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疼痛讓于珊壓抑在心底的悲傷一層一層、接連不斷的涌上心頭,眼淚怎麼都止不住。她將手輕輕的放在小月復之上,仿佛感覺到有一陣越來越弱的心跳聲順著手臂傳到了她的耳朵里,似清晰卻又模糊。可就是這實虛難辨的聲音,幾乎讓她崩潰。
于珊愈發用力的抓緊了楊宇楠,仿佛此刻楊宇楠就是她的唯一的救贖。
楊宇楠手上吃痛,口里輕呼一聲,滿臉疑惑的轉頭看向于珊。只見于珊臉色蒼白,滿臉的淚水,眼里的神色似喜還悲,嘴唇微微的顫抖著。
楊宇楠一見之下慌了神,她何曾見過如此模樣的于珊。
許是她們曾見過彼此最是狼狽不堪的模樣,所以于珊在她的面前從來不會掩藏什麼。她活潑開朗、調侃他人的樣子她見過;她溫婉大氣、淘氣賣乖的模樣她見過;她不言不語、默然流淚的模樣她見過;可于珊的感情一直是單一的,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在她面前于珊是如此直接的表達著自己的情感,她真的沒有見過于珊如此矛盾的表情。
「于珊,你怎麼了?」楊宇楠急急的問道。
于珊對著她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一句話,只是更加用力的捉緊了楊宇楠,身子卻軟軟的蹲了下去。
楊宇楠被于珊帶的一趔趄,也徹底慌了神,她再怎麼聰穎,經歷的事情再多,也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踫到這種事情,如何能想到于珊是想避開,她只知道現在于珊不僅心里不舒服,身體也不舒服。心里的問題要徐徐圖之,要緊的是先解決身體上的不舒服。而她們就站在于安的屋外,只需喊一嗓子,就能得到于華的幫助。
想到這,她幾乎帶了哭腔的勸著于珊,說︰「于珊,你忍一下忍一下。」
然後隔著窗戶喊道︰「大少爺,你快出來!」
楊宇楠平時在外人面前甚少說話,就算說也是冷冷清清、有條不紊的。如此慌張的聲音,于華卻是第一次听到。他神色一變,也不管前方擋道的客人是誰,推開就往外跑。
于華剛跨出門就見于珊低垂著小腦袋很是可憐的蹲在窗戶下面。他疾走幾步,停在于珊身邊,從楊宇楠的另一側抓著于珊的左臂,想將于珊扶起來。
于珊的右手一直捉著楊宇楠沒有松開,左手蜷縮在懷里,于華這一拉扯,她的左手就離了小月復。于珊發瘋一樣揮手就將于華擋開了,然後又將手放回小月復上。
于華見此模樣,也慌了神,急急問︰「妹妹,你哪里不舒服?」
于華正處在變聲期,聲音真算不上多好听。可就是這種聲音,讓于珊回過神來——這不是四皇子的聲音!四皇子的聲音一直都是溫柔多情的,就算最後撕破了臉皮,四皇子的聲音也沒有變過。
于珊的左手在肚子上動來動去,可不論她將手放在哪里,真的真的沒有那絲微弱的心跳聲!
