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如此埋汰楊安澤,也不算冤枉他。雖說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可向來也沒有巧合到雙方同時伸出巴掌,擊掌成聲的。在這件事里,先伸出手的,還真不是于昭軒,而是楊思瑤。
于昭軒什麼品行,老太太大概也知道,他就算真的見到楊思瑤,相中了,也是有賊心沒賊膽的那種,頂多心里念幾句。
而楊思瑤不同。女子十一左右定親,十三及笄後成親。楊思瑤已經年過二十,就是一個老姑娘,頭婚的,誰聘她?她注定是一個悲劇,只能在孤獨終老和成為繼室里做選擇。如果說楊氏剛死的時候,她矜持著身份,沒對于昭軒起什麼心思,那在于昭軒襲爵後,于昭軒在她眼里就與一塊肥肉沒差別,偏這塊肥肉還上趕著往她跟前湊,人家不算計他算計誰。
于昭軒出入楊府,多是與楊安澤在書院評詩論文,若是談過了時間,便留下吃個午飯,喝點小酒,下半晌就會回府。
于昭軒與楊思瑤相遇的第一面,根本不是在外書院,而是在飯桌上。一個是酒意朦朧,一個是刻意勾引,醉酒看美人,那是越來越美,這般眉來眼去的,就對上眼了,但也不至于太荒唐,這就跟相親一樣,第一面算是看對了眼,便是再滿意也沒有急著滾床單的。
楊安澤卻為老不尊,見兩人互有情愫,也不按照正常套路來,再與于昭軒評詩論文,便叫上楊思瑤,或者研磨服侍,或者撫琴相伴。楊安澤雖然德行有虧,但身為太子太傅,他的才華是真材實料的,由他教導出來的楊思瑤,雖比不上男兒見識,但在姑娘堆里,才情絕對是拔尖的。她說出的話,都很有見地,一來二去的,直引得于昭軒引她為知己。
于昭軒越發留戀楊府,回于府的時間就越來越晚,終有那麼一次,拖過了晚宴時間。
也是于昭軒出入楊府的次數多了,楊府眾人不再盯著這姑爺,只任由他與楊安澤一處折騰,楊安澤便留他晚宴吃酒。于昭軒酒量不深,午間一頓、夜間一頓哪有不醉的道理。他這一醉倒是成全了守株待兔的楊思瑤,于昭軒迷迷糊糊也不知怎的就與其成了好事。
事後于昭軒懊惱自責,留下了隨身佩戴的玉佩做定情信物,只等請示過老太太之後再做打算。可他猶豫了很長時間,也沒膽子跟老太太說,然後就等來了楊思瑤的小丫鬟,帶著他的玉佩找上門來。
老爵爺了解了前因後果,自己坐起身,腿腳麻利的起了身,趁著天還沒亮,自己走回了靜安堂,嘴里卻說著︰「衿容,找幾個人,把我抬到靜安堂去,我心口不舒服,怕是要狠狠養幾天才能好。」
于老爵爺是四個老爵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他敬重兄長,但不是沒脾氣。
四爵府同氣連枝,相生相息,雖說真處起來有遠有近,但在利益分配上,頗有些井水不犯河水。木老大靠的是後宮,謝老二靠的是兵權,楊老三靠的是皇家子嗣,于老四雖無依靠,但卻佔著中樞,若是有大的矛盾,于府向來是義不容辭。這代代于府從不曾虧欠另外三個爵府一毫一厘,說白了,就是興盛也罷,衰落也罷,都不是靠他們扶持的。
你楊府的姑娘若是真愁嫁,尋不到如意的,那咱們商量著來,你相中了老大,尋個合適的機會娶了你姑娘也就行了。你這般既想佔便宜又不想落面子,讓于府打落牙齒和血吞,是不是忒過分了?雖說蒼蠅不叮那沒縫的蛋,但你在叮之前,好歹也確認一下,這個蛋是麻雀蛋還是老鷹蛋吧?在府里,我就算把蛋打個稀巴爛,那也是我樂意,誰準你惦記著了!
