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聲音才一響起來,書湘立時就從被子里鑽了出來,她呼吸了幾口鮮空氣，慌慌張張地從床上跳下去了。
方才窩赫梓言懷里,漫天漫地都是男人身上才會有氣息，總之就是同女人身上味道很不一樣，時間一久弄得她這會子挺尷尬,笑了笑道︰「你既然沒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呆久了不好。」
赫梓言從床上直起身，眼波轉了轉，忽道︰「我听聞，近來總有媒人上你們家……听說是為那些京中青年才俊求親麼？」
書湘步子一頓,昂著脖子道︰「不然呢，你以為是什麼,我並不是非你不嫁，母親說這京里門當戶對人家多了去了，著我挑選，什麼時候我滿意了，什麼時候就和人家定下婚事。」
她是成心這麼說，赫梓言眉心一跳，面上卻不見惱，床上重躺下道︰「成，我知道了，回去當心點兒。」
「可不。」書湘理了理衣襟，把門拉開就出去了。
……
寧府里這些日子大太太忙著各家走動，下雪天兒也阻礙不了她澎湃如火熱情，到各家貴婦人府上走動，打听那些托了媒人上門說親人家家里到底怎麼個情況，她忙活了幾日，倒真有幾個覺著是不錯，俱是性子和軟，將來書湘嫁過去也治住。
這日大太太暖閣里，底下管事們回完話了依次退出去，今兒寧書齊請安來晚了，他這幾日心情郁郁，難免酒水吃得多些，早上便起得晚。
長廊外飛雪漫天，放目望著只覺視野唯剩下白茫茫雪沫子，雪點沾染上他眉峰，他卻毫無所覺，待到站得身體都涼透了，仿佛才回過神來，走到暖閣前。
門口小丫頭蹲身叫了聲「二爺好」，齊齊為他打了簾子，寧書齊矮身進去，慢慢向里走。
室內溫暖如春溫度讓他感到不適應，燻籠里香氣濃郁，他卻嫌刺鼻，抬袖掩了掩，到底是不能叫大太太瞧見，很就面色如常地走上去請安作禮。
大太太如今待這庶子十分寬厚，並不責怪他來得晚了，一疊聲叫寧書齊坐下，笑微微和他說起女兒親事人選，「……這幾日我挑眼也花了，想定下兵部侍郎小兒子，齊哥兒對他有了解沒有？我私心里想著，湘兒往後夫君不可太剛強，免得欺負了她，又不能太軟弱，男人家沒個陽剛之氣終歸不成，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寧書齊听了大太太話，眉頭微不可見地攏起來，須臾溫溫一笑回道︰「太太說很是，湘兒性子不成熟，夫家確實該好好挑選。」
「正是呢，連你也明白，」大太太有幾分不悅，向外院大老爺書房方向努了努嘴道︰「老爺竟嫌我要求多，女兒不也是他麼，我挑了這許多他總不點頭，趕巧是我也不十分滿意，否則還不知怎麼料理。」
大太太想寧書齊這里探探口風，興許他能知道大老爺會否已經有了人選了，只是大老爺不告訴自己卻是什麼道理，連這也要相瞞麼？
寧書齊用手指一下一下撫摩著光滑杯壁，低頭啜飲一口，蒙蒙茶煙升騰著往他臉上撲，他又緩緩笑起來，大太太跟前總是如沐春風模樣，恭謹地開口道︰「老爺那頭兒子知曉並不十分清楚，太太是知道，帝即位後萬事都不敢疏忽，老爺日日忙到夜深，兒子總不好時常去打攪……」
既然他不知道她也就不勉強了，轉而道︰「齊哥兒得空了多瞧瞧湘兒去，也幫著母親問問她意思，那兵部尚書家小兒子我听聞是個不錯，待人謙和不說，身上還有功名，他們家是百年書香望族，配咱們家正適宜。」
「您說是。」他應答著。
外頭雪下得深了，腳踩雪地上發出「吱吱」聲響，寧書齊望著天呵出一團斷斷續續白霧，大太太院里有小丫頭頂著雪跑出來送傘給他，說是大太太意思。
他溫和笑著謝過，支起傘踅身緩步向前，面上笑意卻瞬間消散了。
這天冷得出奇，他踩著厚厚雪朝著書湘院子走去，雪地上深深淺淺，空留下一串長長腳印。
有時他也會覺得自己可笑，只是那一日遠遠望見她一面罷了，情愫卻無端心頭扎根生長。直到後來寧府再一回見到寧書湘，這時她卻是他同父異母妹妹……他連半分機會也沒有得到過。
然而從頭至尾不堪都是他自己不是麼，是他對妹妹存了那樣骯髒心思，現下她到了談婚論嫁年紀，他該為她高興，待到她成親那日背著她坐上花轎，親手把妹妹送到她今後托付終身人手里，這才是他應該做。
