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吱呀一聲,風似歸人的手,將半掩的門又推開了一尺。一縷殘香被風攜來,幾瓣血點似的鳳凰花自門縫鑽入,打著旋兒悄無聲息地落在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掌上。
紅的花瓣,白玉般的手,燈下經緯分明的掌紋,那幾點血色恰恰將天紋遮掩得若隱若現,情之一事不也確是如此,看似清晰卻又迷霧重重?
玄震在燭台邊看得出神,忽听身旁一聲輕嘆。玉兒在桌那頭支著肘呆呆望著里屋的布簾,喃喃道︰「……爹爹他……真的能好麼?」
玉冠長袍的青年微微一怔,答道︰「自然是能好的。我師尊乃是一派掌門,地位何等尊崇,他既然說能運功替你父親逼出體內雜垢,那便絕不會作假。道門術法一向玄奇,雖不能令枯骨復生,但救治一個生了病的活人卻是輕而易舉,更何況他還帶了青陽師叔親手煉制的丹藥作為輔助家長里短種田忙
見玉兒面上露出疑色,他忙解釋道,「哦,青陽師叔是我派龍芽長老,于煉丹之術頗有造詣,門派中弟子無不以得蒙他所賜丹藥為一大幸事。大叔有師尊療傷,還能服用青陽師叔的妙藥,便是不能全好,多活幾十年總是沒問題的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個碧藍碧藍的細頸雙耳玉瓶,推向玉兒面前,「這便是我下山時龍芽長老親賜的療傷靈藥,名為‘菩提凝冰露’,對調節氣血經脈素有奇效,我師尊帶來的藥只會比它更好。你聞一聞,可有一股淡淡清涼香氣?」
「菩提凝冰露?」玉兒探出春蔥似的幾根手指,將玉瓶上同色的玉塞輕輕拔出又拿起瓶子放在鼻邊嗅了嗅,隨即柳葉縴眉輕揚,露出一抹淺笑,「果真有股涼氣,難怪叫做‘凝冰’。爹爹生病後,我也曾去過藥鋪好些次,從沒見過能將冰裝進這麼小的瓶子還不融的,公子的師門長輩果真是些仙家人物說著眉間蹙起的痕跡消散了許多,似是終于全然放下心來,過了半晌又嘆道,「唉,若是爹爹能痊愈,便是離開這里和你們去北邊山上也沒什麼的
玄震愣了愣,他雖和玉兒的父親提起過帶她回昆侖山之事,但從未當面說過,不想此刻倒教一個姑娘家自己先說了出口。
玉兒凝視著面前燈台,眼眸中又漸漸籠上一層愁霧,輕聲道︰「不瞞公子……自爹爹病後,玉兒滿心所想只是讓他多活些日子,至于別的從不敢多奢望,可即便如此,家中境況自那之後只有越來越差,值錢的東西都已當了,但那些郎中大夫只拿藥吊著,始終沒能讓爹爹的病癥好轉……那些親戚一見我們家中艱辛起來,更是寧願繞路也不肯經過我家門前,逢年過節更是將門緊閉不許玉兒踏進一步,生怕連帶上一點兒晦氣……世事炎涼,玉兒這些年也看得透了,想不到世間還有如禍爺爺、玄震公子、太清真人這樣的善人,我、我心中很是感激……」
想是憶起經歷過的種種艱難,玉兒話中竟帶了哽咽,眼圈更是早就紅了。玄震也垂頭不語,心中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兒才安撫道︰「如今算是苦盡甘來,姑娘又何必對往事念念不忘?只等大叔病好,便隨我們一起到昆侖山去,瓊華派諸位長老和眾師弟師妹都很好相處,你去了便知,一定不會受委屈的說著忽然想起一事,微微一笑,「況且看師尊對你重視的樣子,你入了門,自然是掌門弟子,到時候便是我的師妹,有我和你另兩位師姐在,誰還敢再輕視于你?」
說到這里,玄震心中一動,眼前忽地又掠過另一張清冷面孔,白衣颯爽,俊美英姿,卻不知當日那個仗劍少年如今可否到了昆侖山下?
