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尉一口氣奔出十多里,顧首看時,望夫亭已在眼中消失,本欲掉轉馬頭回去復命,又轉而一想,忖念道︰「如此空手而回,錢大人必然不喜,不如再走數里,興許會有所發現當下兩腳一夾馬月復,馬應痛長嘶一聲,縱馳如飛。
不多時來到一密林間,但見竹木扶疏,交加掩映,林中禽鳥,聲如鼓吹,劉少尉恍見恁般景色,不禁暗暗稱奇,正在流連觀看之際,忽然馬驚人翻,被摔出好幾丈遠,正待掙扎爬起,忽見林中魚貫跳出兩個大漢來,不容分說,只覺眼前一花,已被人家擒在手中,只手提了起來,點了身上數道重穴,和同來的四個騎兵挨在一起,動彈不得了。
劉少尉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他曾隨錢戮征戰多年,手上功夫到底還是有些火候的,哪知人家一露面就手到擒來,武功之高,幾乎超凡入聖,他能不魂飛魄散,以為神人嗎?其實這只怪劉少尉沒見世面。
想那天下江湖異人何其之多,武藝撥萃者也是不少,然而那閑雲野鶴之人,多則視功名如微塵,等富貴猶浮雲,把那名利看得很淡,故而也懶得涉入紅塵,空惹一身腥。而那名門正派之得意子弟,一則限于門規嚴厲,不敢有違,二則因「人怕出名豬怕壯」之戒,也絕多數人安心修練武藝,不想強出風頭,在江湖中立萬揚名,故而真正行走江湖的武林人物,也多是庸手,因此也難怪劉少尉大驚小怪,沒見過大蛇屙屎了。
劉少尉見自己已成人家囊中之物,自知生還無望,哭喪道︰「大俠饒命!小人這也是受命行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望大俠格外開恩,饒了小人這條小命!」
一滿臉胡子的彪林大漢聞言就一拳打在劉少尉嘴巴上,口也不閑著,開口就罵︰「狗娘養的,一身賤骨頭,沒點骨氣!還像是個男人嗎?死有什麼大不了的,也不過是脖子上留下碗大的缺,兩腳一蹬,就沒事了,主人,您說是嗎?」
原來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丟」下辛瑜姑娘「撒手不理」的唐先河和石螺。其實當時他們二人根本就沒走遠,只不過與辛瑜捉一回迷藏罷了。哪知事有湊巧,也該辛瑜吃苦頭,踫上了掃帚星王彥章。
辛瑜險象環生時,唐先河好幾次都想沖出去來個英雄救美,但不知怎的,總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這也許是因為他幼時被人欺負慣了,習以為常,屢見不鮮的緣故吧,但在臨別時辛瑜無端為他而留下的幾滴晶瑩淚水卻叫他深感內疚與不安。終于心有不忍,暫時撇下手中事情,一路不辭勞苦地跟蹤,只害得石螺哎聲嘆氣,叫苦連天。
後來,在酒肆里發生的一切他也都全然知曉,唐少萍的突然出現叫他驚喜萬分,俟他听了唐少萍換人計劃後,乃與石螺悄然離去,事先察看望夫亭的地形環境,又于當夜潛入牛井縣尹府中,探知黃少龍關在何處,然後速離府中,叫石螺把黃少龍「棲身」之處匆匆作就的草圖送給唐少萍,並叫她將計就計,來個「圍魏救趙」,趁錢戮領兵布戰、城中大空之時,速去劫獄,拯救黃少龍,但卻沒有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因為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是否真的沒必要呢?只有他老兄自己才知道了。閑話休題。
再說唐先河見石螺也學起自己導化他那時的話語來,強忍住滿肚的笑料,裝作一本正經地說道︰「嗯,石螺,你終于長大了,我很高興。以後再踫上這般人物,就勞煩你多費神梳理關照提攜了一頓,轉對劉少尉,淡然一笑,說道,「有件事想勞煩你,不知意下如何?」
劉少尉見唐先河言語懇切,態度溫和,猶似朋友談心,不禁受寵若驚,驚喜倍加,忙道︰「大俠但憑吩咐,小人一定辦到!」
「很好!」唐先河不緊不疾地說道,「听清楚了︰我這里有一包解藥,要你親手送到錢戮手中,記住,此藥不可弄丟,否則一切後果與我們無關,听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
「那好,你重復一遍
劉少尉果然照本宣科地說了一次。
唐先河見他說的沒錯,乃將衣袖一揮,陶情大笑,手拉著石螺,飄然而去。
劉少尉五人經他這麼一揮,只覺全身舒暢無比,看著唐先河和石螺離去的背影,登時又是一驚,好久才回神過來。因惦記著唐先河所托之事,當下不敢怠慢,又告誡四個騎兵不可將此事亂說一番,乃牽來所騎之馬,坐穩了,揚塵而去。
且說錢戮見劉少尉一去不復返,再看時辰已到,而亂賊卻是無影無蹤,不禁惱怒交加,大呼上當︰「不好!吾等中了他調虎離山之計,快快打道回府,全部撤回!」
