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適才我與大女乃女乃說的話,絕無一句虛言,老太爺的確命不久矣,而老太爺只要一死,楊安成就會悲傷過度,緊隨老太爺而去。♀」柳綠提到楊安成的名字,幾乎是咬牙切齒。
老太太睜開眼,復雜的看了眼臉上帶了幾分猙獰的柳綠,勸道︰「你這又是何必?不說別的,就你身邊的小丫頭不還得你護著。」
柳綠見老太太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拐彎抹角,直言不諱︰「夫人,奴婢護不住。京城里最不像話的府邸,楊府排第二就沒有敢排第一的。」
說完看了看身邊的楊宇楠,又看了看于珊,說道︰「夫人,讓兩個小的……」
老太太抬手阻止道︰「讓她們听著,你既然有心把丫頭塞給我,就听我的。這大戶人家的齷齪事,她們兩個哪個免得了。」
柳綠神色復雜的磕了磕頭,理了理思緒,開始說道︰「奴婢五歲時,因這張所謂的俏臉,被繼母高價賣進了怡情樓。奴婢雖不懂事,也知道那花花綠綠的新衣裳不是白穿的,後來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更是不甘心。奴婢計劃了一年,六歲那年逃出了怡情樓,巧遇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那年也不過才八歲,見我可憐,苦苦哀求了主母,收我為奴。小姐待我極好,說是奴才,倒更像個玩伴。可奴婢這張臉隨著年齡的增長,竟是越長越好看,打我主意的少爺不少,奴婢多次想毀了這張臉,心疼奴婢的也只有小姐一人。小姐容貌秀麗,人聰明,可性子冷淡了些,在那深宅大院里,她並不討巧,是以她護奴婢護的辛苦。奴婢曾發誓,這一世,這條命就是小姐的。」
柳綠伸手抹了眼淚,聲音由溫婉轉向了憤恨︰「可誰知道,小姐竟被許給了楊安成那急色鬼!她自從知道要嫁的人是色鬼,便張羅著放奴婢出府。奴婢不願,便想自毀了容貌跟著她。只是小姐說,奴婢若是容貌受損,楊府會直接打發我離府,奴婢才歇了心思。楊府的水太深了,從小姐入了楊府,就明槍暗箭的不斷,更有人挑撥奴婢與她的關系,可是天地良心,奴婢若有攀龍附鳳的心思,甘受天打雷劈!那起子賤人眼見挑撥不成,便害死了小姐。♀別人都當她是難產而亡,可我卻知道她身子一向好的很,生小小姐的時候明明是順產,是月子里被下了紅花,大出血而死!」
說到這,柳綠不僅想起三十多年前,她將所查事實報給楊安成,楊安成竟然色眯眯的模著她的臉蛋說︰「她死了豈不是更好,木頭一個不懂風情也就罷了,竟還阻攔我與你歡好,這種婆娘,真是死不足惜!」
溪書院一時靜悄悄的,誰都不曾開口。
「奴婢恨呀!楊安成那色鬼真是配不上我家小姐的一根頭發!可小姐終究是去了,留下了小小姐。奴婢只想好好守著小小姐,可誰想到,楊安成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竟在小姐去世沒幾天就……小小姐滿月時,楊安澤找到奴婢,讓奴婢為他辦件事,否則他有的是法子讓她悄無聲息的死掉。為了守住她,奴婢答應了楊安澤,給楊安成那色鬼下藥,而且每次同房自己也服食湯藥,所以就算楊安成留戀花巷也罷,納再多的姬妾也罷,都不會再有孩子,他本就是要斷子絕孫的!」柳綠說道最後,話里的陰狠竟是絲毫不遮掩。
老太太听到這里,震驚的抬起頭,現在這個年代,女子避孕的湯藥多是溫和的,所以並不能絕對避孕。可男子絕嗣的湯藥卻都是狼虎之藥,鮮少有失誤的。如果柳綠曾經下藥,那楊思慶是哪里來的?!