老太太也理解于老爵爺的心情,他排行最末,對著三個哥哥向來敬重,楊安澤這般算計他,怕是傷了他的心了。不過,他撒手不管才是最好,免得他又被道義所牽制。
到了第二天,于府已經風平浪靜,仿佛昨日半夜的那場慌亂是一場錯覺。
只是,于珊看著端坐在老太太床上的老爵爺,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于珊最近幾天都不用上學了,老爵爺‘欽點’她侍疾。所謂的侍疾就是老爵爺想吃橘子了,她給扒扒皮;老爵爺想吃點心了,她給端一端;老爵爺想喝水了,她給兌一兌;老爵爺想逗弄于安了,她給抱一抱……好像經她手的東西,跟丫鬟伺候的不一樣似的。
于珊也不打听究竟發什麼什麼事,她知道的越多,對于昭軒這個爹爹越失望。不過,她本來就不像老太太和老爵爺一樣,曾對他抱有希望。
暴風雨之前的平靜也就持續了兩天。到了第三天,楊老太太就滿臉惱怒地帶著眼楮紅紅地楊思瑤尋上了于府的門。守門的小廝早就得了吩咐,若是楊府來人不必阻攔,直接放行就是了,于是,這楊老太太和楊思瑤就直直地到了靜安堂,一路上也沒人阻攔。
老太太坐在正座上等著,連起身相迎都不曾,老太太看了看楊思瑤梨花帶雨的模樣,冷哼一聲,臉色當即不好看了。
終究是老太太低估了楊老太太。
楊老太太進了門,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孽女,你還不跪下!」
楊思瑤不敢置信的看著楊老太太,喊道︰「母親……」可她見楊老太太陰沉著臉,到底受不住,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老太太身前。
「親家,我教女無方,今日便將她帶來,任憑你處置。」說完往客位上一坐。
「這是干什麼,這不是老大媳婦的三妹嗎?這可使不得,老大媳婦走了還不到一年,若她在天之靈,知道我難為她娘家人,怕是要托夢找我算賬的,快起來吧,我可消受不起。」老太太嘴上說著,卻連挪一挪身子都不曾。
楊思瑤听的臉色蒼白,她知道她這事辦的急了,可她也是不得已。
本想著于昭軒為楊氏守身一年,一年後就可納娶續弦,三四個月的時間,她還是等得的。可誰知道,老太太臨時改了口風,要讓于華和于珊守孝三年。三年後,她都二十四了,拿什麼跟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比?于昭軒已經是爵爺了,身份一日高過一日,三年後,他的新婦都能直接請封一品誥命了,還不知道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小姑娘盯著,到那時,哪還有她惦記的份!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她出身楊爵府,上有爹爹愛護,于府絕不敢負她!
「親家,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華哥好歹是我的外孫,咱們兩家,實不至于為了這麼個沒臉沒皮的壞了交情。」楊老太太規勸道。
「交情壞不了,你若是不介意,咱就來個親上加親。」老太太不緊不慢地說道。
楊思瑤听罷狂喜,正要謝恩,就听老太太接著說︰「喬哥後年就該辦成人禮了吧?還不曾找到合適的姑娘?你看我二房的倩姐怎麼樣?」
楊宇喬是長房嫡長子,也就是楊府的下代爵爺,老太太將無權無勢的二房的倩姐許他,也不怕攀的太高閃了腰。
楊老太太微揚的嘴角跟楊思瑤一起僵住了,她深吸了口氣說︰「親家,今天我來也不是要交代的。我雖然久不掌家,可在我府上出了這樣的事,我也推不掉責任。我今天來,就是問問你的意思,你若說將這賤人沉塘,那咱們即可就捆綁了……」
老太太冷笑一聲,連親家也不叫,只說︰「老姐姐,別說的這般好听,咱們也不打虛牌,你這是在威脅我于府?」
楊老太太自進了門,處處放低身段,明眼瞅著,當然是站在了老太太這一邊,好像對楊思瑤的舉止深惡痛絕。這招以退為進用在別人身上估計很好用,但用在老太太身上,那就是多此一舉。
楊老太太說沉塘,不過就是嘴里說一說。別說楊安澤允不允許楊老太太這般擅作主張,就是允了,也不能成行。四爵府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今天這楊思瑤沉了塘,明天就會有人說于昭軒不顧禮法,奸、污良女。
「……」
「老姐姐,我這人脾氣直,也不跟你兜彎子。我養了個什麼東西,我知道;這事既然發生在你們府上,來龍去脈想必你也有數。她肚子里的孩子,老大既然已經認了,我們就認。如此一來,我這里只有三條路可走。」
此事的主動權在誰手里?在于府手上。男女地位的不對等就決定了一旦男女發生這種事,百分之百要怪罪到女方頭上,即便男方是個紈褲子弟。尤其這事還是發生在了楊府,于昭軒在外名聲不錯,說楊思瑤不是蓄意勾引也沒人相信。這事暴露出來,于昭軒難免要賺個風流種的稱號,但對楊府來說,先出了楊安澤德行有虧之事,再出來楊家女勾引男人之情,別說楊府待嫁的姑娘遺臭萬年,便是楊府帝師之府的名聲都留不住。
