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正吃著晚飯的于華,並不知曉徐姨娘死了,也不知道他正被于爵爺和老太太懷疑著。他飯吃的有些漫不經心,沒吃幾口,就放下了飯碗,也不與隨身小廝招呼,自顧自地往于安的屋子去了,他知道這個點于珊也就只有這一個去處。
「拇指哥哥點點頭,點呀點點頭;小指妹妹拉拉勾,拉呀拉拉勾;食指中指大姐姐,跳呀跳個舞;無名指妹妹伸伸腰,踫呀踫踫頭……」
于華站在窗外,借著昏暗的燈光,就見于安橫躺在床上,于珊和楊宇楠正一人一邊拿著于安的小手,掰著于安的五根胖嘟嘟的手指頭動來動去,嘴里還說著他從沒有听過的童謠,于安像個听話的木偶一樣,任她們活動自己的手指,甚至還咯咯地笑出聲響。
于華看著這溫暖的一幕,猶豫地站住了腳。
過了好一會他才進了屋子,自找座位坐下,吞吞吐吐地說︰「妹妹,關于你的傳言……」
關于于珊的流言都水落石出兩天了,可這兩天于華一直躲著于珊,別說與她說話了,就是見了面都是掉頭就走。于珊百思不得其解其解,正想著明日就去找于華問個清楚,卻不想于華先沉不住氣,主動來尋她了。
于珊听于華話說一半就不說了,‘百忙’之中抬頭,一見于華這神色,也不管于華原本想說什麼,直接問道︰「哥哥這兩天為何一直躲著我?」
于華的神色稍顯尷尬,訥訥的問︰「妹妹會不會怪哥哥?這事既然祖母能查出來,你可怨怪當初我不曾想到這些?」
于珊看著于華的神色,頗有些好笑,古代兩世,她從來不知道,于華在有些方面是如此的可愛膽怯。前世,她從沒有花一絲半點的心思去了解于華,她昏迷了二十多天,醒來便窩在梅苑偏房,甚少與外人接觸,于華那會當然也是在外人的範疇里。
而偏偏于華是個處事相當直接的人,認準的事便當成死理義無反顧的往前沖,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傷了累了。正如于華曾對老太太說的,他是放棄過于珊的。而前世,他也確實放棄了于珊,並將那份放棄執行的徹徹底底,徹底到在于珊上一世的記憶里,都沒有于華這麼個人存在過。
想到這,于珊有些感慨。于華是個性子很直的人,如果前世,她能夠敞開心扉,是不是也會如此生一般,得到于華的這份關愛,這份在意?
于珊發呆沉默不語,于華便有些緊張。
回過神來的于珊看了看于華的神色,知道這兩日,于華這死腦筋的估計也是在糾結這些,難得的又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她眼光一閃,隱晦地問道︰「哥哥今年多大?」
于華正忐忑的等著于珊的回答,可于珊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便有些反應不過來,傻傻的答道︰「十歲。」
「奧。」于珊卻沒有再說什麼。
于珊站起身,站到于安的床邊,開始日常的‘晚間操練’。她抓起于安的小胳膊,先屈臂,再放在于安的小月復,然後上舉直胸口,最後舉到頭頂,口里還有節奏的喊著‘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之後,她又抓起抓起于安的小腿,模仿跑步的架勢,蹬了幾圈;最後她輕揉于安的小肚子,一圈一圈的幫助于安消化。
以往于華只當她是拿于安當玩具,畢竟捉著不會說話不會抗議的小嬰兒的手腳,肆意的活動,真的蠻有趣。可自從他發現,于珊樂此不疲的每日早晚必要如此活動一下于安,他才知道于珊竟是把這當成了正經事來干。
于華甚是苦惱的坐著,他發現自從于珊接受了于安,他是越來越沒有地位了,不僅祖母不稀罕他了,連原來整日調侃他的于珊都不怎麼理他了,現在更是任由他糾結著不給答復。
于珊給于安做完操,見于華還是皺著眉頭,很是疑惑地說︰「哥哥算術不行吧?」
楊宇楠就在于珊旁邊,這戲從頭看到尾,于華沒听明白于珊的意思,她可听懂了,她也不管于華漲紅的臉,噗嗤一聲就笑出聲。
「于珊,你說大少爺算術得有多麼不好,才算不出十減四等于六?」楊宇楠問道。
于華見這楊宇楠目中無他的在他面前就膽肥的非議他,甚是惱火地站起身子說︰「我自然知道十減四等于六!你們哪個問我算術題了。」
于華現在才十歲,流言出來的時候他才六歲,還是個貪玩的小屁孩,于珊怎麼會指望他想到,是有人中傷小于珊,尤其還是在楊氏深信不疑的時候。于珊這會子也有些苦惱了,有這麼個情商不及格的哥哥,真的好累有木有!冷笑話听不懂有木有!腦袋不轉彎有木有!
