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啟稟千歲……」人在廳外的馬福來到門邊,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找到機會開口。
「伺候世子的女乃娘說……說有要事求見……」
魯俊連忙詢問元禮的意思,也藉以轉移他的注意力。
「殿下,或許是世子有事命女乃娘前來,還是先听听看她要說什麼。」
想到年幼喪母的嫡長子,讓元禮勉強找回一絲理智,這才按捺住殺人的沖動,決定稍後再做處置。
「……讓她進來!」
女乃娘抱著一死的決心,跨進門檻,來到元禮跟前跪下。
「見過千歲!」
「是世子有事嗎?」他問。
女乃娘看著不修邊幅的元禮,想必此刻的心情備受折磨,內心更是自責。「不是,是奴婢有事要稟明千歲。」
「什麼事?」元禮忍住氣問。
她滿心愧疚地問︰「徐夫人她……目前身子的狀況如何?」
元禮喉頭一緊。「因為小產,十分虛弱,到現在尚未清醒。」
良言,女乃娘立刻伏首請罪。「啟稟千歲……徐夫人跟娘娘的死真的無關,她是被人冤枉的……真正的凶手是奴婢……」
「你說什麼?」元禮瞠目瞪視。
她大聲地說︰「是奴婢……把娘娘推進池子里去的……」
「女乃娘,事關重大,切勿替人頂罪。」劉墉出聲警告她。
「奴婢所言都是事實,絕非替人頂罪。」她抬起頭,娓娓道來。
「那天下午,奴婢一個人來到後寢宮,想要懇求娘娘,不要再傷世子的心了,但看到娘娘獨自站在橋上,身旁也沒有半個伺候的人在,想到世子所受的委屈、吃的苦頭,一時氣憤之下,便將她推落池子……」
劉墉還是不信她的說辭。「女乃娘,這可是死罪,不可胡說。」
「世子出生第二天,就喝奴婢的女乃,從那麼一丁點大,一直到現在,跟奴婢親生的沒兩樣,每個當娘的,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算是殺人也一樣……」說著,女乃娘冷冷一笑。
「只要娘娘活著一天,就會處心積慮地想除掉世子臉上的那塊胎記,奴婢絕不再讓同樣的事發生,不想再看到世子傷心哭泣……」
「即便如此,娘娘還是世子的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劉墉還是替王妃說好話。
女乃娘惡狠狠地瞪著他。「她根本不配當世子的母妃,如果真是為了世子著想,應當疼他、愛他,而不是傷害他……世子真是太可憐了,往後不知還要受多少苦,奴婢實在看不下去,也不後悔那麼做……只是沒想到會因此連累徐夫人,又害她失去月復中的孩子……她是除了千歲之外,唯一關心世子的人……」
聞言,劉墉還是硬要把徐敏扯進來。
「說不定、說不定徐夫人也是共犯,你們聯合起來謀害娘娘,才會出現在後寢宮……」
她冷哼一聲。「徐夫人若真是共犯,就應該離後寢宮遠一點方能避嫌,也不會被牽扯在內,又怎會故意騎著馬,如此引人側目……天底下有那麼笨的人嗎?這全是老天爺要奴婢親口向千歲認罪……才會做出這般巧合的安排……」
劉墉被堵得啞口無言。「這……」
說著,女乃娘淚流滿面地看著元禮。「奴婢不求苟活,只要……只要世子從此過得平安順遂,于願足矣……」接著突然舉起預藏的匕首,往心口上插下去。
這自裁的舉動讓在場的人都不禁愣住,待女乃娘的身子倒下,元禮連忙蹲查看,發現傷勢嚴重,要救也來不及了,何況救活了也難逃死罪。
「你這是……」他既驚又怒,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她一把攥住元禮的袍擺,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請千歲……好好地照顧……世子……他是個……善良的好……好孩子……」
「他是我的嫡長子,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听女乃娘口口聲聲都是為了世子,雖然其罪當誅,但其情可憫,元禮也不禁為之感傷。
「多謝……千……歲……」她露出滿足的笑容,咽下最後一口氣,終于可以去見相公和孩子了。
魯俊探了下女乃娘的鼻息,搖了搖頭,人已經斷氣了。
「她方才所說的話你都听見了吧?」元禮吃人似地瞪著劉墉。
「敏敏唯一犯下的錯就是不該將馬騎進後寢宮,而你卻硬將謀害王妃的罪名栽贓在敏敏身上,害得她小產,結果證明她真是無辜的。」
劉墉找不到推托之詞。「下官……下官……」
「魯俊!」他大喝一聲。「將此人逐出王府,不得再踏進王府一步!」否則他會親手將劉墉斬殺。
「下官可是有皇命在身……」
「皇命在身又如何?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怕了?」元禮嗤哼一聲。「立刻把他帶走,別讓我再看到此人。」
魯俊朝另外兩位護衛使了個眼色,押著大嚷大叫的劉墉離開。
「你處處為世子著想,卻害死他的母妃,就不怕他會傷心難過嗎?」他低頭看著女乃娘的遺體,不勝唏噓地喃道。
為了奕咸著想,不能讓他知道事實的真相,因為太過殘忍了,況且真相究竟為何,也已經不重要了。
于是,元禮命人準備一口薄弊,決定將她和真相一並掩埋。
昏睡了三天,徐敏的意識終于漸漸回籠,不過的疼痛也隨之而來。
她的**……痛到好想罵粗話……
徐敏費力地把眼皮掀開一條縫隙,雖然還很模糊,但可以確定不是靈魂出竅的狀態,也不用擔心哪天回不到身體里頭該怎麼辦。
對了!孩子已經沒了,想到這里,鼻頭不禁跟著酸澀,要是能早一點發現,為了不挨那一頓打,尊嚴和面子又算什麼?就算要下跪求饒認罪,她都願意……
都是她的錯……
