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牧野可滿意了,得意洋洋地喝湯,其他人又好氣又好笑,為了不讓這個無良的二哥太過囂張,蕭牧軍決定來個小小惡作劇。
「二嫂,你那麼年輕,叫你二嫂總覺得怪怪的,我跟老爸一樣叫你『香香』好嗎?」
「好啊。」丁雨香不疑有他,點點頭。「小叔要怎麼叫我都可以。」
蕭牧軍笑咪咪。「我就知道二嫂……不對,香香做人最隨和了。」
于是整個席間,蕭牧野便听見香香長、香香短,他老婆的小名被他老爸跟弟弟叫好玩的,就連大哥也湊熱鬧叫了兩次。
香香,香香……瞧她笑得那麼甜,眉眼彎彎,是很喜歡人家這樣叫她吧,哼!
蕭牧野暗暗不爽,吃過飯,又勉強在老爸家坐了一個小時,吃了丁雨香親手做的隻果派,便拉著她告辭離開。
「教授,干麼急著走啊?」她不明白他的匆忙。「大家難得在一起,應該多陪老爹聊聊。」
「你想跟老爸聊天,以後有的是機會。」進電梯後,蕭牧野見左右無人,敲敲老婆腦袋。
「香香,香香,你被叫得很高興喔?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這樣叫你?」
「當然不是,只有家人才這樣叫我。」丁雨香解釋。「我的同學朋友都叫我丁小香,以前只有我媽才會叫我的小名,現在又多了你的家人。」
意思是蕭家人就是她的家人?想著,蕭牧野微笑了。他喜歡她這個想法,喜歡她只允許最親近的家人喊她的小名。
「真的只有家人才這樣叫你?」他確認地問。
她神情一凝,呼吸乍停。
「怎麼不說話?你騙我?」他警告地眯起眼。
她霎時慌了,雙手直搖。「不,不!我沒有騙你!我怎麼敢騙教授?」
我是編你了,其實還有一個人也會這樣叫我。
丁雨香黯然在心里補充,這一刻她好討厭自己,教授待她這麼好,她卻對他說道。
她對不起他。
「教授,你別生氣。」她小小聲地說道。
見她低眉斂眸的模樣,蕭牧野心口莫名一揪,不知不覺放柔嗓音。「我沒生氣。」只是有點小嫉妒,就算是自家兄弟,也不該那般親昵地喚她。
想想,他又悶了。
「笨兔子!」忍不住彈她額頭。
又罵她笨。丁雨香委屈地嘟嘴。
「嘟什麼嘴?說你笨你不服氣嗎?」他再賞她一個爆栗。
她伸手撝住微疼的額頭,明眸漥瀅,小嘴噘起,看來哀怨又無辜。
蕭牧野笑了,將她攬進懷里,揉揉她的頭。「傻兔子,我可警告你,以後除了你媽媽和我的家人,不準別人喊你香香了。」
她一凜,在他懷里僵了片刻,才溫順地點頭。「我知道了。」
丁雨香很認真地想當好蕭牧野的小妻子。
她知道蕭牧野有不吃早餐的壞習慣,于是她每天都會早早起床,精心準備各樣料理,有時是西式的咖啡三明治,有時是中式的清粥小菜。
她煮的咖啡又香又濃,腌制的小菜爽口好吃,于是蕭牧野早上消沈的胃口漸漸開了,學會了吃過早餐再出門上班。
蕭牧野習慣晚睡,總是讀論文報告讀到大半夜,她會替他沖一杯熱呼呼的牛女乃,為他按摩僵硬的肩頸,然後哄他去睡覺。
睡覺時他喜歡抱著她,好似拿她當抱枕用,她便乖乖地由他抱著,他說她太瘦了,抱起來不舒服,她便努力加餐飯,把自己養得胖一些。
他懶得做家事,她也不讓他做,除了交代他負責倒垃圾外,其他家務都是她一手包,洗衣燒飯,灑掃庭除,將每一塊地板都擦得亮晶晶,每一扇窗戶都一塵不染,浴室跟蔚房更是重點處理,洗洗刷刷,光可監人。
他不許她再去外面打工,要她閑暇時多去醫院陪她媽媽,她便將編織的毛線帶著,一邊守著昏睡的母親,一邊織些寵物用的小衣服、小圍巾、小帽小襪等等,在網絡上販賣。
她手工靈巧,又極富創意,做出來的寵物衣飾頗受歡迎,雖然賺得不多,但加上以前的儲蓄,也勉強能支付母親的醫藥費。
她不願向他伸手要錢,他雖然生氣,也沒強迫她,只叮嚀她如果錢不夠了千萬別跟他客氣,要多少他就給多少。
她很感激,更加賣力了,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能做的事都為他做好,讓他無後顧之憂。
「媽媽你說,我是不是很幸運?有教授這麼疼我……說也奇怪,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呢?」
對著沈睡的母親,丁雨香終于忍不住吐露了盤旋心頭許久的疑問,她知道媽媽听不見,但她就是很想找個人說說。
「教授老說我呆,我也知道自己長得不漂亮,學校里比我出色的女同學那麼多,可教授偏偏就注意到我,媽,我真的覺得……好怪喔,好像作夢一樣。」
據說每個女孩都會作夢,夢里都會有個白馬王子前來拯救自己,如果她是那個落難的公主,那教授就是上天派來守護她的騎士嗎?
可是,憑什麼?