于珊不理跳腳的于華,轉頭拿著于安的小手親了親,認真地對于安說道︰「弟弟,你可不要出息成哥哥那個樣子……」
于安剛剛‘活動’了一下,正是愛動的時候,見于珊捉著自己的小手,以為又要開始了,咯咯的笑開了。
于華見于珊這模樣,雖還是想不明白緣由,但他就是感覺于珊沒怪他。
只是,父親那里……
于華神色微閃,半晌試探的說︰「妹妹,父親都在祠堂跪了兩天兩夜了,雖是夏天,但夜里還是有些涼,而且,他兩天不吃飯,你……」
于珊似笑非笑地問︰「哥哥想讓我去給父親送點心送衣裳?」
于華實際上很想說,‘那倒不用’但出口的卻是︰「若是你不怨怪父親,何不向祖母求求情……」
于珊不等于華將話說完,神色就變得冷淡,她說︰「哥哥,我沒說我不怪他。而且他是祖父親自處置的,祖父的處罰下的委實不重,兩天三夜的跪罰抵七八條命的罪孽,已經是很仁慈了,況且明天清晨他就能出祠堂了,實在不至于為了父親的一晚上的舒坦挑戰祖父的權威,你說是不是?」
于華並不知道,于珊為何將蘭苑七八條人命算在于昭軒頭上,或許正如祖母說的,徐姨娘是仗著于大爺的寵才三番兩次的犯錯?再具體的他卻是懶得去想。只是再一次親眼看見于珊露出這般神色,他還是心疼的閉了眼。
楊宇楠也是心里一悸,明明一開始還是開著玩笑的,怎麼一句話的功夫就變成這副樣子。楊宇楠只當是于珊對楊氏感情太深,所以對在楊氏熱孝期里與徐姨娘暗通款曲的于大爺甚是厭惡。而于華並不知道徐姨娘有孕的事,對于大爺寬容些也在所難免。
這或許是第一次,楊宇楠同時猜錯了于珊和于華兩個人的心思。于珊對楊氏真沒有多深的感情,不恨已是好的了,她厭惡于大爺,跟楊氏半個銅錢的關系也沒有;而于華,只是在拿話試探于珊,哪里是對于大爺寬容。
楊宇楠見兩人都不說話,有些著急的開口︰「大少爺……」
于華抬手止住了楊宇楠的話,他直直地看著于珊,而于珊也直直地看著于華,兩人像是當初初遇四皇子那天,開始了互不相讓的對峙。
于華看著看著便有些走神,明明剛開始,于珊還是開著玩笑的,眼里的狡黠、舉止的俏皮他不會看錯。可是,一提到于昭軒,于珊的眼里就沒了孩子的氣息,甚至給他一種這不是于珊的錯覺,與前天在正廳給他的感覺一樣。
而這種眼神的改變,短短的一年間,在于珊身上已經發生了兩次。一次是年前于珊久病蘇醒後,醒來主動叫他哥哥,不再往楊氏身邊湊,而且整個人通透了許多,眼里靈氣十足;第二次,卻是從于珊出現在外院正廳,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于大爺面前,都忘記了可以向他尋求幫助,那時的她鎮靜地不像個孩子。
于珊真的偶爾會展現她不屬于孩子的一面,但往常都是認真的成分多些,從不像現在,動輒就給人渾身是刺的感覺。
于華處事魯莽,但與此相對的卻是性格里的細膩。于珊如此明顯的改變,連楊宇楠這個才相處三個多月的人都感覺的出來,更何況是于華這個親哥哥。如果說前次的改變是讓他欣慰,那這次的改變卻讓他有些心疼,因為這意味著他沒有保護好于珊,所以她成長了。
他在躲避于珊的兩天里,每次想到于珊站在外院正廳,眼楮看不到他,就那麼大無畏地面對著酒席上的嘈雜,自顧自說著緣由,引得別人不得不相信她,他便很是苦惱。他也曾甚是糾結地問過老太太,妹妹的這種改變究竟是好是壞。
「華哥,人總是會長大的,她不可能永遠躲在你的身後。人在經歷大起大落後,性情大變也是有的,你不能要求珊丫頭原地踏步,等著你長成能夠保護她的人。」
于華雖然懂得這個道理,可還是覺得很失落。如果說還有什麼是讓他慶幸的,那就是于珊的喜惡還是表達的很直接,不會為了什麼目的巴結討好她不喜歡的人,即使那個人是她的父親。
于珊卻不知道于華糾結些什麼,還以為于華因為她不關心于昭軒而對她不滿,可在這方面她不想違背心里的聲音,妥協下去。
