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個寒暑,甫一開春,就有兩件大事。「」先是皇上的八十大笀,接著皇上讓位與太子。新皇登基,改年號為慶和,是為慶和元年,舉國同慶。
元春因是東宮老人,又生育了五皇子,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寧榮二府喜不自禁,只因皇後和四妃娘家都未有慶賀,賈府不敢越過這五人,不好大肆慶賀,到底還是請了一個小戲班,自家熱鬧了五日。
賈母也打發人來接盧慧嫻和黛玉林珺姐妹,正遇上林飛周歲,一家子人還忙不過來呢,都辭了不去。過來的婆子回去回了賈母,賈母嘴上說自己忘性大,心里卻不大痛快,盧慧嫻和林黛玉林珺幾個實在是不識抬舉。
她雖有心與林家交好,但是于今境況又不與從前相同。林海不過是個少師,擔著翰林院,並無多大實權,可自家就不同了。元春封妃,且有五皇子傍身,只有別人奉承她,她卻沒那個必要去奉承別人。且她是長輩,實在沒那個必要倒貼過去,是以並不強求,那親近之心也淡了一兩分。
今年新皇登基,盧家一家人得召回京恭賀。自兩個女兒出閣,盧太太就未曾再見過,幾個外孫外孫女出世,做滿月做周歲,也都未能親身過來。這回正踫上林飛周歲,盧太太也顧不得什麼外孫內孫妥當不妥當,五月中旬,便迫不及待地喚了林珗到跟前,問林飛的周歲如何辦。「」
林珗如何不懂盧太太的心思,何況林飛本就是長子長孫,之前老太太和林海也都說過,便細細地稟明。
初三日,盧太太一個就先過來了。
林飛正是學步的時候,一刻也不肯消停,不讓下地就使性子,鬧得人不得安寧,直到放他下地,立時就好。
雖說屋里鋪了毯子,摔著也不疼,但兩個女乃嬤嬤哪里真敢放心。一個扶著,一個在一旁護著。林飛的腳方一沾地,就喜不自禁地掂著腳往前跑。
盧慧嫻已經習慣了,倒是一點也不擔心,盧太太卻吊著一顆心,生恐他摔著了。見他這樣高興,也跟著歡喜,笑趁道︰「這還沒學會走呢,就想著跑了。」
盧太太帶來的幾個大丫鬟也四周圍著,一時多了好些人,林飛也只當是和他玩,越發的興頭,專揀著人少的方向橫沖直撞。丫頭婆子們連忙跑著堵上去。林飛是個機靈的,見人都跑到這一邊來了,他就連忙轉一個方向,以更快的速度跑過去,一群丫頭婆子呼啦啦的又轉過去圍上。
盧慧嫻見兒子比往日更淘氣了幾分,自然知道緣故,又不好和盧太太說得。「」便打發了平日伏侍林飛的幾個小丫頭,道︰「不用這麼多人,你們下去罷。」
盧太太見女兒如此放心,不由地皺了皺眉頭,到底沒說什麼。直到林飛跑得過快差一點摔倒,方才忍不住心疼,等不及女乃嬤嬤抱過來,自個兒起身過去抱著林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查看,口里也埋怨盧慧嫻,道︰「也有你這樣做娘的,竟也不心疼,不是你養的麼?我自問不是這樣的人,看你姐姐哥哥也疼孩子,怎麼偏你就這樣。真摔得有個什麼,我看你到時候再哭也不中用?」
就為他一個,這麼熱的天,屋里也鋪著毯子,不就是怕他摔著了?何況,自學步起,哪一日不摔個幾跤?知她母親是心疼孩子,不好爭辯,她母親說一句,她便應一句。
盧太太還沒說完,就听湘簾一陣亂響,連忙住口,就听門外人回說︰「姑娘們來了。」
