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珊的確什麼也不懂,她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這大盛王朝的壽宴究竟被扭曲成了什麼樣子,可這並不意味著她是被賣了還替人數錢的主。謝昆都表現的如此明顯了,她若還猜不出什麼,那就真的白活了這麼多年。
不論謝昆看不看得上她,她是一點也不想與謝昆扯在一起。若這輩子真有那福分攤上這麼個‘傾城傾國的佳人’,她得多浪費多少腦細胞才能打發掉那些個鶯鶯燕燕,一路走下來,她得少活多少年!別說什麼只要嫡妻有後就不會納妾的鬼話,于珊可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句話的忠實擁護者。
而謝昆也沒有與于珊走在一起的意思,他有很多理由,例如︰他們年紀相差太大了(其實只差五歲);于珊太嬌弱(他以為的)……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如此抗拒的最主要原因,是不忍心看著他自小欣賞的‘妹妹’守邊關。在他心里,于珊這個絢麗的女孩,應該待在最繁華的地方,宜室宜家,是最該嬌養的。
謝昆四歲以來一直都是這麼認為——邊關守將是一份高危職業,邊關守將的妻子是世上最痛苦的副業。想當初謝天衡執意緊隨謝天亮的腳步去守邊關,結果呢?他二嬸只在邊關生活了四年,就意外猝死。他二嬸死的時候,謝昆正好四歲,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常逗弄他的溫婉女子,臨死前對生命的眷戀。
自那時起,謝昆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將來的妻子也那般死去,所以,他不僅僅是抗拒于珊,他也抗拒著別人。
于珊並不知道謝昆心里在想什麼,就算知道也不會安慰勸解他,她頂多翻個白眼給他解釋一下杞人憂天的意思。
不過眼下見他如此抗拒她,她真想很好心地安撫謝昆,告訴他——只要你的半邊天沒倒,你就可以高枕無憂,想抗婚想拒婚都可以,怎麼瀟灑怎麼來;如果是我那半邊天塌下來了,我自己會去頂,絕不拖累你,就不勞你費心費力了。
于珊很清楚謝老爵爺是什麼性子,她打一開始給謝老爵爺貼的標簽就是老小孩,任誰眼瞅著一個老小孩突然正經了起來,都會心生警惕。于珊一邊喝酒一邊偷偷打量謝老爵爺,見他臉上的表情果然越來越欣慰,心里對原先的猜測確認了十成十。
于是,于珊喝完杯中酒水,就調皮地看了眼謝老爵爺。
謝老爵爺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可還是盯著于珊,這可是他好不容易騙來的孫媳婦,怎麼看怎麼合心意……
怎知于珊自取了春香的小酒壇子,給她自己又滿上了一杯酒,然後舉著酒杯復又走到了他身邊。
「外祖父,珊兒借著祖父的壽宴,也敬您一杯……」
謝老爵爺臉上的欣慰就僵在了臉上,而被點名的楊老爵爺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于珊。
相親宴上的規矩,同輩上敬一人酒視為愛慕,比如四皇子和齊彥一開始都只敬于珊一個人酒,若是于珊單獨應了,則視為允許他們追求;若是宴上只敬了一個長輩酒,而長輩喝了,則視為‘酒定’,表達的意思就是,咱們兩家開始議親吧。
當然,若不是單一的,同輩上只能算是欣賞;長輩里,則算作孝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楊老爵爺就有些為難了。說起來,他這個外祖父當得很不稱職,虧欠于華兄妹三個良多,只是血緣親情在那里擺著,受外孫女一杯水酒還是不過分的。他當然知道謝老爵爺的意思是要酒定于珊,可是這當口,不管于珊明不明白謝老爵爺的意思,他看著于珊清亮的雙眼,還真是不好拒絕。
罷了,反正謝二哥若真歡喜于珊,總會想到別的法子,眼下莫要在于府落了自己外孫女的面子。更何況他一點也不擔心得罪了謝老爵爺。文官武將鮮少有對付的,偏偏他又小謝老爵爺五個年頭,被謝老爵爺壓了一輩子,眼下能有個機會讓謝老爵爺懊惱,他求之不得。
他這麼想著,就忽視掉謝老爵爺眼里的警告,微笑著模模胡子點了點頭,不管于珊是真情還是假意,很給面子的干了。
謝老爵爺眼見這兩祖孫兩個干了酒,眼里就帶出了點幽怨。他埋怨地看向謝昆,他認為一定是謝昆表現的過了,才把于珊嚇跑了。于珊那丫頭猴精猴精地,一點飛吹草動都會驚擾到她,他逮個機會設計她一次容易嗎?偏謝昆還不配合!若是謝昆不出聲,說不定那丫頭不會察覺到異處,然後這事就成了一半!
