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無卦都沒有離開房間。
她將自己牢牢關在那處,不願走出一步。
吃食、熱水都是青竹送去屋內,仿若閉關一般。
這幾日,韓蘇也沒有來找過她。
自從過了冠禮,他也開始以親王的身份每日上朝。關于短命的預言被打破,朝中上下都說是當年了清大師取的那個名字靈驗了。也有人說不這麼認為,他們說雖然祈王爺行了冠禮,但畢竟年紀還沒到二十,也算不得過了弱冠,所以了清大師說的早夭還是有可能的。
過了冠禮,韓蘇算是成年,洛皇還特地派了一支護衛隊、賜了一些奴才與祈王府以示祝賀。
不管怎樣,洛皇似乎開始慢慢正視這個一直被自己所遺忘的二皇子了。雖不親近,但是那份血緣是割舍不斷的,在洛皇的心里他也是隱隱歡喜著韓蘇能夠平安度過弱冠的。這些年他沒有好好教導他,現下就多給他些學習的機會,以後能做一位賢能的親王也不錯。
這一切,看在某些人的眼里真是礙眼得很。尤其是那支衛隊,讓太子韓晟有些投鼠忌器了起來。以前的祈王府那般人丁單薄還不能成事,現下又來了那麼多麻煩就更不好辦了。韓晟的算盤一直都是算得好好的,照理說韓蘇根本就不可能逃了冠禮那劫,幾次三番的不成功讓他已經開始莫名地煩躁起來。尤其是那位有司刺客被一個小丫頭揪出來這件事讓韓晟氣悶非常。
那丫頭那天還丟出了個龜殼,真是奇怪,什麼人會隨身帶龜殼?
想到這,韓晟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顧不上派人提前通報,他直接披了外衣就往國師府趕去——有些事還是問問國師的好。
「你問那個丫鬟?」雖然是問句,但左非色的聲音沒有一絲疑問,仿佛他很早就知道韓晟會來問自己一般。
「嗯,本王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如國師一般是卜卦高手。」韓晟沒有提及自己的懷疑——他懷疑所有的失敗都是這個女子造成。
但是,他並沒有直接對左非色說這一點。國師雖與自己關系不錯,但其實並沒有外人所認為的那般不錯。于太子來說,國師總會給予他關鍵指點,但從不參與兄弟相殘之事。左非色有通天曉地之能,自己瞞不了他,但是只要左非色黑不提、白不提那就可以了。韓蘇的事情還得他自己解決。
左非色安靜了一會,單手當著韓晟的面掐算了起來,而後緩緩搖了搖頭,「那丫鬟不過是個普通角色,那日她只是踫巧看到了那個刺客的動作而已,這年頭不是帶個龜殼就是神算的。」
「可是……」韓晟還是存有疑惑。
「有些事注定是你的就一定會是你的,殿下不必慌張。」左非色開口斷了韓晟的疑惑,語氣淡淡的卻很有力量,「殿下,臣還要去到司天監,怕是不能繼續和殿下促膝詳談了。」
「國師請便,本王就先告辭了。」
國師的性子一向如此,韓晟也不覺得被唐突,畢竟左非色還是幫了自己很多。現下和國師聊了這麼幾句,韓晟覺著放心了許多。
——沒什麼可慌的,他韓蘇能過冠禮又如何,國師說過自己是血色真君之命,天下未來之主,這一點一定不會變。
韓蘇的命還是得要。只是現在這個刺客事件剛過,且等上一段時日、風頭去去再說。
這般想著,韓晟緩步離開了國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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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枚銅錢靜靜躺在桌上,龜殼放在一邊悄無聲息。
無卦愣神地就那樣看著兩枚銅錢,有些傻氣地問道,「該不該繼續?」
她算不了自己,所以她不確定什麼樣的選擇才是對的。路走到一半,她可以繼續前行,走向未知,也可以就此停下放任世事變遷。
一手緩緩撫上了銅錢,那些凹凸的細紋不能告訴她答案,卻能給她平靜的力量。
如果不繼續,如果不能徹底逆了乾坤,那韓蘇的性命依舊會匆匆告終,就仿如沒有過那場冠禮一樣,而那之前的努力也會統統化作雲煙慢慢消散。
而她,不想他死……
就在外面,韓蘇此刻正站在听雨樓的院子里。
這一站就站了大半個時辰,他不知道無卦今天會不會出來。這幾日他強忍住沒有來找她,可是到頭來還是站在了這里。
青竹說她沒有出過屋子,會不會眼楮還沒好透,又或者上次冠禮累得過了。
她說過不讓自己打擾,听著就讓人生氣,可是……
他有些掙扎地走向她的屋門,試了幾次都沒有敲下去——要不再等等?