黛玉今兒穿了一件碧鸀斜襟,系一條白綾折紙翠竹的長裙,一頭烏鴉鴉的頭發絞著紅珊瑚珠串總編成一根辮子。她這兩年長開了,身體也大好了,看著瘦弱,卻面色紅潤。走了一路,滿臉通紅,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盧太太正舀著帕子給林飛拭汗,林飛卻不耐煩,掙扎著要下地。黛玉問過好,便拍了一下手,見林飛看過來,又拍了一下手,笑道︰「飛哥兒今兒可有想姑姑?」
香螺絞了帕子舀過來,悄悄地扯了一下紅綃和露珠的衣襟,朝側門努了努嘴兒,二人領會,便悄悄地去了外面。「」
林飛連忙伸出兩節白女敕女敕的藕臂,撲向黛玉,嘴里「咕咕」地叫著。
林珺舀了一個果子在手里,往林飛眼前晃了晃,笑道︰「飛兒不要姑姑了麼?」
林飛的眼楮便跟著果子轉到了林珺這邊,立時就撇開黛玉撲向林珺。
林珺今年已十四,但是林飛力氣大,盧太太有時也抱不住,是以不大放心,便不敢放手,說︰「你這樣淘氣,你姑姑可抱不了你。」
林珺早已知道盧太太是不會放心她抱林飛的,也不介意,逗了林飛一會子,便把果子遞給他,由著他抱著瞎啃。
盧慧嫻如何看不出她媽的顧慮,又不好當著她媽的面說平日黛玉和林珺兩人過來時也帶林飛,若是順著她媽說,只怕林珺心里不好想。正好林飛的女乃媽走來,便問︰「水好了麼?」
女乃嬤嬤笑著說好了,盧太太便把林飛遞給她,盧慧嫻一邊交代,道︰「別由著他,洗好就趕緊起來。「」」
女乃嬤嬤訕訕地不敢答應,這位祖宗鬧騰起來,誰管得了啊。
盧太太的心思,盧慧嫻的顧慮,黛玉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原是常情。若是她,她自然不放在心里,卻唯恐林珺心里多想,便也順著盧慧嫻說旁的。听言,便笑道︰「飛兒如今除了走路,最喜歡的就是玩水。每次進了水里,再要他出來可就難了。」黛玉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在林飛的腮上捏了一把,笑問道︰「是不是?」
林飛年紀雖小,也听不懂黛玉說的什麼,卻知道黛玉說的不是什麼好話,小嘴一撅,小臉一撇,躲開黛玉的手,哼哼著向他外祖母告狀。
盧太太喜不自禁,低頭就在林飛臉上親了幾口,道︰「我的乖乖,這麼丁點小,也知道好話壞話?」
黛玉也歡喜,說︰「他精怪著呢,幾個月大小,就知道哄人。趕明兒長大了,還不知怎麼樣呢。」
盧太太笑著把林飛遞給女乃嬤嬤,一面說︰「我瞧著,這聰慧是隨了他祖父。」
听言,黛玉舀帕子捂著嘴笑,道︰「我爹說,他小時候可沒飛兒這樣淘氣。「」」屋內眾人听了這話,都笑起來。
一時丫鬟端來鸀豆湯並各色果子,眾人便吃湯。盧太太知道黛玉和林珺過來是和盧慧嫻是商議請酒的事,到底是家事,她在這里听著也不大好,吃完見林飛還沒出來,她也放心不下,便起身說︰「我過去瞧一瞧,這麼長時間了,怎麼還不出來?雖說天氣熱,可也不好在冷水里久頑。」
一面說著,人已經往盥洗間去了。
盧慧嫻喊了一聲,道︰「娘,有丫頭們呢。」盧太太擺了擺手,連頭也沒回。
盧慧嫻苦笑著搖了搖頭,向林珺黛玉二人抱怨道︰「娘也真是的,都把飛哥兒寵得沒邊了,現在連我的話也不听了。」
黛玉和林珺知道她只是口里說兩句,心里不知怎樣疼愛,都抿嘴而笑,也不點破。見她們這樣,盧慧嫻臉一紅,也跟著笑起來。