楊老太太也知道這事不是她們說了算的,所以才將身段擺的很低,怎知老太太油鹽不進,她深深地看了眼于老太太,略顯頹廢︰「你說。」
「第一條路,打掉孩子,等老大媳婦三年孝期過了,咱們兩府按照正常的納娶禮儀,面子做足,我于府正大光明、風風光光迎娶她為當家主母。」
「第二條路,楊三娘抬進于府為妾,孩子可以留下,不論男女,生養了後就改八字,能不能入族譜看那孩子的造化,說句不好听得,咱們兩府都丟不起那人。」
「第三條路,就按老姐姐說的,私下里將她沉塘,報急病而亡。如此既解了我于府的難堪,也洗月兌了你楊府的名聲。」
楊老太太沉默不語,半響說道︰「女婿他總要娶繼室的,不若各退一步,思瑤她落了孩子,干干淨淨嫁入于府,可使的?」
「老姐姐,華哥和珊丫頭可是給你嫡親閨女守的孝,也是于府給你閨女的體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決不能在楊氏孝期里披紅掛綠。」
「貴妾?」
「貴妾與平妻一步之遙,可貴妾入府,那是娶不是納,這宴席是必得要擺的,我們丟不起那人。」
「那……」
「要我說,第三條路是頂頂好的,就看你們舍不舍得,咱們兩府到底是親家,我也不好逼得太過。說句難听的,我于府若是不承認那孽種,她也就第三條路可選。」
屋子一時靜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楊思瑤很安靜的跪在地上,任由楊老太太和老太太說著她的未來,沒有求過一句情。
「親家,我也不想為了這孽女壞了咱們的交情。這樣吧,我回去嚴加管教,等時機到了,咱們再來個親上加親,姨母做繼母,倒也妥帖。」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應道︰「如此甚好。」
楊思瑤听楊老太太替她選了第一條,似有不甘,可到底還是安安靜靜地跟著楊老太太回了府。
「衿容,這?」于老爵爺從內室出來,疑惑不已。既然等得,何苦鬧出這一出,弄得兩邊都難做人。
「我那老姐姐是聰明人,這樣處置才能全了兩府的門面。若是楊思瑤她做了老大的妾室,那他楊府究竟是不是咱們正經的親戚?」老太太冷笑不已。
「那就這麼著了?」
「我話還沒說完。她雖是聰明的,可早就不管事了,她是為了楊府的面子、楊思瑤體面著想,那父女兩個可不見得領情。這事說到底跟老姐姐沒有一點關系,做主的還得是楊安澤。等著吧,楊安澤最遲明個一早就會到咱們府上逼親,到時你該躺躺該睡睡……」
老太太跟老爵爺商量著對策,而楊老太太出了于府的門,臉色當即就陰沉了下來。她忍不住狠狠的摑了楊思瑤一巴掌,咬牙切齒地怒罵︰「丟人現眼!跟著你那混帳爹不學好,倒是牽連我兒!回府!」
楊思瑤還是乖巧地沒有說話,眼淚都沒有落一滴。
楊老太太之所以插手此事,不是為了給楊思瑤撐腰,更不是為了替楊安澤解憂,而是為了將楊思逸摘出去。楊思瑤在楊府被搞大了肚子,不管是偷漢子還是規矩不嚴,丟臉的都是楊府,而楊府現下的門面就是楊思逸。這是若讓楊思逸知道了,他那麼個死守規矩的人,非得將楊思瑤沉塘了不可,可如此一來,楊思逸就只落了個逼死庶妹的名聲。
楊思瑤被破了身子,只能算是不潔身自好,于府沒有不承認已經是厚道了。雖說都知道于昭軒也不是好的,可如果楊思瑤不上趕著,于昭軒一個外男還能跑內院去奸、污你個姑娘不成?
楊老太太回楊府,沒好氣的將談判的結果跟楊老爵爺一說,楊老爵爺當時就火了,活人還得給死人讓路,這是什麼道理?他按捺不住,也不听楊老太太的解釋,當天下午就跑到于府去鬧。
于府還是沒人攔著。
于昭軒被關了禁閉,楊安澤尋不到人,便找于老爵爺評理。四下一打听,便知曉了于老爵爺的去處,牛氣哄哄地就到了于老爵爺床前興師問罪。老太太早得知了楊安澤的行蹤,她也不跟他打照面,免得再起波折,搶先一步避到了左偏院。
雖說楊安澤是于珊外祖父,但于珊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她打量著她這外祖父,心里直嘆高人︰楊安澤與她想的很不一樣,辦事那般荒唐的人,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猥瑣氣質,相貌不出眾,越發顯的文質彬彬,即便現在怒氣沖沖,也沒有影響到他的氣質,難怪騙過了所有人。
「于老弟,你這是?」
于老爵爺白眼都欠奉,哆嗦著嘴,愣是忍著一句話也沒說。
「您是來給祖父瞧病的嗎?祖父昨夜不知何故,突然吐了血,今晨雖然醒了,卻話不成句……」于珊淚眼朦朧,可憐兮兮地盯著楊安澤,似乎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楊安澤本要出口的質問,就著于珊的話狠狠咽了下去,懨懨地閉了嘴。嘆了一口氣,出門而去。
楊安澤風一樣的來,又風一樣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