正在躊躇之間,面前的門「咯吱——」一聲被從內打開。他見到那張讓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臉龐,所有的悶氣瞬間無影無蹤。
無卦並不訝異于他的到來,看著他第一次喚道,「子復。」聲音淡淡平平,卻又如那低拂的楊柳醉春不已。
听到她的聲音,韓蘇表情定了一下,而後慢慢綻開了笑顏,仿若晨光、眩目傾城,「早,無卦。幾日不見……」他的聲音慢慢頓住,緩緩輕輕就如平日對話那般開了口,「我想你了。」
毫不閃避地直看入她的眼眸,仿佛能透過那雙明眸深深看入她心底。
無卦沒有回答,不知覺地,她嘴角帶上了些微的弧度。
那一刻,她知道了自己所有的答案。
或者說,答案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她知道了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麼,真正想要守住的是什麼。
只要他這樣的笑容,一句簡單的「我想你了」,她就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一世,我姬無卦,舍命陪君,逆天亂世,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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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蘇不再像以往一般悠閑,可他每日定會去到听雨樓,有時和無卦一起用膳,有時只是聊領而後就轉回書房繼續處理事務。
府里眾人都心知肚明,一心就等著王爺和無卦姑娘的好事了。
可他們顯然都忘了一點——韓蘇他是王爺、洛皇的兒子,他的婚姻又豈是兩情相悅就可以的。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提。
過了冠禮,無卦左右細細算了幾遍,近日都無凶相,一下就閑了下來。
自然而然的就再次開始了之前尋找師父的計劃。而這尋找還是一如既往地去到街上亂逛。出門前,她照例會和青竹說上一聲,而後就獨自出門。
無卦在洛陽正街走了還沒多會,迎面就走來了一個她看著眼熟的黑衣男子。
那人徑直在無卦面前站定,說話干脆簡潔,「姑娘,我家主子請您過往一敘。」
無卦稍稍詫異了一下,她看了看面前男子——很是面熟,是在哪里見過來著?
還沒等她想到,也沒等她準備佔算一下,那男子直截了當地開口解答了,「主子已備了杏花美酒恭候姑娘,還問姑娘可願賞臉見一見洛水長青。」
這麼明白地一說,無卦立馬就反應了過來,心中很是高興——許久不見了,也不知道長青怎樣了。
雖說兩人是萍水相逢、見的次數也不多,但與他總有種奇怪的親切感。
杏花酒,還有杏花酒。那是一定要去敘敘的了。
而且,有些事她想弄弄清楚。
——你說左非色和長青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呢?這般猜測真是讓人忍不住好奇啊。
「煩請小哥帶路。」
「姑娘這邊請。」
無卦一路隨著他去到了一處茶館。
那茶館開在一處安靜的巷子里頭,要不是那塊寫著「茶不語」的黑底綠字牌匾,就怎麼看都是民宅了。
茶館門口綠柳青藤,青瓦低牆,很不顯眼。
茶館的門開著,無卦隨著那領路護衛直接走了進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院子正中的一排隔間,木框胡了紙做成的推門,古樸而又別致。每間隔間只簡單掛了塊木制的匾額,分別寫著「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為易經八卦之名。恰好就是八間隔間。
無卦不自覺地挑了挑眉——這家茶館倒是個奇特的。別家個都用梅蘭竹菊、花鳥風月,它卻偏偏用了八卦。
領路護衛帶著無卦在寫著「巽」卦的門口站定,「姑娘,主子已經在里頭等你了。」