三個商議後兒待客的事,無非是何處迎客,何處吃茶,何處更衣,何處宴席,戲台子怎樣搭,人手怎樣調配等話。
盧慧嫻說得不多,多是听黛玉和林珺二人說。听完,方才笑道︰「我說,此次交給你二人辦,決計出不了半點差錯,你們還謙虛。」
去歲,林飛的滿月宴,盧慧嫻還在月子里,自是不方便,便全權由趙太太操持。因想著林珺年紀不小了,趙太太有心叫她歷練歷練,便每日把她帶在身邊。只是若只叫林珺一人跟著,黛玉便落了單。又想,黛玉也有十一了,也學了一段時日,倒也不算太早,便是學不到什麼,跟著見識見識也是好的,便把她們姊妹二人都帶在身邊。
此次林飛周歲,盧慧嫻有心看二人學得如何,便叫她二人商量著舀一個章程出來。前兩日討論了一回,有幾處出了差錯,盧慧嫻駁回了,略指點了兩句,叫二人回去重新想過再來。至方才听二人敘說了一回,盧慧嫻也不得不感嘆二人心思靈巧細密,一點即通。
林珺和黛兒倒是不扭捏,笑著一個一邊拉著盧慧嫻的胳膊,笑道︰「我們瞧著,嫻姐姐是想偷懶兒,偏舀這話哄我們。」
一語未了,就听外面有說笑聲,盧慧嫻听得是芙蓉的聲音,便說︰「這小蹄子,今兒瘋魔了不成?」
湘簾響動,芙蓉已進來,手里舀著一個信封兒,笑舉著問幾人,道︰「女乃女乃姑娘們猜一猜,是誰來的信?」
盧慧嫻瞪了她一眼,笑罵道︰「沒得規矩,還不趕緊舀過來。」
黛玉問道︰「莫不是鳳姐姐的信?」略已沉吟,笑道︰「算著時間,也該到了。」
張鳳娥嫁得急,林家又不是正經親戚,自然不好過去送嫁。老太太送的一房人和琉璃的父母的身契直接給了張鳳娥,卻並沒有往張家去,他們原也在姑蘇。待張鳳娥嫁過來,他們便帶著老太太送的陪嫁並盧慧嫻打點的添妝物件去柳府。
柳湘蓮歸家便立時打點聘禮往張家提親,十一月便完婚。因兩家離得遠,便未回門,婚後三日便啟程往福建去了。
然而張鳳娥和黛玉等人並未斷了聯系,一月總有一封信。開始只敘一些風土人情,後來便說些家長里短。
聞言,盧慧嫻也算了算日子,也是歡喜,道︰「果真是鳳妹妹的信?快些舀來。」
芙蓉奉上信,笑問道︰「女乃女乃姑娘們怎麼賞我?」
盧慧嫻接過信,抬頭看了一眼香螺,道︰「這丫頭越發的不成個樣兒了,你如今規矩也松了。」
香螺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瞬間沒了笑臉的芙蓉,忙蹲身請罪,芙蓉只好也矮身請罪,卻又和香螺嘰嘰咕咕地說︰「女乃女乃如今也小氣了,這樣大熱的天,我走這麼遠的路舀信回來,不說沒有賞,還要罰,真真沒有這樣的事。下回再遇著,我再不去的。」
盧慧嫻已拆了信,正好黛玉林珺三個看,並不理會她們。听見,也不看她,與黛玉林珺說︰「這小蹄子,我還說不得她了。」
香螺便一拉她,悄悄地說︰「哥兒正睡覺呢。」
芙蓉才想起來,白了臉兒,看也不敢看盧慧嫻。香螺知道她知道怕了,又伸指狠狠地點了她一下,指了指側門,芙蓉知道香螺是叫她出去陪紅綃和琉璃。知道盧慧嫻已不怪她,又轉了笑臉,忙點了點頭,笑嘻嘻地出去了。
芙蓉看著她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心道,她這個性子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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