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溪宮距離梧桐林有一段路程,因為怕路上遇著出來散步的王妃們、才鬧出什麼不爽之事,我特意繞行了僻靜的小道行走。
僻靜的路徑雖然人不多,卻也有需要靜心的人在,譬如,站在一處湖面水廊上發呆的姬綰。
姬綰落寞憂愁的面容在察覺到我的靠近後,很快轉為了昂揚斗志的「知心姐姐」。
「溪夫人生日宴席過的不暢快,然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為何如今也是悶悶不樂的哀容呢?」
在彼此淺淺施儀之後,她故作驚訝的「關切」看向我。
我對于她刻意隱藏本心的做派覺著多余,因為燕秦大戰,她不開心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反而她此時的笑意才讓人覺著很不舒服。
「讓夫人不是一樣不高興嗎?」我一語揭穿她的偽裝。
姬綰聞言消退了些笑意,戚戚然獨悲一下,輕蹙眉駁了我的反問。
「我不高興,是因為我近來沒有值得高興的事,可我會高興的。你呢,苦盡甘來這話兒,于你,有希望嗎?」
姬綰輕佻看著我,僅有的兩絲冷笑干掛在臉上,神情頗為傲嬌,像是在與我的談話中佔了上風一樣得意。
我不知道姬綰說這話的深意是不是在說她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而我卻沒有,也不知道她的深意如此的話、可信度有多高,或許她知道了些什麼讓我永遠沒有那一天的訊息吧,可是王宮風雲變幻,明天和下輩子,誰也不知道哪個先到。
「誰說得準呢,興許會高興,也興許會沒有高興的時光了吧。」
我心情實在高興不起來,盡管與姬綰說話已經勾兌走了我的大半心神,讓我沒有過多的心緒去哀傷我的處境。
姬綰對我的悲觀狀態很是如意,她加重了兩絲笑意。話語說的充滿了瞧不上的鄙夷之情。
「我一直覺著你會是這座王宮中最能大放異彩、讓王上牽心動情的人,然則,這才來一個勉強匹敵的女敕雛兒,不曾想你已經是無力招架了。」
她像是料到了我抵不過夢曇一樣的平淡。也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如此脆弱一樣的失望,總之她覺著現狀無趣,我讓她很是不滿意。
笑笑,我沒有與她斗嘴斗下去。
「多謝讓夫人曾經那麼看得起我。」
我一語終結我們之間的爭執,頓了一下,看一眼雖然疲憊、但卻在與我斗嘴中精神振奮的姬綰,腦海中閃過趙舞和羋夫人都曾經有意無意地提醒過我姬綰和趙夫人淡仇的話,向她試探性的開了口。
「夢曇被盛傳乃下落凡間的九天仙女,王上亦是對她一見鐘情、連日寵幸,如此恩德、也只有盛年時候的李夫人與舞夫人享有過吧。讓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吧?」
我說完,細細觀察姬綰的表情。
姬綰的笑意完全收起,她望著水波中樹木的倒影,感慨著悲憫起了自個兒。
「哎,誰叫咱們入宮時機不對、在最好的年歲里不曾被王上看中呢。雖是貴為一國公主。然去的去了,活下來的,你我,如今卻比這些山間媚婦更是低寵了。」
她語氣沉重,卻不是很低落。
見姬綰完全沒有憤恨夢曇得寵的樣子,我控制著急于知曉她與夢曇是否有牽扯才如此的想法,問話問的小心翼翼。
「你對夢曇其人。怎麼看?」
我問完這話,忙故作不經心問話的樣子,散漫看向了水廊外側的粼粼水波。
姬綰果然警覺的看向了我,但她雖是只看了我臉的一側,卻也瞧出了我的「隨興」而問之態,斜目沉思兩秒。她稍稍收斂了她的提防之容。
「以我之見,夢曇與你一般清傲。不同的是,雖同是擁有傾世的美貌,或許不及你的聰慧,然她卻比你知進退的多。」
緩下氣息。姬綰接著自若的冷笑一下,接著道︰「在這座王宮中,在王上跟前,知進退可比聰慧要管用的多呢。」
她說完這話,露出了兩絲很得意的神色。
本能的反應就是最真實的反應,姬綰對我問此言警惕的敏感性、說明了她很在意我是否懷疑她對夢曇看法的態度︰
有此戒備,那她除了對我過分的抗拒我所有的提問情感之外,剩下的、極有可能的可能就是她與夢曇真的有什麼了。
我提著沉思的心,想著姬綰有可能搬出夢曇這樣的清麗難尋的角色對付我,我再也無法給她好言好語的語氣了。