柳綠猶豫的看了看楊宇楠,狠狠心說道︰「慶兒,是楊爵爺楊安澤的孩子,而楠楠,是楊爵爺的孫女。」
柳綠話落,老太太失態的掃掉了一桌的筆墨紙硯,屋里頓時多了 里啪啦的聲音。
「夫人,奴婢起誓,今日所說之話,若有一句虛假,死後甘願下十八層地獄。奴婢給楊安成下了藥,他沒多久就不/舉了,可他好面子,所以才安分的待在家里。楊安澤從奴婢口里得知這消息,親口答應奴婢必定照應小小姐。小小姐六歲的時候他親自來接她開蒙入學,奴婢才真真放下心事,自覺對的起小姐了。心神恍惚之下接了他遞過來的酒,醒來後……奴婢身子卑賤,只要小小姐有了依靠,這些不足為懼。回到府里,奴婢親自去廚房炖了避子湯喝下,可不知哪里出了差錯,兩個月後竟診出了喜脈!奴婢本是要拿掉那個孽種的,可是楊安成威脅奴婢,只要孩子不在了,奴婢就隨孩子一塊死,我明知道楊安成寧願帶綠帽子也要奴婢留下孩子是不安好心,可奴婢又放心不下小小姐……」
「夠了!我只問一句,這件事有誰知道?」
「此事,楊府的幾個主子,都知道。楊安成一開始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所以從慶哥很小的時候,就被帶著出入妓院;楊安澤一開始懷疑我不曾給楊安成下藥,所以才有了慶哥,待見到楊安成如此對待慶哥,才察覺孩子是他的。楊安澤枉讀聖賢書,畜生尚且不食子,他竟私下買通了小廝,要給慶哥下毒。因這事被楊安成當場捉住,鬧到了老太爺面前,陳年往事才被揭露出來。帝師之府容不得丑聞,我本是該死之人,只是楊老太爺到底不忍心,只是禁了奴婢的足,再不許奴婢現于人前。」
「混帳!荒唐!」
「後來,慶兒的事老太爺不再過問,楊安成也理直氣壯地帶著慶兒出入妓院。奴婢實在氣不過,曾私自偷偷離府大鬧妓院,可是,結果您也是知道的……老夫人,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楠楠……楊府不出兩天就要變天,作為害死楊安成的條件,楊安澤答應一定照應小小姐,可對楠楠,他竟怎麼也不肯松口。老夫人,慶哥身子已經壞了,不用楊府出手,不出三年必定身亡。可楠楠才七歲,她明明是楊府嫡支的血脈,可頂著庶脈的身份,那府里,又哪里容得下她。」
「既是如此,便該早作打算才是。」老太太懷疑的看著柳綠。
「夫人,此事不是奴婢不早作打算,實在是,奴婢身份卑微,上天無梯,入地無門。小小姐從六歲就只跟楊府的主母容氏親近,根本不听我的勸誡。眼下,她雖是富貴了,卻是指望不上的,奴婢再無人可托了。本來奴婢已經心灰意冷了,可是今天上午,她跟奴婢說,只要奴婢害的了子萱先生的名聲,楠楠以後由她照應。」
「倒是捉住了你的軟肋!」
「夫人,說句您不愛听得話,這事別人辦起來難的很,奴婢辦起來卻輕而易舉。奴婢知道京城都稱呼奴婢楊潑婦,如是發生沖突必定是我的過錯。可奴婢的出身再低賤,也掛著府上大女乃女乃大伯母的身份。奴婢只要帶著受傷的楠楠出了于府的門,一路哭回楊府,路上瘋瘋癲癲說幾句葷話,不說別的,只說子萱先生脾氣暴躁無理,竟然毆打上門求學的女娃,小小姐吩咐的事就成了。」
老太太臉色深沉,知道柳綠出身低賤,為了楊宇楠,絕對放得段。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夫人?」柳綠听老太太如此說,眼淚嘩的就流了下來。
「夫人,奴婢若有此心,又怎會將楠楠的身世告知。小小姐雖是小姐的血脈,卻沒得小姐的半分善良,她像足了楊安成自私自利,而容氏對她的教導更是包藏禍心,眼下她雖是木爵爺的兒媳,又有長女嫁于太子,可奴婢再怎麼糊涂,也知道小小姐絕對不是可托付之人。奴婢委曲求全三十年,許她一生榮華,卻無法昧良心的說小小姐是好的。奴婢懇請夫人憐惜。」