謝老爵爺甚至有一種沖動,他特別想揪起謝昆,問問他,‘你還想不想娶媳婦?難不成你在大西北待久了,果真好起了龍陽之風!’。這兩年,謝老爵爺送了多少家書到邊關去,謝天亮爺倆愣是有本事一封不回,倒是謝洪時常寫信抱怨邊關艱苦。
于珊見謝老爵爺的懊惱就知事已成定局,所有的事又重新回到了起點。她輕舒了一口氣,一刻也不敢多待,將手里的酒杯遞給春香,給老爵爺行了一個正式的禮,然後不緊不慢地回到了女院。
于珊和楊宇楠離席的時間有些長,在座的貴婦心里也就有了數,看她們的眼神就更滿意了,對她們兩個也越發熱情。
只是如此一來,倒襯得于倩和于靜兩個有些冷清,好在眾人閑談幾句就住了嘴,反將目光轉到了于蘊和于麗身上。
在眾人看不見的角落,于倩幾乎帶了憤恨地看著巧笑嫣然的于珊。她真的搞不懂,謝老爵爺究竟是看上于珊哪一點,于珊除了出身比她好點,長的比她漂亮點,其他還有哪里比得上她?以前,她一直以為老太太偏袒于珊,所以將好的都給于珊留著,卻不肯為她謀劃,可今日,謝老爵爺不肯喝她敬的酒,倒讓她徹底清醒了過來,不是老太太不肯替她謀劃,而是謝府瞧不上她。
如果,于珊已經許了人家就好了,如果,沒有于珊就好了……或許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幫手!
于倩與別家小姐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主動。當她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她就上趕著找于珊打探謝昆的消息。等大了,別家小姐談起自己的親事,躲閃都來不及,她卻絲毫不臉紅的向趙氏表示,她已經有了心上人,要等他回來。
現在他等的人是回來了,可是眼里沒有她,心里也沒有她。于倩兀自想著心事,有些呆呆的,在別人看來就是嬌羞了。
卻說于蘊和于麗到了男院,引起的轟動絲毫不遜色于于珊和楊宇楠。
于麗才九歲,人還沒有完全長開,就是一個小蘿莉,往于蘊身邊一站,當然就有些不夠看,怎麼看都像是陪著于蘊來打醬油的;而于蘊就不一樣的,她雖然個頭不高,但身材絕佳,面貌清純,給人一種禁欲的感覺。而那些個少爺好的就是這一口,知道她是庶女後,不禁沒有嫌棄,反倒越發熱情了。
一等爵爺的嫡女他們高攀不上,庶女卻完全可以考慮。
老太太看人看物都是幾十年練出來的,用她的話老說,于蘊的樣貌就是假清純,但她也知道,這種相貌在少爺堆里最吃香,她雖不喜于蘊,可該照顧的還是要照顧,不然丟的就是爵府的臉面,所以,跟在于蘊、于麗身後的冬梅,手里的酒也是兌了水的。
可惜,就是有人不識抬舉,于蘊也不知怎麼想的,許是為了特立獨行,她到了男院就從于簡的桌子上去了一個小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清酒,才給老爵爺敬酒。
「祖父,果酒祝壽不夠誠意,您看我這樣可使得?」
「哈哈,蘊姐倒是想的周全,孝心可嘉。」老爵爺幾乎算的上皮笑肉不笑。
于蘊微微紅了臉,說︰「孫女還為祖父作了一首詞,祖父听听,可還入耳?」
「一歲風物一歲景,十里金桂十里香。若問靈韻何濃郁,花到深秋更自然。祝語萬言道不盡,盼如松梅骨康健。閑來夫婦雙對盞,回眸兒孫福滿堂。」
于蘊做的這詞很工整也很合題。四年來,于蘊沒有于簡的支持,與于珊的較量就轉到了學堂,雖然子萱有些偏袒于珊,但對她們姐妹幾個的教導都是一般用心,所以,于蘊的文采絕不是假的,肚子里真有幾壺墨水。
于蘊此舉果然引來了不少喙頭,一時間「三小姐豪爽……」「三小姐好文采……」的恭維聲不絕于耳。
于蘊面上不顯,心里卻得意開了,只是,做人不能太得瑟,否則總有樂極生悲的時候。
清酒不比果酒,它的後勁頗大,而且酒勁翻上來的速度也比果酒快。
偏男院的少爺書生過于熱情,以致于于蘊在男院耽擱的時間就有些長,所以,她的臉蛋兒越來越紅,人也越發嬌媚了,最後竟略帶了醉意地當著眾長輩的面不成體統地像俊俏小生拋起了媚眼。
幾個少爺看著于蘊這般,臉上也都帶了紅暈,身子都酥了一半。
老爵爺的臉色立即就有些不好,于昭軒面上也有些陰沉,于蘊當自己是賣藝的不成?