最終卻是于華先放松下來,他深吸了口氣,伸手揉了揉于珊的頭發,輕咳一聲,緩解了一下氣氛,難得出口調侃︰「裝什麼大人,你直接說你懶就行了,我又不會笑話你。」
于珊听了這話卻是一愣。她沒有想過他會妥協,她一直以為按照他的脾氣,他會轉頭就走。
「妹妹,父親做的確實不夠好,你要怨怪他也無可厚非,沒關系,你還有我。」
于珊听了這話,眼楮有些濕潤。她以為在這個以孝為天的朝代,讓于華接受這般叛逆的她並不是什麼簡單的事。這個朝代,男孩子可以叛逆,只要有擔當便是叛逃離家都不會有人指責,但是女孩子卻必須柔順乖巧。也就是說,于華可以不喜歡于昭軒,沒人說他的不是;但是作為女兒的于珊卻是不能對于大爺有怨憤的。
于珊眨巴眨巴眼楮,正要開口,卻見一個黑影,一陣風一樣直直的撲向于華,來人伸出拳頭,不帶絲毫猶豫的打向于華。
于華沒有防備,只是感覺到後面帶風,他轉頭望去,卻連躲閃都來不及,更枉論抬手應對,他生生的受了來人這一力道,這一拳頭便直直的打在于華胸口,于華本是站在床邊,這一下子便打的于華往床上壓去。
楊宇楠和于珊就坐在于華身後的床沿上,床上于安正昏昏欲睡,眼見于華要倒,兩人想都沒想,一人一邊站起身子立在了于華身後,使勁推著于華,想助他站直身體。于華受到的力道頗大,楊宇楠和于珊雖然習武,但是時間都不久,手上力道不足,尤其楊宇楠年紀小骨頭又脆,她單手推拒著于華,此一番猛力,便听見卡蹦一聲響,卻是楊宇楠傷了骨頭。
于華練武時間長,底盤重,得了兩人的助力很快站直了身子,突然听見身後傳來一絲卡蹦的聲音。他神色大變,轉頭看去,就見楊宇楠臉色蒼白,臉上的冒了一層冷汗,跌坐在床邊,而于珊單手撐著床,身後是毫無所覺的于安。
于珊見于華站直了身子,急忙撤力,俯身去扶楊宇楠,才發現她細瘦的手腕竟然變形了。于珊想起那會的聲音,料定楊宇楠必定是傷到了筋骨。
卻說于華,見于珊雖然無大礙,但楊宇楠卻傷了。又想到他差點壓在了于安身上,冷汗蹭蹭的往上冒,緩過神來的于華,就覺得心里的怒火一層層的冒上來,他眼楮通紅的看向來人,正望進同樣雙眼通紅、滿臉不甘淚的于簡眼里,兩人此番一對視,卻是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勢。
「于簡!你找死!」于華惱怒地大喊,然後順手拿起手邊的板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于簡腦門上敲。
于簡也毫不相讓,想到他看到的徐姨娘的死狀,他只覺得心里的火怎麼都發泄不了。徐姨娘的臉色,怎麼看都不是病死的。他記得《宋凌解說》里,有一篇寫道︰自然死亡之人人嘴唇應是呈蒼白之色,可徐姨娘的嘴唇卻是青黑色,分明就是中毒而亡。最恨不得徐姨娘去死的人,不就是于華這小子嘛!
于簡也順手抄起手邊的方凳,迎著于華就上去了。
可一眨眼的功夫,兩人中間就多了一個人,卻是于珊不管不顧的站在了屋子中央。
于華生生的止住腳步,眼瞅著于簡的板凳就砸在了于珊身上,千鈞一發之際,他急忙拿著板凳的一條腿,將板凳的另一條腿當成棍子用,硬生生的挑開了于簡的板凳。于華和于簡兩個人的‘武器’交錯著幾乎同時跌落在地上,啪的一聲巨響。
于珊神色冰冷,她抬高腳尖照著于簡帶淚的臉,狠狠的一巴掌就扇了上去︰「給我滾出去!」
而隨著這先後的幾聲聲響,于安像是睡不足被吵醒一般,哇的哭了起來。
一時間,滿屋子的人都愣在原地,于華雙手後怕地哆嗦著,于簡被于珊打僵在原地,楊宇楠正滿臉冷汗的跌坐在床邊,唯有不懂事的于安啼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