于珊定定神,將頭抬起,目光轉了一圈,然後定在那個站在于華身邊,身穿藍衣的少年身上。圍著她的五個少年,只有他是穿著藍色夏衣,雖然這藍色比她從窗戶看到的要深一些。她輕輕舒了口氣,心里似是遺憾也似是解月兌的自言自語道︰原來不是四皇子。也是,他怎麼會屈尊出現在于府。
她沖藍衣少年扯了一個微笑,然後才看向于華和楊宇楠。這兩個人一個滿臉的焦急,一個都快哭了,不知怎麼,于珊看著看著竟感覺有些好笑,不過是她一時的錯覺,倒唬的平時最冷靜的兩個人慌了神,她還覺得蠻有成就的。
于珊這般想著,便真的‘噗嗤’笑出了聲,綻放了個自認為很治愈的笑容,一邊慢慢起身,一邊說著︰「我沒……」
可她起身的動作突然停住了,臉上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就這麼半起不起的定在那。
于華見于珊要起,自是俯身扶她。而隨著于華的一俯身,站在于華身後的少年,就這麼突兀的、一點招呼沒打的出現在了于珊的眼前。于珊直勾勾的、不敢置信的盯著出現在于華身後的微帶笑意的少年,臉上剛剛恢復的紅暈,又迅速的退去。
前世,就是這個人,一身大紅,拿著玉竿挑開了她的蓋頭,就這樣溫文爾雅的笑著站在她面前。那一瞬間,漫天的煙花在于珊面前綻放,這個少年仿佛一下子就入了她的心,明知是演戲,她也心甘情願的陪他演了兩年,直到瀕死之際,他勸她接受木穎安,她才開始後悔,原來自始至終動情的只有她一個。
此刻,每一秒都過得很慢很慢,慢到她覺得,下一秒她就會死在慕容騰面前。
于珊輕輕閉了眼,將神色全都掩蓋起來,正想起身,可突地身子一輕,雙腳就離了地。卻是于華不耐的借著俯身的勢,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一邊往屋內走,一邊吩咐春香去請大夫。
于珊腦袋伏在于華胸前,剛緩過神,就听見于華吩咐春香去請大夫,她急忙放開楊宇楠,改拉春香的袖子,輕聲說︰「不用去,我沒什麼大礙,大概是……應是貪涼吃壞了肚子。」
「不行,不讓大夫看一下,我怎麼放心!」于華絲毫不妥協,說著就嚴厲的看著春香。
眼下正是炎炎夏日,小孩子貪冰吃壞肚子的事時常發生,于珊這借口找的卻是剛剛好。
于珊拽著春香的衣衫不撒手,也不撒嬌,很是堅持的喊道︰「哥哥!」
于華听見于珊叫他,卻是應都不應,冷冷的對春香說︰「還不快去。」
于珊這會真是分不出半點心思給四皇子,所有的人成了擺設,只剩他們兄妹兩個互不妥協的大眼瞪小眼。春香站在他倆身後,看著于珊捉著自己的袖子,左右為難。
站在于華身邊的謝昆,細細打量了于珊半響,然後往前踏了一步,拉著于華的手臂,勸道︰「華弟,眼下為了給安表弟過百歲,正人來人往的,你一請大夫,怕是會引起慌亂。再說,表妹一直習武,身子骨向來不錯,想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謝昆話音剛落,于華和楊宇楠倆人就惡狠狠的盯著他,像是他犯了多的錯一樣。
楊宇楠看了眼謝昆,冷笑一聲沒說話。她舉步走近于珊,盯著于珊的臉猛瞧。如果忽略了她眼里的淚,楊宇楠這表情還真是有些惡狠狠的,像是與于珊有多大的仇一樣。
于華卻是軟硬不吃,轉過頭逼問謝昆︰「那就不管我妹妹的死活了?」
謝昆語滯,他一時忘記了眼前這個人有多麼在乎他妹妹。上次于華忍住怒火饒過了謝洪,他還當成是于華開竅的節奏,卻原來是他‘高看’他了,他還是一根筋,不知變通。
于珊見于華不知變通,還如此曲解別人的好意,只差明著打人臉了。她掙扎著下來,瞪著于華說︰「我都說了,我沒什麼大礙!不過是上午多吃了幾塊冰,有些不舒服。今天好不容易家里人都高興,給弟弟過百歲,哥哥你掃什麼興!」
然後給謝昆賠禮道歉說︰「哥哥也是一時著急,還望表哥不要往心里去。」
「無妨無妨。」謝昆打著官腔,一本正經的回應。
楊宇楠見于珊這模樣,輕輕舒了口氣。之後才覺得眼楮不舒服,輕輕舉起手揉了揉,便站到了于珊的身後。
于華不說話,暗里松了口氣,面上卻還繃的緊緊的,也拒絕跟謝昆道歉。
「呵呵,你們兄妹感情真好。」四皇子的神色閃了閃,打趣道。
于珊的身子一僵,臉上帶著不達眼底的笑意緩緩抬頭,直看到四皇子的眼底。
于華本來就一直看著于珊,一見她這個表情就愣住了。他從不曾見于珊如此虛假的笑容,她有時沮喪,有時傷感,但是只要是笑,就都是真實的。什麼時候開始,她臉上有了他不熟悉的表情?他感到有些挫敗,明明決心要守護好她的,卻連她身上的變化都沒有察覺到。
于珊穩穩的站著,沖著四皇子就行了一禮,半諷刺的說︰「四殿下說笑了,一母同胞的兄妹哪有感情不好的。」
于珊的聲音溫婉有禮,舉止也十分得體,臉上的笑容很美,像是畫上去的,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破綻可循,可是四皇子還是疑惑了。從她盯著他看的第一眼,他就有種他得罪過這個女孩,這個女孩很厭惡他的感覺。可是他們從不曾交涉過,甚至不曾見過面,那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由何而來?而她的話,可是暗著譏諷他沒有親兄弟姐妹?