好在于麗比較有眼色,沖老爵爺行了一禮,乖巧地說︰「祖父,孫女看三姐姐怕是喝的有些多了,孫女兒先扶姐姐回去。」
于麗傳承了花姨娘的一把好嗓子,軟軟的喏喏地,幾乎在她一開口,就將其他人的目光從于蘊身上吸引了過去,于麗越發低了頭,不敢再說。
「嗯,去吧。」老爵爺被于蘊掃了興致,這會有些意興闌珊了。
于麗和冬梅連手扶著于蘊,就往回走。于蘊還要說什麼,卻被冬梅掐了一下胳膊,于蘊只顧怒目瞪著冬梅,倒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男院一時間也無人再說話,直到老爵爺輕輕‘咳’了一聲,氣氛才緩過來。
只是誰也沒發現四皇子陰沉地盯著于麗的頭頂,臉色黑的都能捏出水來,拿著酒杯的手,青筋直鼓。
彩蝶身為于蘊的大丫鬟,自然是于蘊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于蘊去拜壽,她進不得屋子,就在門外候著。眼見于蘊是被駕著出來的,她微微慌了神,急忙上前替了冬梅,正要開口打探,卻被冬梅堵了話。
「你什麼也不必問了,扶三小姐回內院去。」冬梅放開于蘊,臉上的表情幾近不屑。
于蘊迷迷糊糊地看著發號施令的冬梅,酒醒了一小半,冷笑一聲說︰「好大膽的奴才!」
冬梅一點也不懼怕于蘊,她輕笑一聲,說︰「奴婢瞧著,倒是三小姐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冬梅打探消息是能手,察言觀色最擅長,于蘊打的什麼心思她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既想在男院靠姿色惑夫婿,又想回女院扮淑女籠夫人,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雖說男院里不必太矜持,太矜持了人家說你無趣;可也不能太開放,太放的開了,人家說你浪蕩。這其中有個度,你若是把握不好,就好好的裝淑女,寧缺毋濫就是這個道理。于蘊如此肆意行事,帶壞的可是一府姑娘的名聲。
「你!」
「三小姐,你還是借口喝多了,先回內院去,對你的名聲也好,對咱們府的名聲也好!」
「什麼時候輪到你個奴才教我怎麼做事?」于蘊氣的渾身發抖,她再不濟也是個小姐,那里用個奴才指手畫腳!
冬梅混不在意,說︰「三小姐噤聲,你還是繼續醉著吧,這事嚷嚷開了,對你可沒有半分好處。」
說著她再不含糊,對著彩蝶吩咐道︰「還不快扶三小姐回去,三小姐若是這幅樣子回女院,惹怒了老太太,等席面散了,受罰的可就不只是三小姐了。主子受罰,你這當奴才的還能得什麼好?」
卻說冬梅往日里絕不敢如此放肆,可她心里就是不舒坦了,怎麼偏趕上她奉酒的時候遇上這不曉事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