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 第三章

作者 ︰ 水合

安眉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覺得自己正置身于一團的雲霧里,她懶洋洋翻了個身,膝蓋磕上一大包硬邦邦的物事,這才痛得清醒了點。♀

她只記得自己吞下了一只蠹蟲,然後……發,發生什麼事了?安眉霍然坐起身,驚愕地看著自己遍體綾羅,覆在身上的衾被又軟又輕,也不知內里絮得是什麼材料。

「我,我這是在哪里?」安眉磕磕巴巴自語,掀開被子看見放在自己腿邊的氈布包裹,好奇地打開一看,差點沒嚇昏過去。

氈包里是一錠一錠的銀塊,間或還夾著幾塊馬蹄金,成貫的銅錢像蛇一樣盤成一堆,安眉做夢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她看得兩眼發直,渾身篩糠般發抖,顫著手模了模耀眼的財寶,一顆續得直堵住嗓子眼兒——她,她身邊哪來這麼多錢?

雖然眼前光怪陸離目不暇給,安眉卻驀然想起一事,她趕緊起身四下尋找,卻遍尋不見自己原先的包袱;跟著她在床榻邊發現另一只陌生的氈包,打開看見內里除了些精細的衣物,還有槐神給她的槐樹枝,這才松下一口氣。安眉將樹枝緊緊貼在心口抱住,開始謹慎地往四周打量。

此刻她正處身于一間驛棧的客房,這個安眉可以從驛棧統一配給的銅盆銅壺上判斷出來,只是這樣舒適的客房安眉從來都住不起。那麼,自她吞下蠹蟲到醒來的期間,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安眉低下頭,再次細看自己身上的衣料。她扯開襟口,發現用來束胸的布條已被換成細軟的白綾,不禁滿足地微微一笑——看來在自己昏睡的時候,蠹蟲將她照料得很好。可是……不對!

安眉怔怔拉下衣襟,瞪著自己肩膀上刺目的鞭痕,驚疑自語道︰「哎?這是怎麼回事?」

她飛快地檢視周身,在背上又模到幾條合的傷痕,跟著照鏡子發現自己額角上也落下道黑紅猙獰的傷疤,著實唬了一跳——好好地傷成這樣,身邊這些錢,別是不義之財吧?

安眉不識字,早記不得當日槐神告知自己的話,什麼五蠹不五蠹的。♀她只知道自己走投無路時吃下了一只蠹蟲,而那只蠹蟲確實幫自己度過了難關,眼下要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靠自己小心打听才是。想到此安眉便趕緊起身穿好衣裳,又將沉甸甸的金銀分作幾包藏好,這才貼身裝了一吊錢,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門。

此刻朝食剛開,驛棧的灶房里正是白汽騰騰,棧中小廝看見了安眉,連忙笑著招呼道︰「公子這麼早就起身啦?昨天睡得不好?今天要吃點什麼?」

安眉戰戰兢兢坐在席上張望了半天,才鼓起勇氣道︰「我,我要一份熱湯面……」

卻听那小廝笑道︰「唷,公子今天胃口不好?點得可真素淨。」

安眉立刻漲紅了一張臉——她一年當中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到湯面,剛還為這份奢侈竊喜呢,看來真是有錢都治不好的窮酸病。羞赧歸羞赧,當熱乎乎道面送到面前時,安眉還是憨憨地笑起來。她就著碗口吮著香濃的雞湯,不停地攪動筷子與充滿韌勁的蕎麥面條纏斗,真是越吃越開心。

吃飽喝足後安眉走出驛棧,沿街買了點干棗杏脯,故意找了個面善的老嫗搭話︰「婆婆,我生病睡了兩天,有些糊涂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正在曬太陽的老嫗很高興有零嘴吃,對著安眉呵呵笑道︰「唷,年紀輕輕身體可要保重。今天是九月十二乙酉日吶。」

安眉心中一算,不禁駭然。♀她是乙亥日夜里吞下蠹蟲的,算來竟已過了十天!這十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呢……安眉心不在焉地將零食送給老嫗,自己心思重重地走回驛棧,取出一小包銀錠放在榻上端詳。

許多事想破頭也想不明白,但安眉篤定槐神不會騙她——饑寒交迫的危機不是已經過去了嗎?所以接下來自己只要安心尋找丈夫就好,至于想不通的地方,就別再多想了吧。

安眉低頭敲敲腦勺,才放下心事渾身一松,剛要吁出一口氣,卻听門外轟然一聲巨響——幾名官差破門而入,沖上前繳下榻上的銀錠,凶神惡煞地將安眉架住︰「小爺,麻煩你走一趟縣衙,有人告你呢!」

安眉嚇得臉煞白,雙腿軟在地上直劃拉,只能被官差架著胳膊押走。她拖著哭腔一路淒淒惶惶,淚眼巴巴望著五大三粗的官差語無倫次道︰「小人知罪了、小人知罪了……小人犯了什麼罪?」

