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身入夢 2.黑貓、白狗和風長樹

作者 ︰ 客身入夢

「你!那個那個!為什叫你的狗……撒尿撒在我的……魚上!」我氣憤地走到小男孩的面前,手指哆嗦地指著狗洞里的的死魚,作勢要將手上的尿漬抹在他的衣服上。

小男孩神情迷糊,站著一動不動,不像做了壞事被揭穿後窘迫心虛樣,也不像受了冤枉受氣委屈樣,倒似是神游太虛,你是何人?

我勃然大怒,一巴掌將一手的泥尿拍在男孩身上。

小男孩終于回歸現實,白淨偏瘦的臉上逐漸扭曲呈一種名曰小花菜樣驚愕。他二話不說,直接前撲,那憤怒的氣勢,定要讓眼前人,四肢朝天,落地。

看著小男孩從乖乖小正太一秒變身凶惡小灰狼,我著實被唬得一跳,來不及閃避,下意識穩住腳跟,雙膝微微下屈。

許是作用力與作用力的關系。

前撲的雙手一撒,直接落地,四肢朝天。

被撲的依舊穩立如松,眼楮驚得要掉出眼眶,幾秒後仰天狂笑,「丫的!你也忒弱了點!」

小男孩倒坐在地上,干瞪著我。沒幾秒,突然開始拉扯自己的衣服,那狠勁像拉扯的不是衣服而是我的皮肉。

我愣愣怔怔地止了狂笑,腦子里突現「良婦被逼,大爺我從了你」的無良一幕。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我拍拍腦殼,同時拍飛少兒不宜的畫面。前傾著俯體,回看那一雙一如既往瞪著我的眼楮。

男孩的眼楮是黑色的,不像大多人的那樣混著灰色或褐色,很干淨,很純粹,很稀罕也很漂亮。我遺憾地捏住自己的上眼皮,一捏一放,彈了一下不爭氣的最為普通的灰褐色眼珠。

「你在做什麼?」

我的語調甚為低落,倒顯出一些和氣來。

男孩正努力地拽著最後一只袖子,依舊不言不語。月兌衣服月兌得如此辛苦,原來是一位平日里穿衣服都有人服侍的少爺。反觀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沒有人幫自己穿衣服,沒有人對我這個五歲小娃噓寒問暖了。失落加上心里不平衡,我的面目登時凶狠起來,雙手叉腰,雙目圓瞪。

「你啞巴了?」

小男孩終于將外衣完全、徹底月兌下,便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我連忙直起腰,在海拔上我可有著高半個頭的絕對優勢。

「這個給你!算賠你的魚!」

小男孩將衣服塞進我的懷里,向後退三步,黑色的眼楮仍瞪得圓圓的,呼呼地喘著氣,好像氣得不輕。

「我沒有讓小雜毛欺負你!小雜毛是野狗,不是我的!我不是啞巴!」

我一听,模模懷中衣服的料子,細膩滑溜,好像是綢子。看一眼死魚,又打量一眼自己身上的青布褂子。我貌似佔了便宜?暗暗思忖了一會,再次看向那雙黑眼楮,五官擺正,一臉浩然正氣地問︰「這是你家?」

「是!」

「剛才是你說」小雜毛,真好玩「?」

「是。」

「小雜毛跑哪去了?」

「我不知道!」

我雙手一緊,坦蕩從容地向前走三小步。

「這樣說來,狗跑了相當于死無對證,所以你說的無法令我相信。再者,那白狗顯然和你的關系不一般,讓人無法不懷疑是受了你的唆使。當然,這只是推測,可能性非常大的推測。這件衣服權當你給我的私了費用,我也就不追查,不計較了。」

我怎會佔一個比我還矮的孩子的便宜?我是一個大方、正直的人。

男孩瞪著我的眼楮一眨,猛地將我一把抱住。我正暗自確認自己的品格高尚正直,完全沒有準備,結果被抱了個嚴嚴實實,嚇得一跳。

「你干嘛!放開我!」我怒不可遏。

「不放!」小男孩手下更緊。

「你想干什麼!放開我!」我怒火再飆升二丈。

「不放!我和你一起去玩騎馬打仗!」小男孩吐出真言。

「什麼騎馬打仗!放!開!我!」

「不放!」

「放開!」

「不放!」

……

結局,一男孩死拽著一女孩的衣袖,戰戰兢兢從後門走出。女孩扶額仰天一嘆︰「放開我啊……」

「不放!」男孩斬釘截鐵。

我這樣一個品行正直,軟硬不吃的人,終于敗在狗皮膏藥下。我再次扶額長嘆︰「放……開……我……啊,啊!」

深秋的街巷總是寂寥一些,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很是讓人頭腦清明手腳利索。一年里頭,我總偏愛這秋,許是因為我是在深秋夜里出生的緣故。我的性子也有些與同齡人不同,用王婆子的話形容,「這孩子又魔怔了。」我常能記起很久之前發生的事,開口說話也比其他人早個半歲。為此,我小神童的美名在這小城里沸騰一時。可當我向母親提起我出生時看到的女人模樣,她手里剛盛好的米飯砸到了地上。接著母親說家里經濟不好,隨著父親在外做一些小買賣,只叮囑王婆子好好看顧我。我曾是孩子群里的頭頭,一呼百應要多威風有多威風。一次興起,領著一票人去偷瞧在河邊淘洗的勾欄里的女人,覺著她們真是稀奇,還偷了些紅的胭脂綠的頭花。但後來,大人們禁止自家小孩跟在我後面,我也懶得見他們一見我就跑,便只一個人逗左手和右手玩。

