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外院幾乎同時開席,廚房里愈顯忙碌。
幸虧老太太有先見之明,早先看送禮的人家多,便猜到今日來人不少,便命人去酒樓請了數位廚子幫工,才不顯捉襟見肘。整整一上午,這廚房的人沒得半點空閑,而且這邊廂席面剛上全,也不敢吃午飯,接著忙活開了點心、瓜果。于府難得一次設宴,誰也不敢馬虎了。
只是如此一來,客人那邊照顧的過來,府上其余‘主子’的飯食就沒法保證了。
于府一個五進宅子,主子沒幾個,下人也不多,如此便空下許多宅院。老太太便給外來的師傅和先生,都單獨闢了院子,也算是給人家的一方小天地。而且小院都另設了小廚房,一來怕廚房的飯食不對客人的口味,二來也是為了防止大廚房的人不當人家是主子,怠慢了客人。所以,眼下這種情況,不管是武學師傅還是文學先生,知曉廚房忙碌,都不用府里準備飯食,均在自院的小廚房解決了。
只是這可苦了徐姨娘和花姨娘,不論受寵不受寵,都容不得一個姨娘另設小廚房。偏她們早上只吃了些清淡的,肚子早就餓了,廚房遲遲不送飯食,去領又無人搭理,也只能空著肚子等著。
照理說,這種宴姨娘都是跟在主母身邊伺候的,雖說累了點,但忙碌過後總是有飯吃,比如說二房的紀姨娘和梅姨娘。可大房的主母沒了,作為一個姨娘,哪有你單獨上席的份。所以,只能忍著這一頓,至于晚飯能不能供上,也要看大廚房的忙碌程度。
這個時候,誰管你受寵不受寵,既然是個玩意,這會就該安安分分的,挨挨就過去了。花姨娘是有這個自覺的,再說這點委屈比起怡情樓的日子也不算什麼;可徐姨娘心里就有些不平了,她這些日子暗里受寵,多多少少的便有了些趾高氣昂。她想著下人們現在就如此不把她當回事,等新主母入門了,還不知道怎麼踩低她,再怎麼說,她也是個良妾,不能由得別人糟踐。
徐姨娘輕輕撫著肚子,暗自思量得失。然後只見她冷笑了聲,吩咐一個站在她身邊的二等丫鬟道︰「梅兒,你去外院請大爺過來。」
杏兒眼見梅兒得了吩咐,轉頭就走,忙一把捉住,急急地勸道︰「姨娘,不過是一頓午飯,哪至于驚動大爺?不如我再去趟廚房,打點些銀子,先弄些點心來墊墊?」
徐姨娘沒什麼神色的抬起頭,道︰「這蘭苑,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梅兒,你還不快去。」
梅兒大聲應道︰「是。」梅兒扯開杏兒的手,趾高氣昂地輕哼了聲,歡快的跑開了。
這杏兒自從沒有攔住雨雪,讓雨雪進了蘭苑壞了徐姨娘的好事,而她又恰巧見到了徐姨娘的丑態,徐姨娘就看她百般的不順眼。原來不管什麼事都會與她商量的,現在徐姨娘都自己拿主意。杏兒現在雖然還頂著一等丫鬟的名頭,卻已經有將將三個月不干大丫鬟的事了,這近身伺候的活,當然就落在了徐姨娘的新寵——梅兒身上。梅兒憋足了勁要將她擠下去,屋內到底有什麼新狀況,是不會與她提的,所以,她現在身份,跟管院子的婆子差不多。
徐姨娘似笑非笑的看著有些尷尬的杏兒,淡淡地吩咐道︰「杏兒,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你去將孫大夫請過來,就說我身上很不舒服。如果大爺來了,而孫大夫還沒來,你知道後果的。」
杏兒不敢置信的抬頭,盯著徐姨娘的肚子。
徐姨娘見杏兒這模樣,也不生氣,反而好脾氣的對杏兒說︰「哦,忘記你很久不在我跟前服侍了……我上兩個月葵水未至。」
杏兒甚是惶恐地勸道︰「姨娘,這事今天捅出來能有什麼好?不若緩緩再提?」