另外幾人疑惑的卻是︰她為何知道他是四皇子。
于珊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不是因為叫出他是四皇子後悔,而是她的語氣,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語氣里藏了多少譏諷。
于珊安靜的站著,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前世的傷害,就算再面對著皇室的豺狼虎豹自己也能當他們是陌生人看待。她真的以為這次重生是新生命的開始,卻原來是她自以為是、高看自己了。現在想想,重生伊始就如此堅決的想方設法的不與老太太一起進宮,甚至不惜自傷,何嘗不是存了避開的心思。
她當了一輩子的鴕鳥,自以為將腦袋扎到沙漠里,不聞不問,危險就會自動乖乖的離開,可最終什麼也沒有避開,只落得身死一途。當初,她雖然沒有跟別人說過自己有了身孕,可皇後和四皇子在府里上上下下安插了多少眼線,就連她的貼身大丫鬟心藍都被這對母子收買了,她什麼也沒有說,並不意味著她什麼也不知道。她兩個多月葵水未至,怕是早已經被心藍傳了出去。然後等來的是什麼?沒等胎坐穩,就被賜了一杯毒酒!也是,若是讓她生下了四皇子的嫡長子,他們母子要如何向木府交代,而如果木府沒有利益可圖,又如何肯為四皇子放棄太子,畢竟太子妃木穎盈也是木府嫡女。
原來,她不是不怨恨的,只是這怨恨藏得太深,深到連她自己都騙了過去了。
重生以來她不是不爭不斗,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卻陰差陽錯的得了祖母的寵,得了祖父的親眼,得了師傅先生的喜愛,得了嫡親哥哥的愛護,得了知己好友。太過安穩的日子,讓她覺得,就這樣一輩子也不錯。可智淺那句‘鳳命富貴榮華’才讓她驚醒,她如此一路走下去,可真的能避開皇嗎?
她本想好好算計算計,怎知先是楊氏死了,緊接著弟弟的流言漫天飛,她一時間處在自我厭棄的情緒里,心力交瘁。就在什麼都沒有建設好的情況下,她竟然見到了四皇子。不是在皇宮里,也不是在木府,而是在于府見到了四皇子!
他為何出現在于府?于府與皇室不沾親不帶故,唯一尚了公主的駙馬還是庶支的;要說是因為于安養在老太太身邊,可老太太是謝府的,就算謝府有個女兒是個貴妃,可他一個皇後之子,也不至于為了這點事,拐這麼多彎來巴結于府吧。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因為楊思逸任了四皇子先生這件事了。
是了,上一世,楊宇楠三年後才入于府,她一直不知道楊宇楠入府的原因,現在看來,應該是上一世三年後楊宇楠的身世才曝光,太子受牽連失寵了。四皇子才有了楊思逸這個先生的,然後他才注意到于府的。
原來真的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相差三年的時間,直接導致了什麼事情都成了非定數。
慕容騰本來只是注意到于珊的表情,身為皇家子,察言觀色是必備課程,可見于珊應了話就開始發呆,眾人眼里更是疑惑重重,他才反應過來,她竟一口道出了他的身份,可他很確定,自己的腦門上沒有頂著四皇子三個字!
「你認識我?」慕容騰認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