那二百箭手埋伏了半天,卻弄了個這麼玄虛,不禁大失所望,悻悻然而歸。
錢戮剛踏鞍上馬,正欲揚鞭前行,忽聞腦後傳來一陣馬蹄之聲,乃顧首望去,見是劉少尉等人,遂引馬上前,動問其故。
劉少尉不敢全盤告知,只道︰「回大人,卑職探馬約十五里處,忽然遭人暗算,撒下天羅地網,被亂賊擒住,痛打一番後,賊人又問及換人之事。卑職乃實言告知。誰知賊人听了哈哈大笑,大罵大人您是……」
「是什麼?」
「卑職不敢說
「但說無妨,本官不會怪罪于你
「他說您是……是……卑職還是不敢說
「混帳東西,你快說,要不然我要你永遠也別想說話!」
「好,我說!」劉少尉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也似,把牙一咬,狠聲道,「賊人罵您是天下第一號蠢才,還說‘錢戮呀錢戮,你這忘八調的王八蛋,這輩子只配做龜孫……’」
「狗娘養的,若被我錢戮捉住,我要他受盡天下最殘忍的刑法!」錢戮怒發沖冠,聲色俱厲地咆哮道,「他還說了些什麼?」
只因一句「狗娘養的」,劉少尉早已嚇破了膽,好容易回神過來,見錢戮恁般顏色,只哆嗦得連忙伏拜于地,哭喪著臉,面無血色,有聲無淚地說道︰「大人,饒命啊!這實不干卑職之事,若有半句謊言,天……地……不得不好死!」他想說「天誅地滅」,可是還真怕蒼天報應,連忙縮了舌頭,又欲說「地火焚身」,但還真怕燒得痛苦,最後只得吐出個「不得不好死」,其實還是害怕死得慘烈,所以又在「不得好死」中間加了個「不」字,以為可以免去死時的痛苦。
錢戮哪曾注意他說的這些話?見劉少尉牛頭不對馬嘴,心中已然不樂,大怒道︰「混帳,我是問你亂賊還跟你說了什麼?」
劉少尉聞言心中一寬,但仍不免戰戰兢兢,顫聲道︰「哦,大人,賊人還托卑職把一包東西給您說完從懷中模出那帕子物事,雙手呈上。
錢戮接過一看,又瞟了劉少尉一眼,方動手打開那包東西,一看,忽然順手一扔,大喝一聲,叱怒道︰「大膽奴才,竟敢拿這玩意來哄本官!來人,給我將他拿下!」
「大人,饒命啊!大人!」劉少尉連滾帶爬,拿起那物事一看,但見里面包著的卻是女人施妝打扮用的胭脂水粉,不禁瞎了眼,又擦擦眼,再看,錯不了,除了胭脂還有啥呢?登時痛心咆哭,兩手錘地,悲慟不已。
錢戮卻喝退侍衛,驚疑問道︰「劉少尉,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劉少尉聞言又是一驚,乃連忙一看︰嘿,乖乖,這紙條何方?原來卻是他錘地時帶起來的,方才並不發覺。
錢戮跳下馬來,搶過紙條一看,登時鼓腮瞪眼,大叫一聲,說道︰「哦,天哪!這場游戲你們也玩得太過分了!」言畢又躍身上馬,飛奔縣城,其速似電,快若驚鴻。一百侍衛和二百箭手隨尾而去。
劉少尉抓起那紙條。
字諭錢戮︰多謝大人合作,換人生意今已成交,王將軍想必已在府中等著大人回去多慰問幾句,哈哈!因臨行倉促,準備不周,現微備薄禮,上等胭脂一包,望笑納!
署名是我。我!怪哉,怪哉!哪有這樣寫法的?然而這些劉少尉已無心理會,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這條命能否保得住?可不是,臣子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之禍。為今之計,如之奈何?這唯待命運去安排也。
卻說唐少萍按照唐先河的布置安排,趁錢戮「赴約」之時,果然順利地將黃少龍救出牛井縣尹府,一路曉行夜宿直奔蜀中骷髏谷,不多日,已逼近峨眉山麓。數日的接觸與交談,唐少萍已大抵了解到黃少龍的一些情況。
原黃巢兵敗身亡後,殘余亂軍已形如一盤散沙,初時還和睦無間,情同手足,然而這樣的日子並不能維持多久,先是有些弟兄覺得如此下去實無前途可望,而打退堂鼓竟自離去,爾後又聞朝廷派出大批人馬截殺逃亡亂軍,有部分原指望跟黃巢打天下的勢利小人見大勢已去,走的走,散的散,更有甚者,一心只貪那榮華富貴,耳聞重金懸賞多了,那顆心便忍不住黑了起來,暗地里模出山去出賣亂軍,于是乎本就是搖搖欲墜的亂軍殘生,經官兵的圍剿追殺,雖奮力頑強抵抗,終因寡不敵眾,好幾萬兄弟幾乎全軍覆沒!
黃少龍和保叔他們也就是在那以後一直逃亡天涯,誰知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有此一劫,黃少龍等人行蹤被人發現,又遭官兵星夜包圍在山陰路上,經過殊死激烈的爭戰,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有戰斗就有傷亡,不幸的是曾為義軍立下不可磨滅功勞的保叔卻倒下了,再也沒有站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