回想起這些往事,一些對于只五歲孩童已是既往之事,那被緊攥褶皺的衣袖,突然勾起我眼中一絲留戀。或許是,一個人太久了吧。

我坐在一座破損的矮牆上,掛著兩條腿有一下每一下地晃蕩著。巷子不遠處一群五六七歲的小人正玩著騎馬打仗,我嘴里哼哼唧唧幾個模糊音,終沒有一個成字成調的。小男孩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兩幫人馬立刻對峙起來,一方人多勢眾,一方孤軍孤勇。

來的路上,小男孩亮著黑眼楮對我說他叫風長樹。風,是國姓,大姓。我哼了聲「也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遠房的遠房的再遠房,不過是一塊爛木頭。我姓葉名雁,雁子國的雁!」

風朝,被天南地北士農工商各個階層的大眾稱為雁子國,按名字,我的底氣也很足。

爛木頭白淨稚女敕的臉上一陣紅,對我傻傻嘻嘻一笑︰「雁子!」

雁子?我還小雁子呢!恩?「小雁子」是誰?最近也不知怎的,時常會生出一些陌生的感覺和記憶,但總模糊不清。

「雁子,我們一起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然後一起當王!」爛木頭對我很是熟稔,僅一段路的時間就把我當成可以兩肋插刀的兄弟。

陷入陌生思緒的我望著不遠處那群小人,頗有些不耐煩,隨意打發眼前的這塊爛木頭,「要參加他們的游戲,得讓現在的頭同意,你先去擺平那頭頭,我在這等著。」

說罷,便轉身跳上矮牆,坐穩了,才發現,這回,袖子被捉得不緊,松開了我也全然不知。

「吱呀……」

一扇久未開啟的木花雕窗,糊著泛黃的薄紙,顫巍巍地臨著深秋里的風。

「公子,這位子往日里都是閑著的,絕對安靜,您看滿意不?」一名茶樓小廝手下利索地擦拭桌凳,扣上熱絡地招呼著。

開窗的人轉身落座,一襲水藍色的長袍襯得是一位年輕公子溫和的笑。

「可以。麻煩了,一壺茶,一壺酒。」

年輕公子說罷,微轉著上身,目光平靜地看著什麼。

小廝一愣,也隨年輕公子朝窗外看去,除了鄰近的街巷里有一群小毛孩在打斗玩耍,什麼稀罕事也沒有。小廝停下手里的動作,心里暗道聲「稀奇古怪的人」,收了殷勤討好,倒也不再說什麼,將抹布甩在肩上便走開了。

二樓茶廳中央熱鬧的談笑聲因這年輕公子的落座有一會子的安靜。這座小城說起來雖小,但因北鄰著雁子國三大城,南左重北右重中雁首,之一的左重城,世上名家貴族之流也會時不時現身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城里。至少,小城里的百姓,尤其是有志之士是如此希望並相信的。

「看哪位,漬漬,人家穿藍衣你也穿藍的,人家端的是風流質靜,你的就是風騷賣弄,專騙院里那些眼皮子淺的娘兒們,漬漬……」

「崇兄弟,我可叫你一聲兄弟!誰能跟你兄弟我比瀟灑風流?你看那位手里的破銅爛鐵,破黑布纏的,連兵器都這般破爛,指不定是哪兒的窮小子打腫臉充胖子,來這見見世面。」

「咦?你看那黑布纏的東西瞧著也怪,不像劍不像棍的,倒像是……」說話的人猶豫起來,臉上一股子琢磨味,好一會,才突然恍然大悟「哦」的一聲拉長音。接著,姓崇的人又不確定起來,湊到旁邊藍衣人的耳邊才支支吾吾說道︰「倒像是天下第一劍士木隨的兵刃,隨。」

藍衣人趕緊咽下口中的熱茶,瞪圓了眼,「你別瞎說,隨劍士可是我的英雄,沒的被那小子拉份。五年前雁首一戰,木隨,隨劍士可是以一人之力,敗了三國無數英雄。如今算來,隨劍士怎麼著也入了貴族富賈之帳,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再說,那小子瞧著比你還小,比你更弱不禁風像女人,怎麼會是?」

旁邊的人一听,「砰」的一聲將茶杯砸在木板桌上,神色郁郁地道︰「你說誰像女人?」

……

大廳沒一會又嘈雜起來,說書的、叫好的、閑談的一一全似往日,獨留一僻靜的角落,空氣仍是涼秋,半分喧鬧也無。那靜觀窗外之景的年輕公子,也似無半分俗世心思般,只靜靜地觀望。

秋日的陽光斜射,擦著茶樓的檐角,像隔了黃色的輕紗般在一群小人身上投下迷糊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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