回憶里一幕幕都是他自己獨角戲，寧書齊揚了揚唇，提著袍角跨過韶華館門檻。院子里有一株老梅，傲骨迎風抖擻著香氣，一個人也不見。
進了門，屋里有暖融融香氣，他面色緩了緩，外間空無一人，想是丫頭們都聚別處了，這會子應當是書湘歇午覺時候。換做往日他興許不會進去，可是今時今日他思想又不同了。
寧書齊繞過多寶格，從碧紗櫥走進去，任憑自己進了女孩兒家閨房。
錦帳迤邐拖地，紋絲不動，他鬼使神差她梳妝鏡前坐下，漣漣目光一一從她平日使用梳蓖、妝奩上掠過。
床帳透出一條細縫，寧書齊倚靠著梳妝台面色冷沉地看過去，姿態看似閑適優雅，眼瞼卻微微低著，寬寬袖向下垂掛，從這個角度剛好瞧見里頭人熟睡模樣。
大約一炷香時辰過去，他終于從梳妝台前站起來。
「——書湘醒了麼？太太叫我來瞧瞧你。」
寧書齊挑起床帳向兩邊金鉤上勾起來，神態自若地坐下，他拍拍她臉，「你那母親瞧上了兵部侍郎家三兒子，她卻怎麼知道那是個什麼樣人物，外頭名聲傳得好听罷了，」他「嗤」了一聲，不屑地提了提唇角，「不過一個道貌岸然家伙。書湘嫁給他作甚？」
視線里書湘無意識地咂了咂唇，顯然還睡夢中。
他目光柔和下來，揉了揉她光滑如凝脂玉小臉，不知是以兄長抑或旁名義做出這樣親昵動作，兀自感到滿足。
片刻後卻酸澀起來，眸中那點柔情顯得多余，他閉了閉眼，自嘲地揚唇看著床上安穩入睡寧書湘。
她連他喜歡她都不知道，倘若他們不是這樣關系，他大可大大方方傾吐自己心意，這是再尋常不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們是可以一起。
偏生事與願違，是上天存心同他開了這樣一個玩笑，寧書齊不是愛自尋煩惱人，可他滿月復牢騷憋悶無人可以傾吐，借酒澆愁也只能緩解一時，醒來之後是深自惡與不甘心。
越是得不到越是叫人扭曲，當他意識到自己竟將唇貼上她時已經來不及，他大約是瘋了，腦海里閃過一片白光，這樣禁忌一刻被無限拉長，時間仿佛停止流動。
寢屋暖香陣陣，寧書齊很就從書湘唇上離開，柔軟觸感依稀還停留唇際，他茫茫轉身立床前，視線飄忽令人捉模不透。
錦帳里書湘眼睫抖了抖，忽睜開了眼楮，床前背對著自己身影讓她知道適才並不是幻覺，她腦袋里灌了漿糊一般，抬手模了模自己唇，一下子懵了。
寧書齊站了一會兒，清理了思緒，預備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抬腳正要離開之際，袖卻一緊。
「二哥哥……是你嗎？」
書湘聲音從床里邊弱弱地傳進他耳里，寧書齊身形滯了滯，慢慢地旋過身。
她猝然松開揪住他袖子手。他目光卻波瀾不興，淡聲問道︰「是我吵醒你了？」
書湘抿了抿唇，突然不能正對上他視線，偏了頭坐起來道︰「不是哥哥吵醒，是我自己…每日午睡到了這時候，自己便要醒過來。」
「這樣很好麼，」他有要離開意思，慢條斯理地抻了抻袖子，啟唇道︰「太太囑我來瞧瞧你，我這算是瞧過了。妹妹不妨再歇一會子。」
書湘嗡嗡應了一聲，低垂著臉，黑如鴉翅長發沿著肩頭傾瀉到胸前，遮住了大半張欲言又止臉。
陰影里使她多了一絲勇氣，唇上涼涼觸感猶，她清醒地知道那不是幻覺，也不是她做夢，她若是做夢夢到自己同親哥哥……那不是麼，她怎麼敢生出那樣想頭。
「二哥哥現下要去哪里？」她低聲問他，手指被子里揪著衣角揉搓。
寧書齊看著檻窗，視線幽幽，听到她話倏然間笑了，唇角漾出絲絲縷縷古怪笑意。他拿過雕紅漆衣架上綿軟小襖，索性床沿坐下，「書湘有什麼事麼？莫非是叫哥哥為你穿小襖？」
話畢神色自若地把湘妃色小襖敞開，抬眼瞥見她向後靠了靠，垂落錦被上長發隨著她動作靈蛇一樣游動。
「不要麼？」他露出失落表情。
書湘腦子里亂成一團麻，她抓了抓頭發，耳際碎發都被攏到耳朵後頭，想要問話堵嗓子眼怎麼也出不了口。
她心生悔意，早知如此適才便該假作未醒，好賴都等他離開再說，現這樣要怎麼辦，直隆通問你親我做什麼？你是不是親我了？
這樣話叫她怎麼說出口呢！
見她不說話，他低低一笑，抓過她手臂套進小襖袖子里，低語道︰「宮里不是著了涼麼？回到家親人身邊若是再生病可就說不過去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