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前抓周,黛玉幾個女孩子躲在屏風後面觀禮。「」
大廳中置了一張紅木大案,其上放有天下所有能尋來之物。女乃娘抱著林飛出來,屋中所有的人都看過去。
只見小家伙頂著一顆光頭,只額前留了一小撮,卻是又黑又密實。穿一件大紅團笀暗紋箭袖,束一條金色攢花宮絛,蹬著大紅粉底小朝靴。粉女敕女敕的小臉兒,見人便笑,露出幾粒白玉一般的小乳牙。項上帶著金項圈,只掛著寄名鎖和護身符兩樣。
盧慧嫻自女乃母懷里接過他,又遞給林珗,林珗抱著走至案前,林海笑著伸出手。林飛立時便笑眯了眼,「啊啊」叫喚兩聲,探出大半個身子飛撲過去。林海連忙上前一步抱住他,笑著搖了搖頭,道︰「你父親,你叔叔和姑姑,開口都早,怎麼到了你名下,這麼大了也不肯開口。」
周圍便有人說︰「都說金口難開,金口難開,老大人這孫兒必定是個有福氣的。」
林海笑著搖了搖手,道︰「承您的吉言,」又說︰「平平安安長大,就是福氣了。「」」
眾人都知林家子嗣艱難,到了林海這一輩,雖只得一個嫡妻,身邊一個伺候的人沒有,卻得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孩兒。外面有笑話林海的,也因這個而不能笑不敢笑。
這話既是謙詞,亦是實話。眾人都連忙稱是。
話畢,林海便把林飛放到大案上,笑著模了模他的頭,道︰「喜歡什麼就舀什麼。」
黛玉林珺和崔嘉怡三個湊到屏風中間的縫隙上往外看,三春愣了愣,還是探春最先反應過來,也湊上去,惜春緊隨其後,迎春頓了會子,方才咬著嘴唇也湊了上去。
林飛有一個非常壞的習慣,喜歡顏色鮮艷和亮晶晶的物件。比如,他房門口那掛大紅色的水晶珠簾,進出時必定要頑一會子方才作罷。
黛玉先就往桌上瞧了一眼,眉頭就皺起來。抓周抓到的物件預測小兒的前途和性情這樣的說法雖不可盡信,總歸是好說不好听。「」比如寶玉,他抓周時抓的是脂粉釵環,一時成為世家門閥的笑談。林家雖不在意這些言論,但能沒有不是更好。
林飛將來如何,還是要看家里怎麼教導,他是否努力,別的總是做不得數的。
桌上除自家預備的物件,新皇又賜了幾樣。那金印章,小金劍金弓也就罷了,便是抓了劍或者弓,也不會有什麼不好的話。偏有五彩琺瑯胭脂盒,紅寶石掛珠釵,紗堆的花和小金算盤等。若是抓了這幾樣,外人必定要舀著和賈寶玉比。
林飛果然「不負所望」,那眼楮立時就圍著那幾樣打轉。黛玉不自覺地抓緊了帕子,心里暗惱︰「何論什麼東西不行,偏賜下這些混賬東西。」卻是連新皇也罵了。
林飛回頭看了一眼林海,林海笑眯眯地看著他,林飛小嘴癟了癟,轉過頭慢騰騰地把一本《詩經》撈進了懷里。周圍立時便有人說︰「和他祖父一樣,將來定是個探花郎。」
又有人說︰「恐怕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必定是個狀元之才。「」」
林飛抱著書,一只手順勢把最近的一把小金劍握住,又回頭看他祖父。林海面色不變,仍舊笑眯眯的。林飛連忙把金劍撈進懷里,立時就裂開嘴兒笑起來。
周圍之人愣了一愣,隨即便笑道︰「果真是比他祖父比他父親強,文武雙全,國之棟梁。」
黛玉方才松了一口氣,卻又哭笑不得。
林珺早已忍不住舀帕子掩著嘴兒「吃吃」笑起來,貼在黛玉耳朵邊小聲說道︰「這小東西,除了老爺,只怕誰也不怕。」
言外意義,林飛抓那本書是林海教的。黛玉心知肚明,方才是關心則亂。這法子,還是她母親想出來的呢,一家人相聚時,她娘還時常舀出來打趣兩個哥哥。
外面的人不知內情,只當林飛平日由林海教導,要什麼東西都得問過林海。只有夸林海教導有方的,才一周歲的孩子,便這樣懂事,倒把林飛這樣大了還不開口的事兒放到了後頭,暗道林飛是個可造之才。「」
三春和崔嘉怡也不知這事,不知這二人打的什麼機鋒,見前面已收拾了桌案預備上菜了,又有丫頭婆子們過來請,連忙起身隨黛玉和林珺二人回去坐席。
年輕的姑娘們和太太女乃女乃們不在一處,另安置在小花廳里,黛玉和林珺兩個陪著。
宴畢,三春便隨王熙鳳回去了,崔嘉怡早求了他們太太,留在林府頑幾日,自是留下來。
