽極有耐心地一直等著,顧成卉這才笑著說道︰「這事我已听說了,祖母對我當真慈愛。以後還要請媽媽多多費心擔待了——是了,林媽媽最近要回府了吧?」

許媽媽一驚。

雖然知道這件事遲早還是瞞不過去的,但突然被這樣說穿了,依然有些尷尬。許媽媽就低了頭,強笑道︰「本來我也是要被指派到姑娘院子里的,因林媽媽告假,我這才兩頭頂著,如今她回來了,我也清閑了,可以專心伺候姑娘了。」

顧成卉听她連說了兩次「專心」,微微一笑,又拈起了一顆葡萄。她手指白皙,葡萄烏紫,那葡萄與她黑亮亮的瞳仁一比,竟不知道哪個更大些。許媽媽一時也看得住了,耳邊听顧成卉悠悠地說道︰「雖然在我身邊,不比在祖母身邊有臉,可是媽媽對我如何,我一向是看得分明的。將來我但凡能夠混出頭來,就必定不會虧待了你們這樣的身邊人。」

或許是因為被伺候了多年的老夫人遣走了,此時听了這暖心話,許媽媽一時竟有些涕零之感,拿帕子捂了捂嘴,又放下了。「姑娘……那些個都是老身應當的。」

顧成卉將葡萄放回琉璃盞中,光腳走下床來,及至許媽媽身前,這才嚴肅地說道︰「以後,小五就要多仰仗媽媽了。」

許媽媽深深地彎下腰,恭聲應是。

早在周姨娘那事剛剛鬧出來的時候,顧成卉就覺得許媽媽的態度很值得玩味。明明是祖母派下來的人,對她這個無根無靠的五姑娘卻十分熱心,甚至主動辦了一些只有心月復才會去辦的事。在一些事上,態度也十分模凌兩可,有些顧成卉刻意放出去的小事,竟到現在也沒有傳進老夫人耳里……更何況往日在府中,許媽媽雖也得敬重,但論起威望來竟好像還不如孫氏身邊的樂媽媽。若是全靠老好人似的許媽媽去辦些台面下的事,老夫人想來也不能夠和孫氏分庭抗禮這麼長時間。

怎麼瞧,都覺得祖母身邊有個空兒,少個人似的。

這事也不難打听,問一問在府中時日長的丫鬟,顧成卉就把事件的原貌拼了個**不離十。那林媽媽也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之一出身,自她還是個大丫鬟的時候就極得寵的,多少年來,老夫人身邊竟是一刻也離不得。前段日子因家中孫子病重了,老夫人還特地給了她假,叫她回家去照料。一去四五個月,還時時都惦念著,更不曾斷了賞賜,相形之下,許媽媽確是差的多了。

如今林媽媽孫子病已好全了,回府之事也就自然提上了日程,老夫人竟就開口把許媽媽指給了西跨院……也不怪許媽媽此刻五味雜陳了。

見氣氛嚴肅,忍冬忙笑著插了一句口道︰「姑娘,倒是把鞋穿上再說不遲,莫要著了涼。」許媽媽一低頭,也忙附和著說︰「就是,怎能光腳在地上站著!快穿上鞋——」

顧成卉抿嘴一笑,踩進了忍冬遞來的軟緞子鞋里,又坐回了拔步床上。見許媽媽似乎還有些拘束,她便嘟起嘴,抱怨著︰「媽媽什麼時候給我拿厚棉花縫一個大大的枕頭罷!我放在榻子上或床上,靠著也舒服。這樣硬板板的,我實在難受……」

「哎、哎,好!我定為姑娘做得舒舒服服!」許媽媽笑著應道,面上盡是感激之色。主僕幾人又就著這大枕頭說了幾句,許媽媽便退了出屋自去不提。顧成卉與忍冬對視一眼,不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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