「我覺得自己不值得,覺得自己好壞好壞,因為我對他說了謊,他不知道我是因為文翰才……」
她驀地頓住,伸手掩住唇,差點她就在媽媽面前說出真心話了,這話連媽媽也不該告訴的。
「香香……」也不知丁媽媽是否听見女兒說的話了,忽然逸出模糊的申吟。丁雨香定定神,連忙放下正在編織的一頂小毛帽,坐上病床床沿,握住母親瘦弱的雙手。
「媽,我在這兒,你想說什麼?」
但丁媽媽什麼也不說,只是半睜著眼看著她,目光一點一點黯淡,像生命的火燭,燃到了盡頭。
「媽,你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丁雨香慌了,媽媽的眼神為什麼好似在跟她告別?她不要!不要!
她連忙按下喚人鈴,尖銳的鈴聲直達護理站,在空氣中卷起不祥的暗流。
「媽,你看看我,我是香香啊!你跟我說話……」
蕭牧野從不提早下課。
他一向是準時上課、準時下課,根據學校設定的鐘聲而行動,一分不差,就連考試他也堅持下課鈴響了才統一交卷。
這點可讓許多學生哀怨極了,明明就不會寫,還不能放棄,非得苦熬暮呆坐到最後一分鐘。
這簡直是酷刑啊!
可今天,奇跡居然發生了,蕭教授打破了自己的規矩,在接到一通醫院打來的緊急電話後,他宣布隨堂考改成自習,無視學生們驚奇的注目,匆匆離開。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但依然遲了,等著他的是一間燈光昏暗的病房,一具蒙著白布的遺體,而他新婚的小妻子跪倒在病床前,呆呆的,一臉茫然。
他胸口一擰,放輕了腳步,緩緩走近她,在她身邊蹲下。
「小兔子,你還好吧?」他柔聲問,伸手輕輕地撫模她秀發。
她一顫,這才發現他來了,揚起泛紅的雙眸。「教授。」
「嗯?」
「我媽走了。」
「嗯。」
「她走得很安詳。」
他點點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沉默地看著她。
她像是在他眼里看出了悲憐與同情,那紅通通的圓眼楮,終于孕育了淚胎。
「教授你說,我媽一定上了天堂對不對?她在天堂會幸福的,對不對?她會在天上看著我,會一直守護我,教授你說,對不對?」
她口口聲聲地問,每個字句都像把鋒利的刀,割痛他的心。
「你媽會在天堂看著你的,她看見你過得幸福,她也會快樂的。」他緊緊地擁抱她,語音喑啞。
她偎在他懷里,小手揪著他衣襟,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教授,怎麼辦?我已經開始想我媽了。」
「乖,乖。」他拍撫她的背哄道。「想哭就哭吧!我在這里,你靠著我哭吧。」
「我不哭。」她倔強地搖頭。「媽媽去天堂是好事,我為什麼要哭呢?我不哭。」
這傻丫頭!她是故意折磨他的吧。
蕭牧野收攏臂膀,將她抱得更緊,大掌保護地將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
她繼續逞強地低喃。「教授,我不要哭,我媽媽在天堂會過得很幸福的,我不哭,哭了她會擔心我的,你說是不是?」
蕭牧野心酸地听著,她痛失至親,正經歷人世間最大的痛苦,他覺得自己應該安慰她,但該說些什麼呢?
他這張嘴會講課會教訓人會長篇大論地說大道理,偏就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一個人……
「小兔子,你听著。」想了很久,他笨拙地開口。「你知道眼淚是什麼做的嗎?」
「啊?」她莫名其妙。
「人的眼淚有98、2%的成分是水,其余是一些無機鹽、蛋白質,還有免疫球蛋白等等……」
「所以呢?」
「所以……」他也不知道所以什麼。蕭牧野暗罵自己,他這都在說些什麼跟什麼啊!
「所以……嗯,人是很容易掉眼淚的,不同的心情會掉不同顏色的眼淚,只有靈魂能分辨出那些顏色,紫色是同情的眼淚,紅色是嫉妒的眼淚,灰色是自私的眼淚,綠色是貪婪的眼淚,只有為一個人真心流下的眼淚才會是透明無瑕的,百分百的純度。」
「透明的眼淚?」
「嗯,每一滴透明的眼淚都是一個祝福,在死去的靈魂手里會變成最美麗的珍珠,讓她能夠帶去另一個世界。」
「我的眼淚……也能變成珍珠嗎?」
「只要是真心的就可以。」
「可以讓媽媽帶去另一個世界嗎?」
「嗯。」
「媽媽會知道那是我對她的祝福嗎?」
「會的。」
「教授。」她揚陣望他,淚光閃閃。
他下意識地想逃避她的眼神。「……怎樣?」
「你在騙我,對吧?」她啞聲問,問得他好尷尬、好困窘。
沒錯,他是在哄她,編了個連自己都覺得好蠢的故事,他在做什麼呢?他懊惱極了,其實他只是希望她當哭則哭,無須故作堅強。
「誰說我騙你了?」他板起臉,假裝生氣地掐她軟女敕的臉頰。「我是教授,我說的話你還不信嗎?」
她不吭聲,仍是傻乎乎地睇著他。
「你敢不信我?」他威脅似地提高嗓門。
她吸了吸紅鼻子,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碎落。「教授,我懂的,我信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她哽咽著,起初是低低的啜泣,逐漸轉成嚎啕大哭。
她哭得傷心,哭得肆意,像個走丟的孩子,躲在他懷里可憐兮兮地顫抖,他的心因而擰成一團。
唉,這傻丫頭,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呢?