「勞煩小哥了。」
無卦伸手推門走了進去,只一眼就看到了正獨自盤坐在屋中煮茶的長青。
今日的他一改往日的白衣裝扮,著了一身淡紫銀襟長袍,頭上束著溫潤的白玉冠子,雅致而又隱隱透著華貴。可偏偏這樣的打扮,越發突顯出了他妖氣的臉龐,仿若誘人的禁藥。
听到無卦進來,他滿上了一杯茶,而後轉過頭笑著看著她,「嘗嘗這新晉的春茶。」
兩人間不需要什麼客道的禮儀,仿佛老友相聚一般很是隨意。
無卦點了下頭,走到矮桌的另一邊,也如他一般盤腿坐了下來,端起那杯茶清啜了一口,直覺鮮爽甘醇、口留余香。
放下杯子,她很中肯地評價道,「龍井春茶很是不錯。」
長青笑眯了眼楮,「看來無卦也是識茶之人。」
「略知一二罷了。」說到茶,無卦卻是喝過不少好茶,師父雖愛酒,但在經常帶著她四處游走的時候也被不少求卦的人以名茶招待過。
「幾月不見,在下很是懷念與無卦姑娘一同垂釣、品酒的那些日子。」長青看著無卦,說得很是隨意的模樣。
無卦不置可否地抬了下眉,而後抬目恰好直迎上他的目光,那雙瀲灩的眸子讓無卦定在當下,只會直直地看著他,腦海中閃過了冠禮當日左非色站在台上對她似笑非笑的眸光。
長青有些詫異,卻也沒有收回目光,就那般任她看著,嘴角漸漸掛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看著那雙美到些許妖異的雙瞳,無卦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在看到他眼中也帶上笑意之後,她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了。
像、實在是像……
長青微歪了腦袋,一手托腮靠在桌上向她靠近了幾分,「無卦這般看著在下,實是讓我受寵若驚啊。」這般說著,他卻半點驚的感覺也沒有,倒是有些調笑的意味在里頭,「你確定要一直這麼看下去嗎?」
邊說他邊一手提了壺給她復又滿上了一杯茶,衣袖輕擺,手指修長白淨,配那翠綠茶壺很是好看。
垂下的淡紫衣袖仿若輕飄的雲彩,稍稍劃過。
坐在那處的無卦似有似無地聞道了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淡淡地幾被茶香遮掩而去,只是那樣短暫的一瞬,卻讓她腦中電閃雷鳴。
這……
這是……
……
鳶尾花香。
隱藏在茶香之下的鳶尾花香!
……
國師左非色!
心中猜想得到證實,無卦睜大眼看向了眼前人,「你,你是……」
看到她的反應,長青微揚了眉,似是知曉了什麼,抿唇一笑,好看的雙眼彎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嘆了口氣,「終于……猜到了呢。」仿佛在責怪她怎麼這麼晚才發現一般。
「左非色?」無卦還是帶著不敢置信,尤其是他這般輕易地就承認更加讓她有些無措起來。
長青托腮的那只手的手指輕點了幾下臉頰,而後輕挑了一邊的眉毛,眼中帶著笑意,「嗯……其實我還是喜歡你叫我長青。」
無卦,這是我們第六次見面呢。
第六次,你終是認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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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卦半響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她的腦中雜亂無章,各種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卻讓她不知該從何問起。
——國師為何會是長青?又或者說國師為何要裝作長青來認識我?還有國師不是太子的人嗎,為什麼要和自己這個韓蘇的朋友交朋友?難道他還有什麼陰謀?另外,自己又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堂堂一屆國師大人如此對待?
