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憶如昏昏沉沉醒來,發現自己正靠著朱紅的木床上打瞌睡。自己竟在這里困了一夜,還穿著令人蒙羞的喜服,真是可笑。小丫頭已把娘家帶來的東西成箱放在房中,卻沒有人來拾掇,她自己隨機找了件平日習武穿的衣服,準備出門回家。
剛一出門,卻被一個小廝笑臉迎上攔住︰「姑娘還不能走,少爺吩咐過了,小的需在這伺候著姑娘,怠慢不得。若是姑娘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吩咐
「哼,洛世勤這是想軟禁我?」憶如皮笑肉不笑。
「喲,姑娘說的哪里話,」小廝變了臉,整個人頓時直起腰板,陰陽怪氣道︰「叫您一聲姑娘是客氣。您現在不過是嫁過來的小妾而已,奴才們只管不讓您餓死便成。您看還有什麼吩咐嗎,沒事兒還請回屋去吧
「你說什麼?誰……誰是小妾?」
「喲呵,看來,姑娘還不知道啊,」小廝冷笑,「姑娘非要嫁給我們少爺,可惜今個兒本就是平陽公主與我家公子結親之日。公主大度,答應你可一同嫁進來,只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是個連奴才都不如的賤妾!」
「你!……」憶如氣急,眼見一掌就要劈過去,旁邊一個老婆子慌忙過來攔住︰「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消消氣,莫要與這些下人一般見識。姑娘,哎……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為你在大牢中的爹想想啊婆子故意拉長了聲音,挑眉側目道。
「……什麼?……大牢?!我爹他……」
「姑娘,少爺本是吩咐不讓奴才們告訴您的,可是奴才也沒辦法,」說著婆子假意掌了自己的嘴巴,「奴才是為了姑娘好,哪忍心看姑娘成孤兒呢?」
憶如徹底傻了,她怎麼早沒想到。自己堂堂將軍之女嫁過來,雖被迫為妾,可如此不清不楚必然有什麼不測——果然,家中出事了。
三日後,洛世勤來了。
那時的冬晚已沒了前幾日的氣勢,三日不進水米不眠不休,眼窩深陷臉色蠟黃,早也沒了人樣。
「憶如……你別怪我門口突然出現的那個人,在陽光下拉長了影子,看不清他的臉,可聲音清晰入耳,卻如此熟悉。
「呵,你來了半晌,她張了張嘴,只說出這幾個字。她心心念叨著想要見的人,此時出現了,她卻想一刀殺了他。
「憶如,你要明白……這是皇上的旨意
「皇上的旨意?……還是,你的心意?」憶如笑,「便宜佔盡,最後用不得已而為之來做托詞,洛世勤,你演的好漂亮
「我知你怨我,但是如果你是我,也會如此。你爹此刻正在牢中,想他受苦,你自然可以繼續這幅模樣
「哦?」憶如起身,干枯的眼神盯著眼前的男人,嘴唇已干的泛白,卻倔強地不肯松開,「我若是你那明媒正娶的公主夫人,此刻定會巴不得我死了;不死,也要越遠越好。世勤,你既然不讓我走,演這出戲又是為何?」
「為何?哼,」世勤冷笑,那表情完全不再是憶如記憶中的那個人,「若不如此,怎好牽制你那牢獄中的爹?」
空洞的眼神望著他,整個人似失了血色︰「我與你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他轉身,臉上滿是嘲弄的表情,然後伸出一只手,捏住憶如的下巴,拉近,「怎麼可能無冤無仇……我來告訴你。二十年前,你那個爹出征南下,我母親帶著年幼的我逃難,遇上你父親的軍隊。哼……我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你爹的幾個手下侮辱,你父親不殺那幾個惡賊,竟……竟殺了我母親手上的力道加重,憶如鑽心的疼,可表面依舊一聲不吭。「那年,我才三歲
「呵,堂堂尚書之子,竟有這番不為人知的過往。當年之事爹或許有錯,可是,」憶如冷笑,「我真替爹爹後悔,竟沒殺了你
「呵,」世勤放手,直起身,淡淡道︰「後來,養父撿到了我,並不知道我來歷,只當我是天賜于他的禮物,帶回府中撫養。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我長大,等待著接近你門家。憶如,你可理解三歲的孩童親眼看著母親被害的撕心裂肺?你可知道,一個人從三歲……三歲這樣的年紀,就能清清楚楚地記住他是怎麼成為孤兒,余下的二十年,都是要承載著這些記憶苟活,計劃著報仇的痛苦?如今我留你爹一條狗命,已經是仁至義盡。憶如,人不該太貪心的。你是他的愛女,他讓我痛苦二十年,那麼,我也只要折磨你二十年,就好
「是我太傻,」憶如面無表情,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緩緩抬頭看向世勤︰「那年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與我交手比試……你說,我的梨花槍讓你心動
「騙你的。連那場見面都是我謀劃好的
「是麼……當年你還問我,可願嫁你……」卑微的眼神中,分明帶著些希冀和祈求。
沉默。世勤眼中痛苦的神色漸漸轉為狠毒,看著憶如,一字一句︰「都是騙你的。醒醒吧。你這種女人,我根本看不上
心里似乎有什麼落下,沉沉地,摔得細碎細碎。憶如說,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她覺得就像她生命中最後一點美好的念想,一點點遠去遠去、漸漸消失不見;就像她唯一的一扇窗戶,一絲絲拉攏,直至全部被黑暗吞噬。
那以後,憶如再也不唱歌了。
新婚燕爾情絲纏,洛世勤日夜陪著平陽公主,羨煞了眾人,獨苦了憶如。世勤做了駙馬爺,洛家勢力一時間不可小覷,過去向李家獻殷勤的門客如今大多投了新主,不少就是奔著洛家來的。
這日憶如正在洗衣服,遠遠看見兩個過去經常拜訪李府的門客家的嬸子,正邊走邊聊。恰好看見了她,並未打招呼,只是抬高了嗓門︰「哎喲,你說說這人吶,就是命賤。人家看不上,還巴巴地往上湊,敢跟公主搶駙馬了都,真是笑話
「誰說不是啊,自己賤就算了,還累得全家跟著遭殃!哎喲,真是晦氣,晦氣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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