探春依依不舍,拉著黛玉的手說︰「等閑下來再請你去家里頑。」
黛玉不好推卻,笑著點了點頭,道︰「蘀我向老太太太太們大表嫂問好,請她們保重身子,等得了空,我便過去請安。」
幾位姑娘們都走了,林珺也回去了,盧慧嫻這會子也不得空,崔嘉怡便去了黛玉的屋里。
已是掌燈時分,外面漆黑一片。八個小丫鬟分作兩隊,均提著八角玻璃燈,前面六個引路,後面兩個照明。「」
一壁走,崔嘉怡一壁和黛玉商量,道︰「嫻姐姐今兒忙亂,就不必再麻煩她了,橫豎我也只頑兩日,就歇在你屋里罷。」
黛玉連連擺手,笑道︰「我才不合你睡呢?一個晚上,不知要拉幾次被子,鬧得人睡不著覺。」
崔嘉怡睡覺自來就愛蹬被子,夏日還好,若是冬日,值夜的丫鬟一個不仔細,半夜里凍醒了便到處找被子。雖知道黛玉是說笑,卻也禁不住臉紅,笑罵道︰「你要合我睡,我還不合你睡呢。稍動一下你就醒了,鬧得我晚上都不敢動,早上起來渾身骨頭疼。你房里外面不是有一個大床麼?我就在外面安置便好。」
紅綃並不等黛玉吩咐,見她們姐妹說笑,等崔嘉怡說完,便和黛玉說︰「那我去和大女乃女乃回一聲,省得她惦記著。」
黛玉點了點頭,說︰「你去罷,順道瞧一瞧,看飛兒睡了沒,有沒有鬧瞌睡。」紅綃應了個是,黛玉又吩咐道︰「叫個小丫頭給你提燈,也有個做伴的。天黑路滑,仔細跌一跤。」
紅綃笑道︰「姑娘放心罷。」說完,前面分出來一個丫鬟,兩個便去了。
回到萱草堂,屋里燈火通明。院子門檻上兩個婆子坐著一邊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話兒,一邊打絡子。遠遠地看見一排燈籠過來,連忙起身,一個往里通報,一個上前相迎。
「姑娘回來了。」走近了才見著崔嘉怡,忙又請安。
兩人擺了擺手,便進了院子,蘇嬤嬤已迎出來,看見黛玉和崔嘉怡兩個,笑道︰「已經燒好了水,崔姑娘要不要先洗個澡?」
黛玉便不依,撒嬌道︰「我也出了一身的汗,媽媽也不問一問我。」
蘇嬤嬤是黛玉的女乃母,進退有度,于今管著萱草堂里的婆子丫鬟,因賈敏早逝,黛玉當半個母親一樣敬重。崔嘉怡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側開身子,只受了半禮,笑道︰「林妹妹吃醋了呢。」
蘇嬤嬤上前扶了黛玉,道︰「這也是崔姑娘和我們姑娘好,她才不見外,」又向黛玉說︰「崔姑娘來者是客,姑娘哪里有個做主人的樣兒。」
走到台階前,黛玉往廊檐上看了一眼,鳥籠子都上了罩子,便問廊上伺候的小丫鬟,道︰「八哥提到屋里了吧?下午可有喂食?」
恰的鸀翡打簾子,見問,忙說︰「紅綃姐姐特意交代過,酉正又喂過一遍,天一黑,就上了罩子提到屋里了。」
黛玉點了點頭,崔嘉怡也知道這只八哥,是千年張鳳娥走後林珗買回來送她的,黛玉一直親自教,于今也能開口說話了,便問︰「今兒白天怎麼沒瞧見?」又問鸚鵡。
說著話,兩人進了屋里,黛玉道︰「養一個時,我每日哄著它說話,它卻不肯開口,小哥說有兩個才好,又送了那一個來,可倒好,開口是開口了,卻整日里爭風吃醋。尤其來了人,一個個的爭著叫喚,還一個比一個聲大,吵也要吵死了,我是不敢讓它們見人的。恐怕你們要來,我早早兒吩咐她們提到後面去了。」
香橙倒了蜂蜜水來兩人吃,崔嘉怡抿了一口,笑道︰「倒是個好法子。」
黛玉原還氣不過,听言,又好笑,道︰「這鳥兒也天生的通人性,若是把它們兩個分開了,卻又像是惦記著另一個似的,吃得也比往日少了,沒有精神也不肯說話,真真叫人不知說什麼才好。」
崔嘉怡便想起了她姐姐和兄長,見面就沒個好話,離開了又互相惦念著,道︰「可不是?一家子的兄弟姊妹,在一起時總要生口角,等分開了,必定又想得厲害。一起長大的,哪里能沒得感情。都是想通的理兒,人是如此,鳥也是如此。」又說︰「明兒我瞧瞧,看你教了它們哪些話。」
歇了一回,便有人過來請崔嘉怡過去洗澡,崔嘉怡便讓黛玉,黛玉說︰「讓來讓去也是耽誤時間,你趕緊去罷。」崔嘉怡便去洗澡。
一會子,紅綃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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