「讓夫人所言極是,便是害人之心也當進退有制,否則只是一味的害人,最終也只能是連帶著毀了自個兒。」
如果她和夢曇是同盟軍,那不用說,她們對抗的對象一定少不得我,而且夢曇在初次見我時便大跪施儀,如此,這般懂得選時機、選人選制造聲勢、引嬴政注意的伎倆就好解釋的通了︰
一定是有熟知王宮內情的人為她制定的如此出頭的方案,她才能得以因地制宜、順利搶佔了王宮的風頭。
「唉,道理說出來倒是頭頭有據,若是溪夫人做事間懂的,燕國何至于——」她話說一半,在欲激昂情緒時適時停了下來,松軟音色道︰「臨危保命是沒錯的,然而若是以她人的身家性命去求自保,那和殺人屠命有何區別?」
如此怒問我一句,在我準備反擊著開口時,姬綰又開口截了我的話。
「哦——我差點忘記了,你是要雙手奉承齊國老小頭顱向征戰國投降的人,斷不能以常理論你的。
若是投降是個幌子,那你勢必要圖害她人以拖延你的詭計;若是投降是真性骨,那你也是要等盡可能多的人歸降之後才有臉面投降,以減少被人恥笑的國度,對吧?」
她聲情並茂的「為我」做了雙邊分析。
我冷笑一聲,用鄙視的目光看向了對我陰陽怪氣的姬綰。
「讓夫人才是聰慧有加,想的真是周到。」
對于我的譏諷,姬綰並不是很放在心中,她任由我走過她向著另一側水岸行去,對著我的背影冷道︰「听說了嗎,你‘不下蛋的鳳凰’的名號近來被叫的更響了,因為,咱們王上的索羅敷肚子頂端很是頭尖,老嬤嬤們說了,極有可能懷上的是位公子呢。」
我听姬綰說完,加快腳步遠離了她,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走了好遠之後才慢慢停下來︰「不下蛋的鳳凰」,「不下蛋的鳳凰」…嬴政听到的話,听得多的的話,也會這麼想嗎?
可是,我雖然入宮年月不少了,和嬴政見面也比她人多些,但我和他之間——才一次啊!
我不知道嬴政為什麼在體合之後對我的態度大變,再沒有找過我侍寢,即使是我和他單獨用晚膳用的還算融洽、稍加調情便能順利同寢時,他也是爆青著他的手筋兒與我冷淡的反目,像極了在克制他自己、故意不和我在一起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的緣故,我總覺著我遇到的奇怪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溪夫人,王上在議政,您把粥給奴才吧,奴才會服侍王上用下的。」
一貫的說辭,一貫的趙高的公式化媚笑,听的我心煩,也看的我心燥。
「趙常侍,你與本宮說實話,這碗粥,王上是每日都會用嗎?」
我嚴肅的看著趙高,不知道是不是嬴政早已吩咐過他,粥可以收下、但絕不要奉上的詔令,若真是他這樣厭棄了我的粥,那我也大可不必每日那麼盡心盡力的為他熬制了。
趙高眯成一條縫的眼楮更加緊湊的緊了緊,他諂媚的笑了又笑,話說的漂亮。
「哪兒能呢溪夫人,王上愛喝的緊,這不才叫溪夫人您每日必送的麼?」
他說完,又是一陣憨笑。
不問心燥,問了更加心堵了,我看看嬴政所在宮殿的殿壁,知道嬴政不允許、我是進不去的,于是只好慣常的無功而返。
沒有嬴政的日子,王宮的生活的確是不怎麼好過,有時候在花園中會听到有孩子的王妃陪著孩子嬉笑的聲音,暗藏心底的孤涼翻涌在心懷,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都說孩子見風長,秋意渲染的風起的時候,孩子們都大批大批的出來兜風了,這個時候,未免听到不想听到的針對之詞和被映襯的格外孤單的感覺,我通常都是待在宮中撫琴或者繡品,不要外出的。
「夫人,」洛蔥听完從人們的悄聲稟報之後,悄悄站回到我身邊,對著刺繡的我輕語道︰「說是穹陽宮的傳事常侍往咱們齊溪宮來了。」
我靜默听著,暗暗做好了迎接穹陽宮消息的準備。
在這個天女夢曇得寵的時節里,嬴政能夠找到我的,我想,不是解除我每日必送的粥品制令、就是什麼我臆想不到的壞消息了吧。
「參拜溪夫人!」
穹陽宮的稟事內監還算恭敬,在我所處的亭子外停下了腳步,他們施儀施的規整。
「起來吧。」
我心里不明所以的打著鼓,面上故作平靜的看了眼他們,繼續佯裝繡我的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