眉毛幾番收緊,她幾欲開口卻都生生壓了下來。自己不過一介平頭百姓,還是不要隨意開口,多說多錯。
長吸了一口氣,她伸出手端起了長青——國師大人剛給她斟滿的茶杯,一仰頭喝了下去。茶有些微燙,熨著唇舌有些麻痛,但卻瞬間將她從腦海那些叫囂著的問題中給剝離了開來。
意識到自己不會再失態,她放下茶杯,抬頭看向面前人,眸色平靜無波,「說好的杏花酒呢。」
左非色從頭到尾面帶微笑地看著她眼中復雜變化,現下見到她這麼快就恢復到與往常一般,心中微微訝異了一下︰她倒是接受得快。既然她不問,那他也就沒有必要提及什麼,順水推舟、何樂不為?
「對朋友,長青從來不會吝嗇。」稍稍加重了朋友兩字,他注意看著無卦,見她眼中沒有閃過任何的不安、否認或者竊喜,左非色不知為何心里有些許開心——嗯,她果然還是認同朋友對兩人關系的定義的。
他拍了三下手,不一會就有人打開包間門送進來了一小壇酒和兩只酒杯,而後來人便恭敬地退了回去。
依舊是左非色先動手幫兩人都滿上了酒,那酒的香味撲面而來,無卦愣愣地聞著那酒香,破天荒地先起了話題。
「你……為何要叫長青?」她只是想把酒香帶給自己的那份傷感打破,怎麼辦……又想到那老頭了。
單手輕晃酒杯,好讓那香味散發出來,接著再放在面前兩寸,輕嗅聞香。這般動作在左非色做來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魅惑,「沒有為什麼,我就是叫長青。左非色,字長青。」
原來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無卦被自己噎到了一下,剛挑起的話題似乎就這麼斷了。
「長青長青,長盛不衰。」左非色輕呷了一口酒,「我給自己起的字,比祈王爺的子復如何?」
這有什麼好比較的……
無卦暗暗月復誹。
但就在下一瞬,她突然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是這麼簡單。
左非色和韓蘇的面相都是短命之人,而如今所取的字又都是如此這般望人長壽。
長青、子復,左非色是在暗喻自己幫韓蘇改命一事他一清二楚嗎?
掌管司天監的國師大人這般問自己,究竟為何?會不會與雙帝之相有關……
越想越復雜。
于是,她索性答道,「不知道。」
「呵。」左非色輕笑一聲,「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他隨性地後仰靠在身後軟墊之上,單手執了酒杯,一派肆意風流,「酒香難耐,長青先干為敬了。」話畢,一仰脖喝盡了杯中之酒。
從無卦的角度看去,只見得他修頸白膚,烏發如綢,下巴和脖子的弧線相得益彰,帶著幾分高傲的嫵媚。
——果然妖孽……坊間傳聞不是什麼空來風。
左非色看著她面前依舊有酒的杯子,挑眉笑道,「嗯?這麼不給面子?」
「喝快了就喝不出味道了。」無卦一本正經地說道,但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拿起杯子很給面子的也一口干了。
「好。」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把酒言歡了起來。不過更多時候是左非色在那里言歡,無卦在那里听著。
「無卦,為何你喝這杏花酒時總帶著一種……一種愁緒?」
「算是……睹物思人吧。」
「好巧,我也是。」
杏花酒的香味微醺了整個屋子,仿佛間她又回到了那間山中小屋,看著對面老頭抱著大葫蘆一邊喝酒一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無卦啊,小黑再這麼吃下去會變成豬的。
——無卦啊,今天晚上做什麼好吃的呢?師父好餓啊。
——還是無卦對我好啊,你看這酒快喝完了,什麼時候再幫師傅去打點吧。
——不了不了,今日就不下山了,且容為師好好歇歇。
老頭,我在喝你最愛的杏花酒,你要是饞的話……
就快些讓我找到吧。
對飲而坐,千里為朋。
長青,左非色,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有著驚天容貌,卻命藏玄機。
無卦看不清他,正如他也看不清無卦。
洛水初識,寒雪獨釣。
命里乾坤,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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