一路疾趨到縣衙,安眉不明所以地被人往堂中一丟,整個人畏縮在森森高堂中篩糠般發抖。胖乎乎的滎陽縣姜縣令在堂上一拍醒木,高聲喝道︰「下跪何人?」

「小人,小人安眉。」安眉結結巴巴回話。

「你可知罪?」姜縣令不審不問,上來便是這麼一句。

「知罪,知……什麼罪?」安眉心里迷迷糊糊,覺得自己罪可多了——比如私自逃出徐家、女扮男裝,又不明不白得了許多錢財,但不知是哪一樣讓她被逮進縣衙。

「有人告你當街聚賭、侮辱他人,制假販假、欺謾斂財,你認是不認?」姜縣令看著安眉目瞪口呆的傻樣,才又補充了一句,「你看看告你的人,你可認識?」

安眉听了這話,才意識到身旁還跪著一個人,慌忙側過臉一看,竟然是當日在早市上騙去她三文錢的少年。安眉在震驚之余委屈地低呼︰「你怎麼惡人先告狀呢?」

那少年乜斜雙眼哼了一聲︰「老子不告死你,誓不為人!」

安眉渾身一顫,想不透這人為何如此刻毒。這時堂上姜縣令拍著醒木發話︰「被告者安眉,還不從實招來!」

「大人,小民不曾做過這些壞事,只是十日前小民在街市上,曾被原告人騙去三文錢,之後就不曾有過往來,小人不知他為何要告我……」

「胡說!」那少年噌一下跳將起來,又慌忙跪下爭辯道,「你只說十日前的事,那八天前發生的事,你怎麼不說?!」

「我……」安眉張口結舌。她委實不知八天前發生了什麼事,還能怎麼說?

「大人,」原告少年聲淚俱下,抽抽搭搭對堂上嚷道,「您要為草民做主啊!」

「嗯,」姜縣令點點頭,吩咐左右道,「上物證。」

一名官差立即把收繳來的贓物——安眉的包袱和當時從榻上繳獲的財物當堂打開,只見十來錠銀子亮晃晃引人注目,而裹在衣服里的槐樹枝卻恰好被抖落在地上,骨碌碌一直滾到安眉腿邊。安眉趁人不注意,悄悄將槐樹枝拾起塞進了袖管。姜縣令一連看了銀錠好幾眼,才把眼珠移開問安眉道︰「這些銀錠,你從哪里得來的?」

實際上這些銀錠只是「贓款」中的一小部分,還有許多被安眉藏得極好,除非將客房拆得底朝天,否則絕無可能盡數起獲。安眉也不知道這些錢的確切來歷,支支吾吾了半晌都是在時間︰「這……這……」

姜縣令認定安眉在賴賬,拍了醒木道︰「帶人證。」

就見堂外碎步跑進來一個人,惶惶跪地拜道︰「草民荀保叩見大人。」

「嗯,荀保,你且把你當日所見所聞,詳實道來,若有半點弄虛作假,嚴懲不貸!」

「是。」那證人又是一拜,這才繪聲繪影、有聲有色地,將如今早已街知巷聞的樂事又描述了一遍,「草民是早市上賣鹿肉餡餅的,生意遠近有名、向來興隆。這位原告的小爺呢,從前一直佔著我攤子前的一小片地方,專靠擲骰子誑騙些初進城的孱頭,混幾個小錢。八天前,這位被告的小爺卷著個包袱,拎了一貫錢找上了原告,要拿這整整一貫錢來與他擲骰子賭錢……」

這時跪在一旁的少年惡聲惡氣插口︰「我就打眼一瞧,好麼,原來是前兩天被我耍過的人又找上門來了,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知道他沒安好心你還與他賭?」姜縣令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那不是因為我有把握贏嘛,」少年諂笑道,「小爺我也不是吃素的呀,那骰子做過手腳,注過水銀噠……」

姜縣令將醒木一拍、虎目一瞪,提醒堂下原告別得意忘形。那少年趕緊收斂了嘴臉,正色道︰「大人,此事一碼歸一碼,草民行騙不過是騙幾個糊口的小錢,哪里像他這般趕盡殺絕!草民在這里承認行騙,也是為了使大人知道,草民遭人設計、被人迫害得有多慘,大人明鑒!」

姜縣令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望著堂下證人道︰「你,繼續說。」

賣鹿肉餡餅的荀保這才繼續道︰「一般說來,這原告小爺的骰子不管怎麼丟,都只能擲出二點。所以呢,原告人都是誑那些受騙的,說投出四五六算他們贏,投出三點不論輸贏,投出一二點就算原告人贏;一文錢投一次,最後按點數算錢。然後那天,這位被告的小爺拿了一貫錢,也就是一千文,叫這位原告人當場投了一千次……」

「大人!」這時原告少年撲在地上大喊道,「千古奇冤正在此!那天我投了一千次,次次都是六啊!大人,邪門啊!那骰子明明是注過水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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