老太太看著腳下從一開始就把身段放到最低的已是年過半百的柳綠,一時間心情復雜難言!從她開口自稱奴婢,老太太就知道她所說的事,必將是楊府的秘辛,她不是多事之人,可既然避不過,總要知道自己將接手的女娃有什麼故事。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楊府的秘辛竟牽扯到了混淆血脈的地步。
柳綠一直跪著,不曾起身,從說完話就低著頭。屋子里靜悄悄的,連柳綠淚水打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跪在一旁的楊宇楠,話不曾說,像是感受到此刻的悲傷,再也忍不住,開始流淚。
于老太太看著這祖孫倆,為難的看向了子萱。
子萱想都不想,直接說︰「老夫人,我既不怕柳氏壞了我的名聲,也不怕多宇楠這個麻煩。此事,全由您做主,子萱絕無異議。」
「柳綠,你竟算準了我于府必會出手相幫不成?」
柳綠听到子萱說,不怕她壞了名聲,已經心灰意冷,待听到老太太的疑問,只低聲回答︰「奴婢不敢。奴婢的命是小姐的,眼見小小姐榮華富貴了,本已經心滿意足。可楠楠從一出生就養在我身邊,她是我唯一的血親。在老太爺病重的時候,奴婢就開始為她找後路,可是,奴婢雖是繼室,卻也是一介奴身,無親無故的,更何況自從奴婢得了楊潑婦的名聲,闔府上下倍感羞恥,將奴婢看的死死的,若不是小小姐‘相助’,奴婢至死再不能踏出府門半步……心灰意冷之下,只想走的時候帶上她,上窮碧落下黃泉,祖孫兩個也不孤單。可是,她才七歲,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奴婢實在下不了手,奴婢總想著為這個孩子再拼一把。奴婢知道夫人為難,小姐生前也曾教導奴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奴婢知道,這事要是落在奴婢身上,奴婢也是不願的。可是,奴婢真的已經沒有路了。」
于珊從楊府彎彎曲曲的糟心事里拔出心思,看著跪著的柳綠,眼淚唰的流了下來。于珊從來不敢說自己是個好人,更不是同情心泛濫的人,她一直覺得別人過的如何,跟她沒有一毛錢的關系,她所關心的不過是自己身邊的人罷了。可是眼前這個兩鬢斑白的老太太,沒有一天是為自己活著的,她的堅強她的隱忍全都為了別人。
做丫鬟時,忠心為主;做繼室,也只為主子的嫡女努力。眼下,她不再有任何的資本,只有死路一條,想的依然不是自己。
于珊的眼淚打在老太太的手上,老太太嘆息一聲,疲憊的說道︰「起來吧,此事我應了。」
柳綠本已經不抱希望,此事听見老太太松口,大喜過望,又哭又笑的不停地給老太太扣頭︰「謝夫人憐惜。」
老太太彎腰扶起楊宇楠,模了模她的腦袋,問柳綠︰「楠楠七歲了?」
柳綠忙答道︰「是,威德二十九年六月初七的生日。」
「嗯,珊丫頭是威德二十九年正月的生辰,以後稱呼楠楠表妹吧。」老太太給于珊擦了擦眼淚,囑咐道。
「是。」于珊認真的應了。
「既如此,你們兩個就一起拜師吧。」老太太嚴肅的說道。
子萱眨眨眼楮,硬生生的把眼淚逼了回去,戲謔的看著老太太,也不開口。抬筆寫了「仁」字,讓于珊照著寫,就不再管于珊。子萱舉步走到講桌前,端端正正的受了楊宇楠的拜師禮,給楊宇楠點了朱砂痣,才教導楊宇楠也寫了「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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