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里一驚,忙問︰「呼喇喇的怎麼忽然提起這個,可是姑老爺……」
賈政連連擺手,攔住她的話,道︰「先听我說完,你別自個兒唬自個兒,仔細傳出去再唬著老太太。「」原是今兒席上,如海問了句。倒警醒了我,不然,我還不知道,咱們家竟然還欠了那麼多。」說到這里,賈政心頭火起,這麼長時間,王夫人竟一句也沒和他說。隨即,卻又壓下,耐心說道︰「我想著,甄家都沒能過去這個坎,早些還了,大家心安。」
王夫人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她也一直提著心,因為知道賈政的性子,才瞞著沒說。听言,連連點頭,道︰「前兒璉兒媳婦來說,宮里的夏老爺要買房子,差了兩千銀子,想先借過去周轉。私下里給了話,教都不用擔心,若是手上銀子不湊手,戶部的銀子暫且先放著。當日,璉兒去戶部還銀子,也沒有話回來。我想著,只怕宮里也是知道的。既帶了這個話出來,想必不要緊,這才……」頓了頓,才接著說︰「這幾年沒有添進項,家里的花費卻多了,也實在是為難。咱們這樣的人家,總不好出去當東西,傳出去也不成個體統。「」」
賈政是個不知庶務的,心里就不大信,但王夫人說出當東西的話,他就不好再說。遂轉了話頭,道︰「若是不夠,我去問問舅老爺,」說著,就嘆了一口氣,「他們借的也不比我們少。」這是不做希望了。
京里京外,哪一家沒沖戶部借過銀子使?王家只怕比他們家借得還要多。只是他們家又比自家強些兒,王子騰在當今還是太子時就投了過去,于今自是更上一層樓,該比他們家好過一些。
王夫人倒是不以為然,仍是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家便是有錢,這個時候也不好往外借。何況數目又這麼大,更不好借了。賈政失望而歸,想了想,還是厚著臉皮往史家去了一趟,也是空手而歸。
史鼎好心特意問了賈母,這事就進了賈母的耳朵。事情還沒有解決,反而被賈母知道了。
也在這個時候,賈母這才知道。「」兩個媳婦竟然在這個時候還都藏著私心,又是傷心又是生氣,指著賈赦賈政就罵,道︰「我還真是養了兩個好兒子,就是這樣孝順我的。」
賈赦賈政忙跪下,余者賈璉、賈寶玉並邢王二位夫人、李紈、王熙鳳和三春都跪下,俱是請罪。
賈母只沖賈寶玉招手,道︰「寶玉過來,」又向地下諸人冷笑道︰「你們有什麼罪?有罪的是我。」
賈赦賈政等人越發惶恐,賈寶玉猶豫了一下,跪行至賈母腳邊,拖著賈母的手道︰「想必是孫子惹了老祖宗生氣,老祖宗或打或罵,只別生氣,仔細傷了身子。」
賈母拉著他要他起來,一面嗔怪道︰「和你有什麼相干?趕緊起來,地上涼,仔細傷了骨頭,這可不是頑的。」
賈寶玉只不起來,道︰「老祖宗還是讓老爺太太們起來罷,孫兒小,經得住,倒沒什麼,老爺太太都是有了春秋的人,怕是受不住。「」」
賈母氣笑了,道︰「你倒是孝順。」說罷,便向李紈說︰「天也不早了,你仔細送你妹妹們回去,寶玉也回去。」
很顯然,賈母是要支開他們,顯然是接下來說的事不合適他們知道。李紈忙應了,那面三春也都起身,寶玉此時也不敢違逆,也起了,向廳中眾人請了晚安,這才走。
看著李紈帶著他們姊妹出了門,賈母擺了擺手,嘆道︰「罷了,都起來罷。」又問︰「這事你們是怎麼個打算?」
眾人都不說話,賈赦眼角瞄了一眼賈政。舀過尚有余溫的茶,抿了一口,這才說道︰「依兒子的主意,皇上未必不知道,想必也知道咱們家的情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現下咱們家實在是舀不出銀子,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不若緩上一緩,等過了年再說。」
賈赦的話,說白了,就是一個字——拖。同時,也間接地表明了他的心思,他並不願意出這筆錢。「」「」「」
賈母冷哼了一聲,到底沒說什麼,轉過視線瞧著賈政,道︰「你是怎麼想的?」
賈政此刻仍想著甄家的事,心有余悸,道︰「先不管皇上是不是這個意思,即便是的,咱們更應該早些還上,才對得起陛下這份愛惜之情。」
