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約莫二十歲左右,勝雪白衣輕飄淡淡蘭花香的男子,由王府管家攙扶,緩步踏入了牢房。
幽燭搖曳,白衣男子秀美如畫臉蛋,仿佛一朵被春雨洗滌過,不染絲毫塵埃的水蓮花,透著聖潔仙韻。
淡雅出塵的氣質,更猶如天邊皎月,散發著一股純淨氣息。令人有一種感覺,但凡他出現的地方,便是一方淨土,污垢盡除。
此名白衣男子,正是守在天牢鐵門外的獄長,口中高聲通報的--東崢賢王曲弦歌。
見到曲弦歌的一剎,陳千戶與四名錦衣衛,神情不約而同一驚。
但,轉瞬之間,他們彎腰,齊聲道︰「參見賢王。」
對于曲弦歌的出現,雲家父子亦是一楞。
只不過,一楞後,雲家父子紅腫淚眸,便從曲弦歌身上,轉移到了雲思瑤橫尸地方,再次陷入悲痛。
秀眸淺淺的一掃,將牢內狀況盡收眼底,被管家攙扶的曲弦歌,立在了陳千戶五人面前。
「咳咳咳……」一陣猛咳,微側頭的曲弦歌,接過管家所遞絲帕。
抬臂,拭掉唇角滑落鮮血,絲帕送回到管家手上,曲弦歌這才揮了一揮衣袖︰「免禮。」
「謝賢王。」
一聲謝音落,四名錦衣衛直起了腰,隱藏狐疑色澤的雙眸,定格在了曲弦歌秀美的臉龐間。
至于陳千戶,則雙手抱拳,緩聲道︰「賢王一向體弱多病,牢內寒氣太重,賢王著實不該來此,以免病情加重。」
一番听似關心的話語,被雙眼微眯的陳千戶,用森冷的音調講出,倒透著幾分詭異。
較之常人,曲弦歌略顯蒼白的唇,隱透著一絲病態。但,唇間勾勒的淺笑,卻難掩其俊美如玉光華。
听似關心話語,背後盛瀉嘲諷;看似恭敬表情,內里隱藏不屑。這一點,曲弦歌已習以為常。
「牢內寒氣過重,本王也知不該來。但,得聞雲家入獄,縱被牢內寒氣侵體,也必須來一趟啊!」
雙手抱拳,改為雙臂交叉,陳千戶挑眉︰「冒著貴體受損,賢王也要來此,莫非想給雲家送行?」
陳千戶的言辭挑釁,令攙扶曲弦歌的管家,憤怒的咬緊了牙。
但,曲弦歌依然一臉雅笑,聲音似水柔和,極之悅耳︰「並非送行,而是救人。」
「救人?賢王說笑吧?雲皓軒毒害太後,證據確鑿,其罪當誅。賢王踏入天牢,卻說要救人?」
眸內陰芒一閃,盡褪臉間虛偽敬意,陳千戶厲聲道︰「賢王此舉,是想公然對抗太後麼?」
「陳千戶莫誤會,本王絕無對抗太後之心。本王救人之舉,只是想還雲將軍一個清白。咳咳咳……」
又是一陣猛咳,滑落些許血絲。
由管家揮帕,拭去唇角血絲,曲弦歌緩語︰「本王覺得太後中毒,不該是雲將軍所為,當中怕是生了誤會?」
「雲皓軒下毒,鐵證如山,賢王卻說非其所為。難道……賢王認為中毒一事,乃太後存心冤枉雲將軍?」
「太後慈悲,怎會冤枉雲將軍呢?只是,先皇在世時,對雲將軍最為器重,稱其忠臣之首。試問,一個先皇曾贊不絕口的忠臣,又豈會毒害當朝太後?」
冷冷一哼,陳千戶語帶嘲諷︰「依賢王所說,太後中毒,昏迷不醒,難不成是上天所為?」
「陳千戶說笑了,怎會是上天所為呢?」
淡淡一笑,曲弦歌道︰「本王有一大膽揣測,許是出了居心叵測之人,于太後茶水動了手腳,欲離間太後與臣子和睦關系。」
「賢王有此揣測,該是先入一趟皇宮,等太後醒來向其闡述,而不是直接涉足天牢,告訴卑職您要救人。畢竟……」
垂首,翻轉掌間滴血鋒刀,陳千戶一字一句,都對曲弦歌充滿不屑。
「太後昏迷,榮王動怒。卑職乃奉榮王之令,對罪臣雲皓軒進行懲罰。即便卑職信了賢王說辭,也無法看在賢王尊面,對雲皓軒網開一面。」
陳千戶話音剛落,四名錦衣衛當即一字橫排開,對面前的曲弦歌,形成了阻攔救人的囂張架勢。
「賢王比卑職更清楚,榮王不僅貴為太後親兒,更手握重兵。若無視榮王命令,任由賢王救走雲皓軒,榮王怒意爆發,卑職可吃罪不起。所以,還請賢王不要為難卑職。」
陳千戶話說的「謙虛」,可橫放在胸前的,那一把貫穿雲思瑤心口的血刀,可一點兒都不謙虛。
賢王曲弦歌,在東崢國百姓心中,自然尊貴無比。
然,在文武百官心中,或者在一眾侍衛、宮婢心中,賢王曲弦歌,卻毫無貴氣可言。
對他們來說,體弱多病的曲弦歌,只是一個對當今聖上,對太後母子構不成威脅,苟延殘喘的廢物。
賢,本指德才並美,有賢能有聲望。但,東崢帝封曲弦歌為賢王,卻是暗喻賢為閑。
東崢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警告曲弦歌,既體弱多病,便安守本分,做一個真正的「閑」王。
眼下,雲皓軒一家入了天牢,即便東崢帝要救人,也得先權衡利弊,三思而後行。
何況,救人的並非東崢帝,而是權虛勢薄的曲弦歌。因此,有太後母子為靠山的陳千戶,豈會將其放在眼中?