「你只需將孫大夫請來就好,其余不該你管的事最好少插手。」徐姨娘不耐的回道。
杏兒這會恨不得永遠離了蘭苑,就算被發賣離了于府也好。
杏兒雖然看似性子魯莽,不服輸且愛挑釁正房的人,那也只是因為處在她這個位子上,需要她這麼做,哪個府上正房的人能跟偏房的人好好相處?況且她心里清楚的很,徐姨娘雖然表面上約束著她,像是不讓她跟正房的丫鬟別勁,但徐姨娘心里絕對不這麼想。畢竟是替主子出氣,就算出了差錯,罰也是罰惹事的丫鬟,徐姨娘只需要面上做做功夫就行了。而她就是捉住了徐姨娘這個特點,才能在不斷挑釁正房丫鬟的過程中,一路爬到了大丫鬟的位置。她為了這一等丫鬟每月二兩的銀子,受了多少懲罰,徐姨娘不記得,她心里清楚。
但杏兒絕對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最起碼她就不敢挑釁高門大戶的規矩。有哪家的姨娘在正室過世不足三月就傳出有孕?就算真有了身孕,也要小心翼翼不聲張,不在人前現臉才能留得住,就這般熬著,等孩子落了地,偷著養三五個月,然後才上報族譜。
但杏兒現在卻不能說這些,一開始徐姨娘對于大爺宿蘭苑一事隱瞞不報,她就勸過,可徐姨娘卻說︰富貴險中求。眼下鬧出了人命,說不得,也只能跟著徐姨娘賭一把了。而徐姨娘選擇這會子將孕事捅出來,壓上的不僅僅是大爺的感情,還有于府的顏面。如此一計,勝算還是很大的。
梅兒揚眉吐氣地到了外院,酒席上正觥籌交錯。她滿心以為能立即見到大爺,可酒席上都是帶品的官員,她有什麼身份能進去這里,少不得央求了這個央求那個。可她又不能說究竟因為何事要見大爺,看門的小廝自然不能放她進去。
本來她是可以扮成送酒水的丫鬟混進去的,可老太太怕這麼大的場面出意外,這端茶倒水的丫鬟都裁了新衣,與府上其他丫鬟的服飾不同。梅兒正干著急呢,就看見于大爺的小廝往正廳走來。她疾走幾步,堪堪將于小攔下。
蘭苑這些個丫鬟,于小本來只認得杏兒,與梅兒並不熟。可是,杏兒‘犯了錯’,伺候徐姨娘的成了梅兒,而于小又怕于大爺馬虎,宿蘭苑的事兜不住,便每天凌晨趁著天黑到蘭苑接于大爺,這才與梅兒也熟了。
「你來這邊做什麼?這豈是你能來的地方,快快回去!」于小不耐煩的呵斥梅兒,然後就要往正廳走。
梅兒好不容易踫到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如何肯放,軟軟的說︰「好哥哥,是姨娘讓我過來的。」
于小卻不管這哥哥弟弟的,不過是個姨娘,受寵幾天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再說,徐姨娘的出身就決定了,她再如何受寵也扶不了正,既然是一輩子的妾侍,這會子功夫,哪有時間搭理你。這麼一想,也不管梅兒要說什麼,繞過梅兒便繼續前行。
「姨娘她有了身孕。」梅兒見攔不住于小,急急的說道。
梅兒一著急,聲音就有些大,有好些丫鬟已經疑惑的看過來。
于小急忙回身去捂她的嘴,順勢就將人拖到了牆腳。于小臉色鐵青,惡狠狠的說︰「你亂說什麼?!」
梅兒自得地說,「我可沒胡說,都診出一個多月了。喂,你這是什麼表情,見鬼了?」
于小急的來回踱步,語無倫次︰「既然一個多月前就知道了,怎的還沒拿掉?」
梅兒不悅地說︰「你亂說什麼,這可是大爺的血脈,眼下長房沒有主母,說不得姨娘靠著這個孩子就扶了正,姨娘的好日子在後頭呢,你看哪家的妾侍膝下能有三個孩子的。」
「你懂個屁!徐姨娘什麼身份,不過是個玩意,如何擔的起一品誥命。」于小哥面紅耳赤的打破了梅兒的白日夢。