正想著,忽听身後布簾窸窣,面前素衣少女早已離凳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玄震回頭,也忙起身。原來太清真人正從里屋步出,顯是運功已畢,雖面上仍是一派嚴肅氣象,眉目間卻略帶疲憊。
「師尊玄震側目望見玉兒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樣,知她心中十分焦慮,索性便替她問了出來,「不知玉兒的父親……大叔現在如何?」
太清真人睨他一眼,又看向玉兒,伸手撫須,半晌才道︰「……已然無妨
玉兒頓時松了一口氣,眼含感激之色,盈盈下拜︰「多謝真人!」
太清真人也不去扶她,只是看著玉兒緩緩道︰「適才我在屋內也听到你所說,想來我這徒兒已將事情原委略略告知于你。姑娘既然願意隨我們回去,瓊華派自也不會虧待于你
「玉兒知道,能侍奉真人身旁是天大的福分,自是……自是心甘情願地上素衣少女面上掠過果決之色,當即斬釘截鐵地道。
太清真人這才緩和了面色,以眼色示意玄震將她扶起,又道︰「只是昆侖山清修地極是苦寒,不利于休養,方才我與你父已商定,只你一人隨我們回去,他暫留此處,待到痊愈再作安置
「這……」玉兒微一踟躕,仰首對上太清真人肅然雙眼,咬一咬牙只得道,「全憑真人安排
「師尊,為何……如此?」
玄震在一旁听師尊與玉兒一番對答,心中早已驚訝不已,但他知曉太清真人素來不喜旁人打斷自己談話,更不樂晚輩弟子擅自質疑自己之命,是以一言不發美女嬌妻愛上我全文閱讀。但胸中一股疑慮始終不能釋懷,待到離開玉兒家,與師尊回到客棧後,終是問了出口。
太清真人在桌旁緩緩坐下,手邊一杯清茶早已涼透。瓊華一派之長,所飲所用無不是上等之物,這小城里的陳舊茶水自是看不入眼喝不入口。听到玄震所問,他面色一沉,冷冷道︰「玄震,莫非你竟有什麼不滿?」
玄震一驚,忙跪倒在地︰「弟子不敢!只是……只是玉兒她只有這一個親人,還生著病,弱質女子年少離家,還是去那般遙遠的昆侖山,想來委實可憐……」
太清真人怒色漸收,揚手令他站起,這才道︰「你一片善心,倒也很好。只是玄震,你須有一事謹記在心,你首先是我瓊華派掌門首徒,其次才是懲惡揚善的修道之人!」
玄震渾身一震,忙俯首應道︰「是
太清真人緩了語氣,道︰「為師座下雖有弟子五名,待到玉兒入門自會再多一名,但這些弟子之中我所看重的唯有你一人。你行事穩妥,此番下山又替我派做好了這一樁大事,功績無須說自是極大,不只為師,便是派中三位長老亦會銘記于心,將來為師百年之後……」
「師尊!」玄震一听太清真人竟已有談到後事之意,忙抬頭道,「師尊道法高深,定會成為我瓊華派數百年間又一位成仙之士,何必……」
太清真人一怔,目光中忽地精光四射,長須微動,竟漸漸展顏露出一抹得意笑容︰「不錯……不錯!此番陰陽極盛之人已盡入我手,只需再待些時日,瓊華派多年夙願便可實現,哪有什麼百年之後,哈哈,哈哈!」
玄震在太清真人座下十二年,只見他不苟言笑,哪里見過他有如今日這般高興的時刻,當下十分驚異,遲疑道︰「師尊,你說我派多年夙願……」
「此事牽扯眾多,此時此地不便細說,回昆侖山後為師自會告知于你太清真人朗笑道,「但還有一事,現下讓你知道卻無妨,便是關于那位玉兒姑娘
玄震疑道︰「何事?」
太清真人又撫了撫頜下三股長髯,道︰「方才在她家中不便明說,這位玉兒的父親……只怕不大好
「什麼?」玄震驚道,「可師尊不是說……況且我和玉兒都也親自瞧過,大叔他面色較之以往明顯紅潤許多……」
「那不過是權宜之計。為師給他服用了龍芽長老煉制的五行七味丹,那丹藥的效用你當知曉太清真人斂起笑容道,「至于運功療傷,那人病入膏肓,周身經絡早已細弱不堪,略將真氣輸入便能將他經脈摧斷,為師也只能以門派秘法讓他外表瞧來容光煥發,但內里卻仍是……現下看來似是大好,一年後還是會舊癥復發,到時自是無藥可醫,咳盡心血而死
五行七味丹玄震自然知道,那是青陽長老從門派藏書中尋得的古方所載的靈藥,據說有延年益壽之功,只是听師尊所說,縱然大叔服了此藥也不過多活些日子,遲早還會死去,而那時玉兒姑娘卻遠在昆侖,只怕連老父死前最後一面亦難以見到。想到這里,他不禁蹙眉道︰「師尊,此舉未免太過……太過……」
「為師自然知道此舉不是我輩所為,但為了瓊華派,便是讓為師散盡功力死去亦可,何況這姑娘的父親本就只有三兩月的壽數,如此一來還可多活些日子,也不算是我們害了他!」太清真人冷道,「那玉兒生辰乃是極難得的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刻,這等陰命女子非得帶回門派不可!她入我派自是會助瓊華派良多,但我派難道還會虧待于她?凡人修仙,均是可望而不可即,她一介貧女,能有此機緣也不算對不起她罷?」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露露、散漫的菲洛吉、念起千山、茶茶、醋君、環佩伶仃、悄語茗海、兮和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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