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剛至,西涼皇宮內便一片燈火通明。
昭明皇帝楊澈早先便下了旨,在尚膳殿設宴犒賞驍勇騎眾將士,自是無人敢怠慢。
這尚膳殿,高門立柱,堂皇典雅,是西涼國專門用以宴請別國來訪使臣的大殿,可同時容納上千余人。楊澈今兒將尚膳殿用著招待南陵一眾手下的場地,可說是給足了她面子。
離慶功宴開席還有些時間,穿戴齊整的驍勇騎眾人便被宮人領進來安頓好。周遭宮女太監莫不是把他們當英雄一般膜拜,倒讓這群見慣生死、年齡不過二十歲上下的男子不好意思起來。
少頃,內侍小路子的聲音由殿外傳來︰「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殿內眾人紛紛離座準備叩迎帝後,然,在瞥見門口那一雙身影時,個個都呆傻了去,忘了接下來的動作。
目光所及之處,帝後在一隊太監宮女簇擁下攜手而至。
楊澈換了身紫色常袍,玉冠束發,腳踏寶履,端的是瀟灑挺拔。
再看皇後南陵,描了淡妝,松松綰了發髻,髻間零星簪了幾朵造型別致的銀飾;她的身上,著了簡潔的白色羅裙,外罩米色繡海棠掐銀絲廣袖曳地錦袍。整身妝扮,簡單大氣不失婉約。
她的唇邊始終掛著淺淺微笑,讓人倍覺溫暖。她的左手輕輕搭在楊澈手上,款款朝殿內走來……
是了,這就是那個軍營里對他們噓寒問暖、愛護有加的女子。誰都知道她高貴的身份,但她並沒有許以自己特例,與他們大碗喝酒,同桌而食。
只是那時,她一身武裝,英姿颯爽,沒人見過她紅妝的模樣。
在一次大敗北國的慶功宴上,有個將士醉酒後失儀︰「將軍,讓屬下看看你紅裝的模樣吧,他日就算馬革裹尸還,屬下亦能無憾了。」
不管怎樣,那是皇後,西涼最尊貴的女子,這等褻瀆的話……
周遭同屬在心里責備他的同時,更是為他捏了把汗,本以為她會生氣,沒想到她正色道︰「想要看本將軍著女兒裝,那就給本將軍好好活著!他日凱旋回京,本將軍定然以最好的姿態出現在你們面前。」
今兒,她兌現了她的承諾,不是以皇後的儀裝,而是以一般的女兒妝容!
他們早知道她是何等驚才絕艷何等傾城傾國,只是在見到她換了女兒裝後,還是被她的美驚艷了。以至于根本無法將戰場上那殺伐果決手段不輸男兒的她與此刻的她聯系在一塊兒。
外表的恬美,已經迷離了他們的眼。她骨子里躥出的那股子雍容,那股子高華氣度,讓他們不得不打心里驚嘆——她,天生就該站在這高高在上的男子身邊,合該母儀天下!
「哈哈哈,陵兒,瞧瞧,你的手下都被你的容貌驚痴了。」楊澈難得不顧形象的爽朗頑笑著。
「皇上說笑了。」南陵儀態萬方,一點不顯忸怩。
眾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跪地山呼萬歲千歲。
「眾將士平身。」楊澈信手輕揮,溫言道︰「朕是陵兒的夫君,眾位又與她出生入死數載,這份情誼,等同于兄弟姐妹。今兒眾位不必拘禮,權當著家宴吧。」
楊澈話語中肯,化了眾人適才的尷尬,他的隨和,消減了稍嫌局促的氣氛。
「眾將士請就座。」
待眾人坐定,楊澈才攜了南陵的手朝主位走去,並吩咐小路子傳了菜。
酒過三巡,眾將士皆有些醺醉。
見自己的夫君溫和隨意,禮賢下士,沒有半點為帝者的威嚴,南陵心忖︰這樣的帝王,必定是愛民如子的明君,無怪乎自己幾年來心甘情願為他衛護江山。心里如是想著,不由得也多喝了兩杯。
接著楊澈一一論了功行了賞。
眾將士高興,楊澈也意猶未盡,對南陵道︰「今兒個朕實在開心。陵兒,去年南疆王遣人送來幾壇甘霖玉露,听聞這酒是采集夏時清荷上的露水加以初開的桂花釀制,一年才得十來壇。朕一直留著,只盼你回京之日痛飲一番。不如朕遣人拿來與眾將士共享,你看怎樣?」
南陵點頭道︰「獨享樂不如眾享樂,如此甚好。」
不待楊澈吩咐,小路子便識趣的去辦這事,不多時便隨宮人抬了幾只碧玉壇來。
壇口啟封,奇香撲鼻,彌漫了整個大殿。
小路子欲為帝後斟酒,被楊澈止住。親自執了玉壺為南陵倒了半杯,再為自己滿上。
楊澈起身,舉杯道︰「陵兒,眾將士,有你們數年來舍生御敵,免了我楊澈後顧之憂專心朝政,才有了西涼今日的繁榮昌盛,朕在這敬爾等一杯,干!」
皇帝敬酒,眾人受寵若驚,哪里敢推遲?紛紛舉杯飲盡杯中酒,沒有一人看見楊澈以眾人看不見的角度將酒全數倒進了袍袖里。
不過須臾,便有人嘴角流血,捂著肚月復痛苦的凝著南陵,有些不可置信的喚道︰「將軍……」
眼見自己的手下相繼倒下,南陵緊忙點了胸前幾處要穴,滿眸苦色的望著楊澈的眼楮,想從他的眼里看出他這樣做的用意,卻發現自己原來根本不了解眼前這個貌似溫和的男人。
「沒用的,陵兒。」見著南陵痛苦的扶著桌沿,楊澈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血跡,以一貫的溫潤語氣道︰「鴆酒,毒不過喉,神仙難解。」
「為何……」
不得答案,她已緩緩倒地,晶瑩的眸子漸漸失去光華,只是依舊瞪著楊澈不肯閉上。
楊澈蹲去,為她闔上雙眼,口中低喃︰「陵兒,最是無情帝王家,來世,如果有來世,別沾上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