「你!你!你怎敢如此說姨娘!」梅兒氣憤不已。
于小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扯住梅兒的手腕,急急地問︰「是徐姨娘讓你來的還是你自作主張?她可還有什麼其他安排?」
「自然是姨娘讓我來的,要是我早就跟大爺說了,怎會受這個窩囊氣。還有,什麼叫其他安排?姨娘不過是讓我將大爺請過去,讓大爺高興高興罷了。我倒要看看,有了孩子,誰敢怠慢姨娘,好歹讓姨娘也尊貴一把。你是不知道,今天我去大廚房領飯,他們幾個狗眼看人低的,竟然沒有準備姨娘的飯食,若是大爺知道他們慢怠了小少爺……你干什麼,你快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梅兒越說,于小越是用力的攥緊她的手腕,最後她受不住,話沒說完就開始呼痛。
于小卻不放開梅兒,恨恨地說︰「尊貴,尊貴個屁!一樣是奴才,她倒拿我們的命不當回事。你得意什麼,炫耀什麼?若是光榮的事,大爺至于偷偷模模的來回蘭苑和外院之間?大爺怎麼不光明正大的在蘭苑歇息。這些子事抖出來,就算徐姨娘能上位,那也是踩著咱們幾個知情人的性命上去的。你還在這邊沾沾自喜,真是愚蠢!」
「你胡說!」
「我胡說?大戶人家的事你知道什麼。規矩,規矩懂不懂!如此沒臉的事,她還讓你這當口來請大爺。」突然,于小恍然大悟,松開梅兒的手,說︰「是了,若是不鬧大,她肚子里的孩子怎麼留得住,她就是準備弄得京城有頭有臉的都知道了,逼著大爺留下孩子,她倒是好算計。」
梅兒猶自不敢相信,在她的印象里,有了孩子的女人最是嬌貴的。而且,徐姨娘懷前兩胎的過程中,也是很是受寵的。她怎麼想到這次不同,她只知道,眼下正位空置,而徐姨娘本就是良妾,她還指望著徐姨娘憑著這一胎上位呢。
于小卻顧不得這許多,他是絕對不能讓梅兒見到大爺的,但徐姨娘那可怎麼辦?他又沒有門路處置徐姨娘。他現在也十分後悔替于大爺遮掩,早知會鬧出人命,想當初知道大爺第一次睡在蘭苑的時候,就該稟了爵爺或者老太太的。他本以為徐姨娘是個聰明的,于大爺也是有數的,兩人總有一個會想到,在這風頭上,首當其沖的是避子。可他真沒想到,這兩個人,處事如此的沒數!
說不得,他得做回賣主的奴才了。賣了主,他本來極有前途的人生就沒戲了;可是不賣主,他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了。想到這,于小原本清俊的面容便顯得有些頹廢。
他也不是拖拉的,一下定決心便當機立斷找到周管家,乞求道︰「周大哥,務必讓人看著這丫頭,萬不可讓她近大爺的身。」
于小跟著大爺五六年了,于大爺什麼性情他也知道。這事若是平時告知于大爺倒還罷了,大爺雖會因為子嗣歡喜,但絕不會失了分寸,知道這個孩子該如何養,說不得要改孩子的八字才能上族譜的。可是眼下,大爺作為今天主角的爹爹,已經吃了不少酒。有了孩子,十有八/九他當場就能欣喜的嚷嚷開來。
周管家雖然疑惑,但看于小不像是開玩笑的,加上于小又是大爺的小廝,這點小事求他,他自然是應下,只他不清楚事情的大小,只派了兩個丫鬟守著梅兒。
卻不想,因著正廳人多事雜,人都慌慌忙忙的,誰能有心思一直盯著一個小丫頭。廳里有人要水要酒的,不一會,梅兒眼前就沒人看管了。
梅兒緩過神來,細細想了想于小的話,待想明白了,也是驚出了一聲冷汗。只是,有風險就有機會,她決定跟著徐姨娘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