賈母這才點了點頭,面露欣慰之色,道︰「這才像個當家的老爺說的話,」說著,還看了賈赦一眼,「不管別人怎麼做,咱們只管自家的事,還差多少,你們舀個章程出來。」
賈赦羞愧不已,卻又不岔,做母親的眼里什麼時候看到他這個做長子的呢?好事沒有自己,出了事就找上他了。
說到解決之法,賈政哪里有什麼法子。他能想到的已經用過了,並沒有結果,不然,哪里有今天的事?遂吶吶不能語。
自己的兒子,賈母又哪里不知道。「」心里也沒指望他們能說出什麼有效的法子,要的不過是他們的一個態度。既然兩個兒子都同意了,目的已經達到了。也不管賈赦賈政,只問王熙鳳,道︰「官中還有多少銀子?」
明著問的是官中的銀子,其實問的是邢王二位夫人。但既點到王熙鳳,王熙鳳少不得回了,道︰「只有不到一萬。」
邢夫人偷偷瞧了一眼賈赦,得到賈赦的示意,才說︰「媳婦那里還有些用不上的大家伙,不如先舀出去押些銀子,怎麼也能湊些兒。」
邢夫人雖未明說,但有心人一听,就知道指的是嫁妝。先別說能不能換多少銀子。他們這樣的門第,家里再難,也萬沒有說動用媳婦的嫁妝的事兒。說出去,好說不好听。
王夫人心里著實瞧不起邢夫人的行事,只有小門小戶的才這樣行事。卻又不得不承認,邢夫人這招很有用。至少,賈母再不會再明著要本該大房出的那份銀子。但這筆銀子數目不小,她也確實舀不出來,這是其一;兩家又沒有分家,在戶部借的銀子,用的時候闔家都用了,大房也沒有少用,怎麼到了還錢的時候,卻只有他們二房?這是其二。
思畢,王夫人說道︰「不然,明兒我回去一趟,看我哥哥嫂子手上寬松不寬松?」
打量著她不知道麼?賈母冷哼了一聲,在晚輩面前,總要給她這個做嬸子的留些體面,就沒有挑明,道︰「他們只怕借得也不少,負擔不比我們家輕,你回去開了口,他們是借的好還是不借的好?倒讓他們為難。」
王夫人點頭道︰「先時我沒說這個話,也是慮到這一點。」
賈母嘆道︰「這事兒總不好就這麼拖著,」頓了頓,視線轉向王熙鳳,「年過了你領著人把庫房清點一下,看有哪些用不著的家伙什,先舀出去押些銀子。」賈母說著,心里滿是苦澀,當祖宗留下的東西,這是敗家啊,可現時下又有什麼法子。再看向賈赦賈政時,面色就露出幾分沉痛,厲聲道︰「你們記著,但凡手上有了余錢,就去贖回來。」賈赦賈政齊聲應了。
王熙鳳猶豫了會子,這會子見賈母情形,方才大著膽子上前說︰「我倒有個法子,只是不知該不該講。」
賈母還未發話,賈赦先說︰「這個時候還有什麼該講不該講的,有什麼話就說,萬事都有老祖宗呢。」
王熙鳳見賈母也點頭,便說︰「甄家上回進京……」
甄家已經被抄了家,這四只箱子也許是甄家將來的依靠。特意托付了賈家,也是對賈家的信任,也可說是身家性命的托付。此時,賈家卻在打這些箱子的主意。甄家或許不得不吃這個暗虧,但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倘或教別人知道了,誰還敢與他們家來往。
王熙鳳還算知道羞恥,終究說不出口。但在座的都是些什麼人,哪里听不出來的。賈政的臉色立時就變了,賈母也立時放下臉,呵斥道︰「混說什麼?」
賈母看似嚴詞責罵,實則色厲內荏。她並不是沒有動心,但當著兒孫們的面,這個態必須要表。而且,不到萬不得已,甄家的東西,能不動還是不動。
王熙鳳立時跪下請罪,賈母擺了擺手,道︰「也難為你了,你年紀輕,一時糊涂也是有的。為人的道理,以後多看看你太太,瞧著她們是怎樣行事,萬不可再起這種混賬心思。」王熙鳳應了個是。
賈母接著說︰「我知道你的心,也是為了這個家。但有些事可為,有些事不可為。說之前,先思量思量。」
再就是另一則,甄家送過來的東西,到底是個罪證,沒人認出來還好,難保沒有有心人,萬一認出來的,只怕就是禍事了。
賈母這番話就有提點王熙鳳的意思,她若能找到好的渠道,也不是不能動甄家的東西,但看王熙鳳能不能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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