淡掃一眼血刀橫在胸前,仿佛自己若強行救人,必會動武的陳千戶,曲弦歌笑的飄逸出塵,宛如天人。
「陳千戶不用為難,你只要回稟榮王,本王是動用此物救的人,相信通情達理的榮王,必會恕你失職之罪。」
柔笑音落,曲弦歌手指探入懷,掏出一枚金黃色、刻有九龍騰飛圖案的令牌對向了陳千戶。
亮出令牌的一瞬,陳千戶與四名錦衣衛,難以置信瞪大眼,失聲道︰「九……九龍御令?」
一直沉默的管家,總算得以宣泄怒意了,當即呵斥︰「見九龍御令,如見先皇,還不跪下?」
「撲通」一聲響,陳千戶與四名錦衣衛,扔掉手中武器,集體跪倒在了曲弦歌腳下。
多年前,東崢先皇駕崩,留下三份遺詔,其中一份遺詔,便是有關九龍御令的。
遺詔上說︰九龍御令一出,如見先皇。即便現任東崢帝,見到九龍御令,也得行跪拜之禮。
遺詔上又說︰持九龍御令者,無論犯下何罪,皆免。
陳千戶與四名錦衣衛,萬萬不曾料到,先皇駕崩,隨著遺詔公開,卻離奇失蹤的九龍御令,居然會在曲弦歌手上?
而,一直專心做「閑」王的曲弦歌,竟為了救雲家出天牢,亮出了太後暗尋多年的九龍御令。
收起令牌,曲弦歌雅笑不增不減︰「陳千戶,現在,你可以交出鎖鏈鑰匙,以便本王救雲家出牢了吧?」
「賢王持有九龍御令,卑職豈敢不從?」
掏出一串鑰匙遞給曲弦歌,又彎腰施了一個告退禮,陳千戶率著四名屬下往天牢外走了去。
側頭,望著五人背影,曲弦歌緩語︰「陳千戶留步,本王還有一句話,勞煩陳千戶帶給榮王。」
轉身,陳千戶彎腰︰「賢王請講?」
「告訴榮王,待雲將軍傷愈,本王會攜其入宮,向太後闡述心中揣測,並將太後中毒一事剝絲抽繭,助太後尋得真凶。」
抬頭,望著曲弦歌,陳千戶一字一句,意味深長。
「其實,即便雲皓軒為真凶,賢王持有九龍御令,也可護其無恙,完全不必顧忌太後。」
「本王不想招人話柄,說本王濫用皇權。況且……」
清雅一笑,曲弦歌道︰「雲將軍一生品行端正,不該無辜沾上污點,下毒一事,當還他一個真正清白為好。」
「賢王的話,卑職會如實帶給榮王,卑職告退。」面無表情說完,陳千戶轉身,率著屬下匆匆撤離。
晚風拂撩--
手提鑰匙的曲弦歌,由管家體貼攙扶,抵達雲家父子面前,親自替二人解了四肢鐵鏈的束縛。
渾身是血的雲家父子,相互攙扶著望向曲弦歌,聲音幽幽︰「王爺,您不該來此的。」
「兩年前,蒼天厚愛,弦歌有幸蘇醒。弦歌剛醒,有人便送來九龍御令。想來……父皇早料到雲家有此一劫,以便弦歌及時營救。」
雲皓軒抿抿唇,欲言又止︰「先皇用心良苦,可惜……」
眼瞼低垂,曲弦歌緩語︰「可惜弦歌體弱多病、終日吐血,父皇一番苦心,弦歌終究還是要辜負了。」
話音落,天牢陷入一片寂靜。
短暫寂靜後,曲弦歌抬頭,一臉歉意︰「雲將軍,對不起!一得到消息,弦歌便趕來了,但還是來遲一步,令雲小姐遭了不幸。」
「王爺切莫自責,您動用九龍御令救雲家,已令自身犯了大險。怨只怨蒼天不憐小女,令她如此命薄。」
話雖如此說,可相互攙扶,步履蹣跚走向左前方,雲思瑤橫尸方位的雲家父子,卻再一次悲淚洗面。
蹲地,用盡僅存力氣,將雲思瑤摟在懷中。
雲皓軒仰頭,悲痛欲絕︰「瑤兒,我可憐的女兒,爹枉為人父,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
吶喊音剛落--
雲皓軒的懷中,傳出了一道既虛弱無比,又漠冷十足的聲音︰「要哭,等我真死了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