听到床上響起微弱的抽氣聲,立刻驚動守候在旁的元禮,馬上移到床緣坐下,嗓音更是沙啞。
「敏敏,你醒了……」他嗓音一哽。
看著又變成流浪漢的男人,甚至比上回還要落魄狼狽,徐敏很是愧疚,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得到他的關心,甚至沒臉見他。
「元禮……我……」
不待她把話說完,元禮肩頭抖動,像是在強忍情緒,不讓它崩潰。
徐敏連忙朝在廂房內伺候的三個丫鬟使了個眼色,心想他應該不想讓人看到此刻這副脆弱的模樣,要她們暫時退到屋外。
「元禮,是我太粗心大意……才讓孩子沒了……你罵我吧……」待房門關上,她把兩手伸到被子外,撫著趴在身上的男人,自責地說。
「都是我的錯……」
元禮趴在徐敏肩上的頭搖了搖,哽聲地說︰「不能……怪你……」
「可是……咱們的孩子……沒了……」說著,徐敏不禁淚如雨下。
「還會有的……」他抬起濕紅的雙眼,語不成音地說︰「只要你把身子調養好……以後……以後還會再有的……」
從小到大,元禮從來不曾輕易掉下眼淚,可是這幾天所發生的事,讓他壓抑的情緒終于潰散。
在別人眼中,他是身分尊貴的皇子,更是個擁有封地的藩王,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卻沒有人明白他什麼都不要,只想要保護心愛的女人。
聞言,徐敏還是無法釋懷,因為那是他們第一個孩子。
兩人就這麼抱住彼此,將心中的悲傷和不舍,全都化作淚水,一股腦兒的宣泄出來,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才慢慢地轉弱。
元禮有些困窘地抹去淚水。「要喝水嗎?」
「好。」她吸了吸氣,嘴巴好干,而且都是藥味。
他小心翼翼地攙徐敏坐起身。「疼的話要告訴我。」
「嗯……」徐敏慢慢地挪動臀部,盡量找到比較不痛的角度。
見她坐好,元禮趕緊倒了杯水過來。「別喝太急。」
徐敏貪婪地連喝了幾口,總算舒服多了。「夠了。」
待他放好杯子,又坐回床緣,得緊握著徐敏的手才安心,此時才體會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男人,還是個不堪一擊的男人。
「你在這兒待多久了?」看著他臉上的胡渣,想必好幾天了。
他噴聲地說︰「你昏睡多久,我便待多久。」
「那也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娘娘的喪事還沒辦完……」
「我交給李嬤嬤了。」元禮不希望她顧慮那麼多。「你昏睡這幾天,我派人去同二村的養馬場把她接過來,她熟悉王府內務,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有她在。我才能守在你身邊。」
「那就好……」徐敏猛地想起另一件事。「對了,關于娘娘的死,我確實沒有跟你說實話,其實出事那天,我在後寢宮的花園真的有看到什麼……」
元禮不由得嘆了口氣。「你看到照顧世子的女乃娘了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地問。
他臉色沉重。「因為她已經認罪了。」
徐敏微張著口,好半天才吐出話來。「那麼……真的是她……」
「看著奕咸因他母妃的愚蠢和自私而吃苦受罪,她才起了殺機,沒想到會把無辜的你牽扯進來,所以就前來跟我認罪,最後……就自刎了。」元禮深深地嘆了口氣。
「過幾天我就會差人把她送回老家。」
「那麼世子都知道了?」她連忙追問。
他搖了搖頭。「不!我並沒有把真相告訴他,只說女乃娘是得了急病突然暴斃,而他的母妃也以失足落水來結案。」
「這樣就好,不然對那麼小的孩子來說,真是太殘酷了……」徐敏最清楚孩童時期所受到的傷害,是會影響到他們一輩子的。
「世子跟女乃娘的感情比親生母子還要好,我就是擔心世子會受到打擊,才不敢當著其他人的面說出實情,打算等到咱們獨處時再告訴你,要真是女乃娘所為,最好暗中解決,別讓世子知道,想不到還是錯過機會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元禮听她如此為奕咸設想,不禁倍感窩心。「可就是因為顧慮太多,反而害苦你自己。」
徐敏只能苦笑。「我不相信那個劉墉,他也看我不順眼,就算坦白他也一定不會相信,說不定會認為我在狡辯。」
「我已經把劉墉逐出王府,他滿口禮教規矩,卻是剛愎自用,這樣的人,我絕不能容許繼續留在我的王府。」他哼道。
「若是可以,我真想親手殺了他。」徐敏從來沒這麼恨過一個人,何況還是害死他們孩子的罪魁禍首。
「我也一樣,父皇若是知道實情,未必就會怪罪于我,要真是不行,就隨他處置好了,最好把我貶為庶人。」元禮滿不在乎地說。
她噗哧地笑了。「這法子倒也不錯。」
「敏敏,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在乎。」他深情地說。
「那是當然了,你想甩還甩不掉。」徐敏不禁淚眼婆娑,故作輕松地回道︰「就這麼一點挫折還打不倒我,只是可憐咱們的孩子,希望他能再來投胎,下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他的。」
元禮眼眶又濕了,伸臂抱住她。「我相信他不會怪你的……」
「希望他原諒我這個娘……」寶寶,真是對不起!
兩人再度相擁而泣,哀悼著還未來到人世便夭折的親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